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拨通了买家——高铮曾指定的那位高飞接收者——的电话号码。一手交飞,一手拿钱,他给了我八十万,还有高飞的故事。
这位一直被我当作看门狗的高二少,出身名门贵族,父母亲与兄弟连身价个个不菲,均持有“纯种德国牧羊犬血统证书”。证书显示,其祖辈都是纯种德牧,在历届选美活动中都是佼佼者。高飞德文名字飞力克斯,其父被高父一朋友用了三百多万从德国引进到了中国,它算是个附赠品,那时才两个月大,被送给了高铮。
“其实飞子是个好苗子,可惜小时候跟着高铮没吃好,当时如果营养跟上了,现在能长得更好,价格能翻上一两番。”
我和高飞道别,看着它的眼睛,在心里跟它说:“你大哥把你给我,是因为他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咱们,到时保护我就成了你的使命。我去找他,我得去把他的尸体捡回来,如果他真葬身大海;找不到的话,也许我也跟着去了,也许这就是咱最后一面。高飞,你保重。”
我不跟它说再见,跟高铮当时吝啬于给我一个再见是同样的理由,我后来才悟出的理由——不说不是因为不想见,而是我真的不确定还能不能再回来见你。没把握的承诺,不轻易给。
那一刻,我确定高飞听得懂我的话,因为我看到它眼角的泪光。
我把钱的一小部分冻结,去A国使馆办签证;大部分划进了卡里,剩余的换了A币现钞。不到一周,签证到手,我没打点任何行李,只身前往。
爸妈得知高铮的事故后很震惊,但同时也为我超乎寻常的平静与镇定而深感不安。他们并不知道我此行的真正目的,对此反而支持,说如果我去了心灵才能安宁,那就走一趟吧。我承认我自私我不孝,倘若我将追随高铮去那个世界,可以想像会对他们造成如何伤害。可不这样做,违背了誓言不说,留在这里也只是具行尸走肉。如果必须选择,我选高铮。
我言不由衷地嘱咐张帆:“一旦我遇上什么事儿回不来了,拜托你,照顾好我爸妈他们。”
他警惕起来:“陌陌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忙不迭打消他疑虑:“听说最近恐怖分子又开始活跃,前阵子不才在D市地铁抓到背炸弹的么,我意思是万一赶上我倒霉呢……”
他呸呸呸。
万米高空的云层之上,我翻开高铮的日记,重温。
2004年6月1日雨转晴下午两点,老张那破屋子里,竟让我遇到个漂亮姑娘什么是漂亮?其实我不知道我只觉得那一刹她的脸蛋,被雨水洗刷过的阳光照亮比我后院里最大的那朵粉红月季花还好看我肯定认识她。即便从前不认识,以后也得认识她天生就该属于我似的别告诉我这就叫那什么一见钟情她往包里装盘,正是老张从我手里搜去的几张,没太留意我,看外边天晴了就要走路过我的时候,包刮了我裤子,眼看着裤腰被往下拽得几乎露出……来她脸红了,可真好看胸脯圆鼓鼓的,小腰细溜溜的我有冲动了她低着头道完歉就溜出去,好像对我那公蓝6号挺感兴趣,还掂了掂我硬着呢,就这么过去准把她吓着,眼看着她骑车离开不行,管它的,我得追整好裤子蹬上车,居然在这时候掉链子——车链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卡住了是条项链,是她的里边有张照片,她小时候的,我一看就乐了这张脸,我记得忒清楚了这不是那年抢我棒棒糖那小强盗么2004年8月8日晴老张不给我她的电话,我怎么旁敲侧击都不管用我怕她丢了她想要什么盘,我都给老张送去他狠压价,我也得受着上次在盘里搁的那纸条儿,被他截下了我说我不是想跳过你,我是真想要那姑娘老张不信说你小子才多大呢,想人家大姑娘……再说她有朋友,死心吧你2005年2月15日晴转阴醒了,睡不着又梦到她躺在床上,看见外边挂在天上的浅白色月牙儿像乳房嵌在身体上的影子那就是她,跟天上挂着呢我得把她勾下来,勾到我床上来夜里只照着我一人2005年4月9日多云高考是件没劲的事儿我考或不考,结果还不都是一样可想到她,竟来了劲头老张这孙子2005年7月25日晴刚从A国回北京,就听老张说她要苏克西和妖精的一张八零末期老盘那盘我没有,我不听那种女声乐队可我得想法子给她找来2005年11月11日宝宝回国,他们让我陪着她我哪有那工夫断我粮我也不干2006年3月2日高锋怀疑我功能障碍“这么多坚果,随便挑一个破了。