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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三部 镇辰星

缘起 时光飞逝

万物共生,六界——妖、怪、人、鬼、灵、魔。六界无权互侵,需遵互通互补。

——上古界规·题记

灵界纪年:震旦一千三百年。

古骨族——古骨城——

勤学堂。

她,九岁,衣着干净,满头乱发搭在额颊边,公然拿夫子的讲学声当安眠曲,正扑在书堆上呼呼大睡……

“当……当……”

“走啦走啦!”

“要不要叫醒她?”

“算了吧,她不理人的,老说别人是怪物,她自己才是个怪物。”

学童呼朋引伴,相偕离开闷慌慌的学堂。直到学堂再无声息,她仍然一动不动。

应该都走……了吧?在心中暗暗想道。举手扒扒乱发,她抬起头。嗯,走光了,这样才不会碍着她的……眼!

“啊,醒了,真的醒了,数到十五,没过二十,我赢了。”

清亮的声音飘进耳,虽然低,她却听得分明。身子动了动,乱发垂搭,差不多盖住她大半的脸,让窥看的人只能瞧到她的鼻子以下。

没走完吗?她撇嘴,没有转头探看的意思。默默将书册叠放好,她揉着鼻子,突然打个喷嚏,随着轻微的侧动,眼角瞄到学堂右侧角,那儿,坐着一……对相倚的身影。

那两人……比她大吧?她忖着,又多瞄了一眼。

她年纪不大,好奇心也不重,多瞄一眼,是因为那两人……在学堂的不雅举动太公然了,公然到当着她的面……卿卿我我起来。

他们——看上去十一二岁的男孩和女孩,容貌稚气而精致,穿着淡色长袍。男孩神色慵懒倨傲,一头白发如雪。女孩五官秀气,黑发披散,正笑着对男孩说什么,男孩倚桌而坐,漫不经心的样子,眼皮也没掀。

她来学堂才三个月,老实说,她不认识他们,也不想认识。

听声音,刚才说话的应是女孩,现在,不知他们起了什么争执,女孩光天化日之下抱住男孩,又捏又揉,俯在男孩耳边不知是说话还是亲吻……啊,她真的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

可……她只看过大人才会嘴对嘴,他们也只比她大不了多少……算了,这也不关她的事。如此想着,她又多瞄了一眼。

她没有朋友,任何人对她而言都是“怪物”。不是因为自卑,只不过……她讨厌自己,有点愤世嫉俗而已。同龄的不喜欢找她玩,她乐得高兴,看见那些“怪物”就讨厌……

“你很孤僻哦,这样可不好,你会交不到朋友。”女孩不知何时跑到她身边,脸上挂着亲切友好的微笑。

她受惊缩肩,透过搭眼的乱发,只看到她的下巴和——嘴。

好小的嘴。

暗暗叹道,她飞快低头,抱起书册要离开。

“喂喂,小妹妹,我没那么吓人吧?”女孩怪叫,拉扯她的衣袖,迫使她不得不重新坐下。

“你、你……放手。”反手推开那女孩,厌恶的表情浮上小脸。

“……我真的这么让你讨厌?”女孩立即换上哭脸,受伤地捂着自己的心,“你别怕嘛,我们知道你的眼睛……”

吓?她低低吸气,惊恐地抬头对上女孩的眼。唔,还好,有头发盖着,看得不是很清楚,这样对她是最安全的,“你、你知道什么?你们、你们讨厌,走开,不要理我,怪物。”

怪物……

女孩装哭的脸一下子变成目瞪口呆。她身后,满头雪发的男孩却笑出声,一脸讽刺。

“你笑什么笑?”女孩回头怒斥男孩,再转头,认真对她道,“你别怕,我们的老爹辈都是朋友哦,我们也做朋友嘛,长大以后共事才能心意相通。”

心意相通?她厌恶撇唇,“鬼、鬼才和你心意相通。”

“唉!”双肩耸起又放下,女孩深深吸一口气,皮皮笑道,“这样说吧,小妹妹,我们知道你的……”她指指自己的眼睛,“你的眼睛有什么问题,这在古骨族可是件好事,多少古骨族灵想拥有你这样的眼睛还求不到呢。你说对吧,月纬?”

