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就已经知道了。”叶映雪望向窗外,侧过的脸有极其伤感的幅度,声音不似疑问,她的心思比谁都要清明。
萧子涵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好像一句“我这是为了你好”都有些无力了。
“一直以来我都是知道她的伤痛的,因为那就像是看到了另外一个我,所以觉得不忍心,所以不忍去伤害,或许当初我选择放手也是为了成全另外一个自己吧。”像是在回忆一段过往,她的声音有些飘渺起来。
即使只留有被风吹拂的侧脸,萧子涵依然可以感受到她身上带有的浓浓的气息,握着方向盘的手更加紧了几分。
“她的情况还算好。”萧子涵在喉间滚动了许久的辞藻,最后终于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句子。
“又怎么会好呢……”包含了太多的情绪,她喃喃。
因为懂,因为也曾经设身处地地感受着那份极致的绝望,所以她才会那么明白,有时候身体上的痛还未及得上心上伤的万分之一。
她说过她的过去,可是他觉得她一定隐瞒了一部分,她到底有着一段怎样的过去。
到了病房外,萧子涵和叶映雪撞见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的步履有些蹒跚,脸上有着几分无法消磨的倦意。
萧子涵曾经和安文山打过几次照面,所以一眼就认出了他,只是老人的颓丧还是让他一愣,这些日子他怕也经历了许多煎熬吧。
叶映雪虽然没有见过安文山,可是也猜出了他和安寒月的关系,打了一声招呼,安文山招呼两人进了病房。
病床上的人儿气色虽不是极佳,可是呼吸还算沉稳,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
听着身边老人的喃喃,“都这么久了。”
叶映雪下意识地走到了病床边,伸手覆上安寒月少了几分热度的手。
“我能单独和寒月说几句话吗?”叶映雪转头看向安文山,只因为她看见床上人儿微微颤抖的睫毛,还有当自己触碰到她的手时,她身上的震颤,虽然细微,可是她还是察觉到了。
安文山的目光在叶映雪和女儿之间逡巡,看见叶映雪眼睛里盈盈闪动的一抹亮光,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萧子涵扶着步履有些不稳的安文山走出了病房。
“你都没看见吧,叔叔他一下子老了好多,眼睛底下的阴影也越来越浓了,看他应该守了你很久,刚才子涵劝他休息一下,可是他只是看着你摇了摇头,没有说一句话,我想他是不想让你睁开眼的一瞬间瞧不见他的身影吧。”叶映雪说到最后都有些哽咽了,床上人儿的呼吸声也开始变得沉重。
叶映雪稳了一下心绪,伸手拭去眼角即将滑落的泪水继续说道。
“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父母就已经相继离世了。很早我就体验到了世情冷暖,家里破产,本来还跟你亲近的人却视你如蛇蝎,那种感觉真的不好受……可是我不在意,因为最爱的人还在身边,可是当爸妈先后离开了之后,一切都变了,我也以为自己撑不过去,可是这世上怎么会有过不去的坎呢,我们都还年轻不是吗?可是我们的父母亲却老了啊……”叶映雪说到动情处,想起了父母亲过世抚着自己发丝的画面,眼泪就忍不住泛滥成灾。
如果再来一次,她不会在即将过世的父母面前选择泣不成声,她会不停地告诉他们她会好好的,她爱他们,可是时间终究将他们带去了不同的地方,而有些遗憾也无法去弥补。
“好好睡一觉,你会发现你睁开眼睛之后,这个世界依然明亮,而你也从未失去过。”叶映雪伸手拂去了安寒月眼角的泪滴,看着床上人儿的唇角紧紧地抿着,脸部肌肉也在微颤,似乎只要一眨眼,她紧绷的情绪就会宣泄出来。
房间再次安静了下来,缓缓睁开的眼睛带着一层水雾,第一个感觉竟然是,好亮。
就像是最后一丝意志飘远的时候,刺激眼睛的那抹亮光,一样触及神经末梢的敏感。
“我还活着,我既然还活着……”
看着夕阳落下,美好的余晖映照着脸庞,沿着身体的每一寸缓缓滑下,丝丝暖意涌上心头。
“寒月?”安文山进来就看见安寒月起身站在了窗边,而病床边荡漾的是正在低着药液的针管,药液缓缓低下,在地上晕染了一层光圈。
“爸。”安寒月转身,脸上有着一股无比虚弱的笑意,映着夕阳的脸像是点上了胭脂一般娇艳,可是却脱离不了骨子里的苍白。
“什么时候醒来的,怎么也不好好躺着,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医生。”安文山看着已经醒来的安寒月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爸——”安寒月上前搂住父亲的肩膀,感受着父亲略微塌陷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含在眼眶里的泪水泛起了涟漪。
