还没死就上了灵柩车为了避开好事的市民和报社记者的追踪,将露易丝平安送至警局,拉塞尔法官才会出此下策。
一上灵柩车,露易丝就崩溃了。
“手好痛啊,老公,我的手好痛啊!”
她扑进丈夫的怀里哭了起来。和年轻的海德薇·萨米埃尔森搏斗的时候,露易丝·褚德的左手被萨米打中受伤了。
到了警察局之后,他们立刻准备了一盆温水,让露易丝把手浸在里面。用碎床单做成的绷带上,沾满了血。子弹深陷肉里,连褚德医师都无法轻易取出。这时,露易丝几乎都快疯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在警局。
“求你了,不要把我交给警察!”
她哭个不停。
“可是你总要接受法律的制裁啊,自首也是为了你好啊!”
法官和丈夫都没告诉她,他们已经身在警局了。苦口婆心劝导了许久,露易丝终于点头了。
法官立刻按响了桌上的铃。听到铃声,泰勒科长、达文德森警长、菲尼克斯地方警司安德鲁斯立刻冲了进来他们早就知道露易丝·褚德已经来了。
露易丝身着绿色毛洋装,用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大眼睛环视着一屋子的人。她还披着一件黑色的狐狸毛外套。她没有穿丝袜,也没有戴帽子,两只脚跷着二郎腿。
泰勒科长微笑着说:“夫人,您的伤是怎么回事啊?”
露易丝没有回答。
这时,“露易丝·褚德已被逮捕”的消息,早已传遍全城上下。房间外的走廊里,挤满了各大报社的记者和摄影师。
为了处理手上的伤口,警方决定将露易丝转移至乔治亚大街的市医院。当时医院门口也挤满了记者,他们都希望能拍到露易丝的照片。露易丝的左右两侧是莱恩刑警与达文德森警官,她搭乘警署后门的电梯离开了。没办法,警局正门口也挤满了记者。《检查者报》的记者林·斯雷敦买通了医院里的人,他穿着医生的白大褂,亲眼见证了医生为露易丝包扎伤口的全过程,还将其写成连载,刊登在报纸上。这就是美国式的办事方式吧。医生也顺利取出了露易丝左手的子弹。手术结束后,露易丝·褚德走出了房间。守候多时的摄影师见状,一声大喊:“褚德夫人出来了!”
露易丝条件反射地一回头,可等待着她的却是无数的镁光灯。摄影师们终于完成了任务。
“你们要干什么!简直岂有此理!”
露易丝脸色大变,大声吼道。
摄影师们却冷静地说:“看这边!笑一笑!”
闪光灯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次日,所有早报的头版,都刊登了一位年轻女子的照片。她的大眼睛流露出悲伤的眼神,左手还吊在脖子上。
照片旁还有一行大字:“亚利桑那州的雌虎,逮捕归案!”
当夜,泰勒科长在搜查总部对露易丝进行了审讯。 “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们找您找得很是辛苦啊!”
“无可奉告。”
“那我问您,您的手还疼吗?”
“……”
“明天您总能透露点消息了吧?”
“我无法保证。”
“露易丝·褚德!你给我放尊重点!你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不敢坦白是吧?”
“绝无此事!”
“哦?是吗?那此案是你一人所为?”
“此话怎讲?”
“我问你是不是单独作案。”
“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把尸体装进箱子里的时候就没有人帮忙吗?喂,那箱子很重吧?那个胖胖的死者可不轻啊。”
露易丝一声惨叫,两手捂住脸颊。
“夫人,我们好好谈谈吧。你就不想回亚利桑那吗?”
“我想啊,我可喜欢亚利桑那了。”
“我也没钱、没工夫跟你在这儿耗着。我也很喜欢旅游,一有空就会出门。每次我都会去亚利桑那,那地方一去就上瘾了,哈哈哈,真是个好地方啊!虽然是沙漠,可和这附近的南部沙漠比起来,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啊!连天的颜色都和洛杉矶不一样呢,是吧,夫人?”
“是啊,只要去过亚利桑那的人,都会爱上它的。那真是个好地方。”
“尤其是菲尼克斯,真让我难以忘怀!仿佛被树林包围的小珍珠一样,牛仔随处可见,那种风情,别的地方都没有啊。”
“我说科长先生,我……藏起来也有错吗?”
“哪儿的话!怎么会呢!我要是你,肯定也会躲好多天,让警察四处找我的。对了,我顺便问问你,你这四天到底干什么了?哈哈哈,是不是一直藏着……”
“我什么东西都没吃,因为没有勇气去偷钱。”
“那五美元呢?就是你弟弟给你的那五美元。”
“用来买药治手上的伤了,剩下的钱买了一些东西吃,可是只够吃两天。我还去桑塔莫妮卡的凯莉家看过,可是在门口犹豫了很久还是没进去。”
“有一件事我很是好奇,你这几天到底藏在哪儿了?”
“我一直在洛杉矶。”
“在洛杉矶的哪里?”
“……”
“你不会是露宿街头吧?”