男孩低笑,懒懒地掀动眼皮,看了她一眼。

她恼怒起来,“你们、你们知道什么?怪物,你们全是怪物。走开。”

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全身上下她最讨厌的就是自己的眼睛。说他们是怪物,其实……其实,她自己才是个最大的怪物啊。

“喂喂,小妹妹,我好歹也是未来的水尊,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女孩不高兴了,从座位上忽地站起,用力将她按回椅上,“我听爹说了,你现在小,没法控制,等你长大了,就会觉得你的眼睛是古骨之宝了。”

她的眼睛……是宝啊?

“你、你走开……”她快哭了。

见她小小的牙齿咬着下唇,像被她的大力吓到似的,声音参杂哭腔,女孩赶紧放开搭在她肩上的手,在怀中摸了摸,掏出一条纱绢。

“来来,不准哭。”女孩有点无奈,叹气道,“这样吧,这条纱绢送你,你不喜欢眼睛看到的东西,用这个什么都能挡住。这是用浣火蜘蛛的丝织出来的哦,全古骨城只有三条。”女孩将纱绢理成长条,拨开她的乱发,系在额上,让纱角飘下,正好垂盖着眼睛。

糟,看到了,好恶心。

被女孩拨开头发,她呆了,脸上升起极度的厌恶,正要跳起,又被她系纱绢的举动怔住。

白白的,雾雾的,好像……看得不那么清晰了耶……

“啊,你也蛮漂亮的嘛。”女孩大咧咧叫起来。老是见她一头乱发搭额覆面,还以为她长得多难看呢。瞧,眼睛大大的,鼻子高高的,小脸又白又滑,不错嘛,就是眼中的厌恶让人很受打击……

女孩又叹气,摇头,“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很想有一双像你一样的眼睛哦。透……”

“走——开——”她大叫跳起,透过纱绢瞪她。

她讨厌自己的眼睛,讨厌讨厌!

这种眼睛有什么好,看别人是怪物,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个怪物。如果要她选,她才有不希望有这样的眼睛,不希望,一点也不希望。

她是怪物,她是怪物啊,不然也不会天生——透骨眼。

她的右眼……别人看她一切正常,她看别人,特别是移开所有覆盖物,直接用右眼去看,她看到的是什么,是一副副会走会跑会说话的骨骼。

她的右眼——天生透骨眼——无论何时何地,都能透过血肉看到生物死后才能出现的骨骼。

自懂事开始,她就怕用眼睛看人,怕看了满街的骨骼夜里会做噩梦。她怕,怕死了。爹娘知道,可爹忙,根本没时间关心她;娘总是让她别怕别怕,却根本无法体会她满眼骨头的恐惧感。这女孩居然希望有一双和她一样的眼睛,她根本不知道害怕是什么。

女孩也被她的举动吓到,向后倾了倾身子,眨眼半晌才道:“乖,哥哥也不是吓你。你这样瞪我,看得到我的骨头吗?看不到吧,我用浣火纱把你的眼盖住了嘛。小妹妹,以后别老是把头发当帽子,好阴沉的哟。这条纱绢送你。”

“你走……”

“好吧好吧,哥哥这就走开。一回生两回熟,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长大了也要请你多多关照我啊。”“……”她张张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哥、哥?”

“怎么?”准备起身的人瞪眼,不明她伸着食指在鼻尖点来点去为了什么。那远远观看的雪发男孩突地笑出声,似预料到一件趣味之事。

果然,她皱起小眉头瞪他——“你……你不是姐姐吗?”

“……姐、姐?”女孩……呃,现在也许不能这么说吧,揉着自己的脸,气嘟嘟大叫,“小妹妹,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身上有女孩的样子?我是男孩——男、孩、啊!”