就没想要的?莫非你同志?”别说他,要不是一梦见她就那个,我自己都得怀疑我是不是我这是为谁守身如玉呢我2006年5月22日被宝宝拉去看电影整场下来我就记得一句话:“你现在不知道爱是什么,可它到来时,你从睾丸到骨头都能感觉到。”
原来我已经爱她两年了2006年7月13日老张那儿我奔得那么频,就没再碰见过大粉红老张这死心眼儿的我说你卖她多少钱,我给三倍,只要把她电话给我他不信我,他知道我最近缺钱非说我就是想跟她套瓷,好把我的盘一股脑都出手,甩了他跟她赚一大笔要不是我还指望靠他找到她早把这孙子掰折了2006年12月9日今儿我又飘了看见她了墙上的斑驳都是她的脸蛋儿,都冲我笑然后她从外头进来在我屋里站着就跟那次在老张那破屋子里一样,迎着光站着脸蛋儿跟朵花似的穿着小白T恤,裹着我能看见那里边的身体那线条,弯曲得可真带劲,比我哪辆车都好看我这流氓我得戒了这玩意2007年1月24日雨夹雪妈下令要是再不搭理宝宝,就把我屋里东西一遭都扔了这家我待不下去了2007年5月12日晴老张消失得连个影都没有,这条线彻底断了现在买盘的地儿越来越少,这两年她想要的也越来越少也似乎从来不去哪儿看现场,迷笛更没见过她她可别是离开北京了跟方子打了招呼,如果有找苏妖那张盘的姑娘一定得给我抓着2007年10月1日晴转多云多少年了这是该有三年多了吧我真把我的大粉红给弄丢了2008年6月6日晴先人说得好,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我逮着了整四年她不记得我了,可一点都没变样,脸蛋儿还像月季花明明看起来就是一学生,居然婚都结过一次了还会调戏男人了,靠2008年7月7日晴一想到她那天那轻佻模样就想把她按床上去打屁股明知道她故意,还是被气得肝儿疼现在都没缓过来可气愤还是败给兴奋,没出息的我得去找她2008年7月8日晴她不在家明天美术馆她会不会去?2008年7月9日我得告诉高锋我既不无能,也不同志她真美妙2008年12月12日雪心爱的姑娘自主的生活我就这点愿望暂且都实现了
A国C城,不是最终目的地,可我得先去那儿。下了飞机,再搭一夜火车,到达时山镇仍在沉睡,宁静得可以听到山下浪花拍岸的声音,时间都定格在晨光中。
徜徉在山城巷道里,如同进入了迷宫,个挨个的房屋统统白外墙、两层高,乍看都一流水线下来的,外加错综复杂的信道——我兜了一大圈,最后在原点找到了自己,手里的地图根本就是个心理安慰。
镇上看不到一个行人,我干脆逆着朝阳穿出城,顺着山路向海走。坡度陡,曲度弯,没有车辆,这一路的每个拐口,都可能是他出事的地方,我手边崖下的海水里,兴许就是他所在。
我对着大海喊他名字,侧耳,没有回音。
继续走,走到太阳又升了几度,终于迎面碰到第一个起了床的当地人。我掏出地图,刚要比划着问他,他就做了个随我来的手势。跟着他,没多远,果然就到了我苦苦找寻的旅馆——估计全镇统共只这一家,只要陌生人问路准是想来这里——伫立山间的小别墅,正对着无垠深海。
老板是位大龄男青年,懒洋洋半眯着眼,乖戾不热情,但谢天谢地会讲英语。我把护照递给他登记,他接过去研究了一番,蓦地抬脸一笑:“你好,我是卡特。有人留了东西给你。”说着,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牛皮纸袋。
心潮开始澎湃。不是没预料到,只是没想到信号会来得这么快,这么顺利。
我打开它。
卡特十分骄傲:“别看它薄,保暖得很。手感细腻,羔毛柔滑——我们A国产的羊羔手套可是全世界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