“真是太可怕了,不堪回首。”
美国有两个着名的女杀人犯:露易丝·斯奈达和褚德·格雷。不可思议的是,露易丝·褚德的名字就是由这两个女杀人犯的名字组成的。
露易丝用肮脏的手帕擦了擦眼睛,接受了整晚的审讯。
她以泪洗面,脸上的妆都花掉了。女秘书玛德琳·凯利很同情她,把自己的化妆品借给她用。露易丝的神经一直很紧张,门外一响起敲门声,她就会突然回头张望。可是,在闲聊到亚利桑那的天气时,她又变回了平时的露易丝·褚德,语气柔和可爱。她就好像是个天生的女演员一样。记者们根据她百变的态度,又给她起了个新外号,叫“天鹅绒雌虎”。所有报纸都争相报道这位“天鹅绒雌虎”的事迹。
“一切都是从厨房开始的。”
突然,露易丝开始供述犯罪过程。泰勒科长认定露易丝准备招了,难掩紧张的神色。他偷偷给秘书使了个眼色,玛德琳·凯利立刻取出了铅笔和纸,做好速记的准备。
“我本不想杀她们的。萨米突然拿着手枪对着我,让我立刻出去,否则就要开枪打我。当天晚上我和安为了萨米的事情吵了一架,萨米一直帮着安。当时我也很激动,一只手抓住了萨米的手枪,另一只手顺手拿起了桌上的面包刀。这时,萨米突然开枪打中了我的左手……”
泰勒科长为了假装自己完全没有兴趣,打了个很不自然的哈欠:“啊,好困啊。今天晚上就到此为止吧,有什么事我们明天慢慢说……”
他刚要起身离开,露易丝立刻出声阻止:“请您留步!请让我说完吧,不然我睡不着。”
泰勒科长装作很不情愿的样子,坐回了椅子上。
“是萨米先开枪的是吧。那夫人接下来是怎么行动的?”
“萨米打中了我的左手。我当时也像疯了一样,用全身的力气推倒了萨米。只听见安一声大叫,冲进了餐厅。她手里也拿着一把旧式的大手枪。我不知是什么时候抢过了萨米的手枪,对准安,下意识地开了两枪。”
秘书坐在科长背后的桌旁,用手中的铅笔不断写字。
露易丝好像什么都没有注意到:“等我回过神来,她们两个都已经倒在血泊中了。我真是悲痛万分,而且萨米居然真的开枪打我,这是让我最痛苦的事情。我抱着萨米的尸体,哭了好久好久。后来我把尸体留在厨房,回了一趟家,给丈夫写了封信,然后就睡下了,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露易丝的供述到此为止。
泰勒科长微笑道:“是对方先开的枪,也就是说你是正当防卫吗?哈哈哈,这还真是巧了夫人,我们先不说这个,请您先签个字吧。”
科长接过秘书递来的纸,指了指纸下方的空白处,让露易丝握住了笔。
那天正午,在洛杉矶平民区,露易丝下了弟弟的车,立刻混入人群,搭乘沃尔沃斯的电梯来到大楼顶楼。她一直躲在顶楼的窗帘后,直到店铺关门都没被发现。晚上也有巡视的警察来过几次,但她一直躲在柜台后面,盖着外套睡觉,一直藏到第二天早上,始终平安无事。店铺开门后,她就溜进厕所,混在人群中逃了出去。这时,她突然想到变装,就去药店买了些药,染了一下头发。这说明她果然很有犯罪者的天分。她走了一整天,下午突然看到巴萨得那的拉维纳医院贴出来的招聘护士的广告,就想坐电车去应聘,但半路上又改了主意,在一个乡下小站下了车。她的双脚疼痛不已,就脱了鞋光着脚在草地上走。
当晚,她躲进附近农家的干草房子里过了一夜。次日清晨,她前往桑塔莫妮卡的凯莉家,可是还是没敢进门,最后折回了洛杉矶,躲进了一间小木屋里,一直潜伏到现在。褚德医生那篇动人心弦的广告她也没能看到。最后她忍无可忍,终于借了一本黄页,找到了拉塞尔法官的电话。
菲尼克斯地方警司安德鲁斯如此问道:“你好像还有所隐瞒啊,犯罪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没有什么动机……只是吵了架而已,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那你为什么要把萨米的尸体切成那样?”
“请不要问我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回过神来发现事情已经变成那样了。”
“把尸体装进行李箱时的详细情况究竟如何?”
“……”
详细情况露易丝可能进行了供述,可是在正式记录上却没有留下相关的记述。可能是因为这些内容太过血腥,随便公布很是不妥当。
“你是想用正当防卫和一时失手来解释自己的罪行吗?