“骗人!”她毫不犹豫地否定“他”。

“要我脱衣服给你看吗?”话虽如此,他却满脸嬉笑,并不生气。

她小小一惊,赶快退后三步,“不、不看。”

如果眼前这个像女孩的“她”其实是“他”,那么,角落处,一直看戏到现在的雪发男孩,会不会也被她误会,其实是个“她”呢?

头一侧,怀疑毫不隐瞒地表现在她未被纱绢覆盖的左眼中。

“收起你脑子里的念头。”雪发男孩——月纬,淡淡瞥她一眼,冷傲尽现。

哦,他是男的。

“别理那家伙。来来,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想必你知道,以后五星骨宫是由我们承袭吧,我们也算共事了,我叫辰门,水星骨宫现在的老头子是我爹。”秀气的男孩笑眯眯介绍自己,“你呢?小妹妹。”

他说得那么肯定,肯定得她小小的心中满是不屑。当五星尊长有什么好,她才不要。

“小妹妹?”辰门的脸贴到她鼻尖。

“啊!”惊叫,她再退三步,“我、我叫镇随。你走开。”

他没气,笑道:“我发现了哦,‘你走开’这三个字是你的口头禅吧?”

“是、是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她抓抓头发,又盖成原来半张小脸的模样。

“哎呀,我们现在是朋友嘛,对不对?是不是?你说是不是?”他靠近,想搭上她的肩,被她躲开去。

他……真的很像女孩子耶。他肯定比她大,脸干净又秀气,看上去柔柔的,完全不像男孩子嘛。

“我们是朋友吧?”他不放弃地追问,步步紧逼。

真是赖皮!退靠到桌角,退无可退了,她只能点头,“是是,我们是朋友。”

“初次见面,我送你一条浣火纱,下次……嗯,明天,就明天吧,你也要来学堂,记得要带份礼物给我。”

“……”

“那以后你可要多多关照我哦。”

“……”好赖皮。她不服气地想着,猛地用力推开他,不耐烦地皱眉,“好啦好啦!”

趁他退开,她抱着书册转身就跑。小脸上,仅是皱眉,却不再有厌恶。

第二天,她的身边坐了一道活跃的身影。

第三天,她身后多出一个伏案大睡的雪发男孩。

第四天,她……孤单坐在空荡荡的学堂内,四下张望。

好奇怪,他们没来,她竟然觉得不习惯。他们年纪比她大,学的东西也不一样吧?夫子教的东西……唔,老实承认,她听得不太认真,只觉得夫子的声音很吵。

他们……他们明天还会坐在她身边吗?他送她浣火纱时曾向她要礼物,她……她还没准备呢,不如回家找找有什么能送给他。

叹口气,扒扒乱发,手指触到凉滑的白纱,小脸不禁绽出符合孩童年纪的稚气微笑。

找份礼物送给他吧。

点着头,小身影慢慢向门边移去。

然后……

1 寻骨

“骗子!你们这两个骗子!”

“骗子!骗子!给我滚——”

层层村舍之间,一道白影拉着浅红身影快速奔跑,跑过村口石牌,两人回头望了望,见“追击”的人“坚持不懈”,吐吐舌头——快溜!

身后,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气急败坏,边叫嚷边“飞射”手上的“凶器”——

破烂的斗笠。

生锈的柴刀。

烂木头。

石头。

最后,是一颗萝卜。

他们做错了什么?是不乖的孙子惹奶奶生气,还是村中游手好闲的人偷了老奶奶地里种的薯瓜?这……恐怕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那厢,两人已跑得杳杳无影。

这厢,老太太蹒跚着细萝卜腿追过村口,连番的“远射”终于耗尽微薄的力气,走到一块大石头边坐下,连连喘气,口里还不停歇地骂着“骗子”。

哦——原来那两人是对骗子。

“都怪你!都怪你!”