安文山伸手拍了拍安寒月的背脊,一张脸满是释放过的轻松。
可是很快安文山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因为关于回国的点滴,安寒月的记忆就像是遗失了一般,看着她平静的面孔,安文山不愿提起那段让她感伤的过往,只是含糊其辞。
安寒月问起,也只是说她不小心出了车祸,而这样的说辞并未引起她的怀疑。
“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她会一直这样吗?”安文山向安寒月的主治医生问道,脸上满是担忧。
“可能是剧烈的撞击让大脑的海马区受到了损伤,才会使部分记忆流失,大脑是个极其复杂的结构,具体有什么危害,我现在也说不准,只能让安小姐定期来医院检查。”医生的脸上也满是无奈。
安文山似乎还未能消化医生话里的意思,可是有一点他很确定,就是女儿失忆了。
可是她谁也没有忘却,唯独回国之后的时光,她的记忆里没有任何残留的片段,该是有多痛苦才会选择遗忘,安文山心里满是心疼。
“您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安寒月看着固执的父亲,心里涌起一股酸涩,这些天他也是这么陪伴自己的吗。
想到年事已高的父亲,她的心里满是歉疚。
“我明天一早就来看你,你早点休息知道吗?”抚着女儿的发丝,安文山的语气柔和,眼神也有着无限的宠溺。
安寒月点了点头。
看着父亲瘦削的背影,脚步也没有以前的意气风发了,她竟有些不忍心,提脚跟了上去。
安文山前脚刚走,黎旭后脚就到了病房外。
手触碰到门把的时候,他的面色犹豫,可最终还是开了门。
病房里很昏暗,只有床头摆放着一盏台灯,奶黄的灯光散在床头散发着美丽的光晕,床上铺散的被褥拢成一团,被子一角还有明显的褶皱,可是却没有她的身影。
风吹拂着米黄色的窗帘,扬起了一片柔软。
鬼使神差地,他走到了窗户边。
草地的长椅上,一个身形寂寥的女人坐在上面,病号服的苍白似乎要隐入这片黑夜中一般,在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风吹拂她披散在肩的发丝映着略微幽寂的脸庞。
那一丝柔弱让他有一股冲动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可是他害怕这一分冲动会让他失去她。
生命实在太过脆弱,他不能想象再一次看见她毫无生气的脸,他是否会崩溃。
原来夜可以这么静,而她的心思可以这么平淡。
默默跟着安文山出了病房,她送了一段路,此刻她是这么感激上天给了一个这样伟大的父亲,而她注定亏欠了,她成不了星星,那么,她还能学会祝福吗?
身上一暖,她转头却撞进黎旭满是温情的眼。
头一低,看着披在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鼻间充斥着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还夹带着淡淡的烟草味道,不是很难闻,至少她不讨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她笑出了声。
黎旭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她。
她的笑如黑夜中俏皮的精灵,点亮了悲寂的夜晚。
“你笑什么?”他傻傻地问出口,感觉两人之间突然亲近了很多。
安寒月看了一眼黎旭,又将视线转移到不远处的湖面上。
“只是觉得很奇怪,竟然会没有女人的香水味。”
安寒月话音刚落,黎旭的额角不禁冒出几条黑线,难道他看起来就是这么急色的人吗?还是她以前都是这么看待他的,心里顿时觉得不好受。
可是侧头只看见她呆滞的眼神,一时之间,话都哽在了喉咙口。
“你……没事吧?”
“你如果指的是车祸……”安寒月的脸上有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忽而转过头看向黎旭。
“当然很不好,感觉现在还会痛,医生说脚上的伤还要过一阵子才会好,我脸上的疤痕应该看起来不是很明显吧。”安寒月若无其事地说道,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黎旭不能接受这样平静的她,她越是这样,他的心里就越是发毛,那篇报道,难道她不是因为那篇报道才想不开的吗?
生怕刺激到她,黎旭的措辞小心翼翼。
“你不记得你为什么发生车祸了?”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而接下来安寒月的点头也印证了他心里的想法。
他不知道是应该松一口气,还是心会变得更加沉重,理智上,他希望她能忘记让她不愉快的经历,而情感上,他不希望她忘记他,忘记他们曾经变得亲近的这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