死人不会开口说话,没人能证明是萨米先开枪的。”
露易丝只是笑笑,避而不答。
她好像没有共犯。只是证人都说,凶案发生后第二天,她去格鲁诺的疗养院上班的时候,左手好像并没有受伤。最后警方认为她是强忍着手上的伤去上班的,所以谁都没有发现。用来搬运尸体的其中一个行李箱是她家里原来就有的,另一个则是她委托弗兰克·舒瓦茨运送公司送去凶案现场的。她在凶案现场将安的尸体,以及分尸后的萨米的尸体装进了箱子里,并委托自己的房东哈路南先生在黄昏时分将两个箱子送到停车场。露易丝还把萨米身体的中央部分放在小箱子里随身携带。在火车上,负责那节列车的列车员格林姆也认出了那个箱子。他还作证说露易丝不许任何人碰那个箱子。
褚德医师为妻子请到了全洛杉矶最好的律师保罗·W·申克。
十月二十九日周二夜晚九点三十七分,露易丝·褚德在看守马克芬登和女看守罗恩·乔登夫人的陪同下,坐车从郡看守所出发,前往亚利桑那州菲尼克斯市。为了追踪这位“天鹅绒雌虎”,洛杉矶上上下下所有报社都出动了报道车,沿国道一路追踪。露易丝后面的那辆车里坐着褚德医师和亚利桑那州的警官们,一行人闭口不言。这些车辆组成了一幅奇妙的“深夜行进图”。
一九三一年十月三十日,车辆行驶抵达边境。在州与州之间进行了引渡犯人的手续,继而全速驶往菲尼克斯的看守所。露易丝透过车窗,看到了那一幕幕熟悉的风景,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马路两旁都是一些想要一睹“雌虎”芳容的人。
次年一月十九日,菲尼克斯市法庭开始审讯此案。凶恶杀人犯年轻貌美,脸色虽然苍白,走进法庭时的神色却很平静,就好像走上舞台一般。她自始至终都坚持说是萨米先开的枪。
“犯罪的真正动机到底是什么?”
面对罗杰斯审判长的提问,露易丝镇定地答道:“我深爱我的丈夫,可是我更爱萨米!啊,萨米……我对萨米的爱实在是难以言表。我对她的爱,比男女之间的爱更深刻、更真实。”“被告的潜意识里可能有一定的残虐性,这就是犯罪的诱因吧。”
“我不同意这个意见……”
“可是你既然这么爱萨米,居然还能残忍地肢解她的尸体,从常识来看实在是说不通啊。”
“那个时候我一定是疯了。”
“这可真是巧了。杀人是为了正当防卫,残忍地肢解她的尸体,又是因为发疯。先不说精神鉴定的结果如何,被告你是在逃避责任吧?”
被告方的辩护人有三位,除了从洛杉矶远道而来的申克律师之外,还有菲尼克斯市的赫尔曼·卢克茨以及约瑟夫·B·左巴萨克。警司是之前提到过的安德鲁斯和哈雷·庄森。审判长也是前面提到过的A·G·罗杰斯。亚利桑那州精神病院院长乔治·史蒂文森博士负责进行露易丝的精神鉴定。他认为露易丝的精神并没有问题。那两个传说中的行李箱也出现在了法庭上,美国的法庭审判就是这么戏剧化。露易丝一脸平静地看着法庭上发生的一切,双手玩弄着手中的手帕,一会儿打结,一会儿又解开。好事的报社记者居然还计算了一下她到底打了多少次结:一共二百四十三次。
褚德医师因为日夜操劳,居然在庭审过程中睡着了,呼噜声响彻法庭,竟然盖过了警司和辩护律师的辩护声。
无可奈何的法警刚想摇醒医师,却被罗杰斯审判长叫住了。
“不要叫醒他,让他睡吧。”
“可是审判长,他居然在神圣的法庭上打呼噜……”
审判长微笑着说:“正因为这里是神圣的法庭,才想让可怜的褚德医师睡个好觉。整个法庭上上下下都不正常,唯一正常的人就是褚德先生了。我们就不要妨碍他睡觉了。”
审判长也是个很幽默的人。
一月二十八日,审判暂时中止。二十九日正好是露易丝二十七岁的生日。褚德医师送了一束白色康乃馨给狱中的妻子。可是,即使是在美国,审判也不会因为你过生日而中止。不过在那一天,看守所批准理发师进入看守所,为露易丝做了个头发。真是难以想象。
二月八日周一,下午五点。审判长罗杰斯起立,宣布陪审团的判决:“被告杀人罪名成立,判处死刑。”一纸判决好像和露易丝完全无关一样。她听到判决,眉毛都没动一下。褚德医师紧紧抱住她,亲吻她的额头。露易丝像个机器人般一动不动。既不感动,也不兴奋。直到女看守将她与丈夫拉开,离开法庭之时,人们才听见她低低的啜泣声。
二月二十三日,一个寒冷的凌晨,在亚利桑那州的弗洛伦斯看守所,维尼·露易丝·褚德第八八一一号女囚被送上了电椅。那天早上,亚利桑那的沙漠里居然下了一场小雪。
露易丝走在通往死刑室的长长的走廊上,口中暗暗念着:“萨米在等我,我要到萨米身边去了。”褚德医师站在大门口,在警官的见证下,来看妻子最后一面。可是露易丝都没有看丈夫一眼,只静静走进了那扇昏暗的大门。
曹逸冰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