绿草如席,远方林木葱茏,田字交错,炊烟袅袅。

草地上,仰面躺着一道白色身影,修长的四肢用力地舒展,黑发无所顾忌地披散,与绿草丝丝相缠,柔滑的脸仰望湛蓝天空。

柔柔的眉、柔柔的鼻、柔柔的颊、柔柔的唇形……整张脸的线条偏柔偏顺,若不细看,会让人误会成如秋水般美丽的女子。但是——定眼细看,脖子上有微微突起,正随着他的说话而上下滑动。

对,没错了,是“他”,而非“她”。

他的嘴角叼着一根细草棒,正对着天空飞过的鸟儿嘟囔抱怨。

“都怪你!都怪你!”

反复念着已经抱怨了八百八十八遍的话,男子侧首瞅了瞅身边静坐的粉色人儿——黑发长短不一地覆去半张小脸,无任何饰绳系束;额间系着一道白纱,松松地搭在右眼上,适巧掩去半面脸颊;一缕纱角飘落唇角,红唇白纱两相映,煞是诱人。

她盘膝而坐,两手微弓搁于腿上,双目微闭——很标准的面无表情也无心理人的神色。

唉!还是不理他,就算是骂骂他瞪瞪他,也好过什么情绪都没有呀。

重重叹气,男子抓了抓自己头发,滚到粉衣女子身侧,完全不心痛自己的黑发被草屑搅成一团乱。

“随随,你不能丢下我不管,不然……你让我到哪儿去找老族长要的东西?”为争取同情,好可怜的语气啊。

夏初时节,微风自远方飘送,拂过草地,扬起清新恬淡的气息。

凉风轻拂……拂啊拂……无人理他。

“随随,真的不能怪我啊,我又没有你的……嗯嗯。”吞下三字,男子毫无顾忌地将头枕上女子大腿,伸手绕过纤腰,轻轻把玩女子垂在身后的散发。

凉风轻拂……依旧拂啊拂……

试问,一棵草被风吹落在腿上,你会有什么感觉吗?答案是——没有。

女子根本当他是棵草,是故,眉头也没皱一下,呼吸平顺而轻缓。

得不到重视,男子倒也不恼,借着侧首掩去一丝窃笑,开始唱起怪调:“随随!随——随——随随随,随,随,随随随,随随随随,随……”

“闭嘴。”

“随,随,随随随……”

凉风轻拂……终于,那女子眉心开始抽搐,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扇睫突然张开,未覆白纱的半边面容上,亮起清澈如水的黑眸,宛若浸在冰雪寒潭内的一颗黑珍珠。

没有焦距地盯着远方,女子冷声斥道:“闭嘴,辰门!”

“啊——”立即,欢喜的叫声响彻低空草地,震得林中鸟群惊飞喧闹。男子一跃而起,优雅的俊颜上绽出与高贵完全不匹配的傻笑,“你理我啦,不生我气了,随随?”

“你认为我不生气?”看看天,女子反问。

辰门想了想,点头道:“好嘛,要生气也行,你就生老族长的气好了。总之刚才的麻烦也是他惹出来的。我只是帮他找东西而已,对不对?找得到找不到,只能看他有没有机缘了。”

如水黑眸眨了眨,视线移向男子,半晌,叹气。

麻烦是老族长惹出来的,归根究底,却是老族长的宝贝小孙子惹出来的。

想起一个月前,镇随又重重叹了口气,唉……

人类信奉神灵,驱逐鬼怪,却不知这宇宙共有六界——妖、怪、人、鬼、灵、魔。

六界共存共息,互不干扰,这其中,有一界为“灵”类所居。灵界种族繁多,中有一族名为“古骨”。

话说古骨族这一代的老族长有座收藏楼,名为“骨骨阁”,纳得无数奇珍异兽骨骼。平素里除了亲自打扫骨骨阁,老族长最常挂在嘴边的“幸甚至哉歌以咏志”之言是——他的乖孙儿完全传袭了祖父对收藏的痴迷。

然而,有那么一天,小家伙粗心撞碎了骨骨阁内的五副“精品”收藏,气得老族长以头抢地,急命“金木水火土”五星骨宫的尊长们出马,务必找回一模一样的骨骼。

寻骨时间,不限。但是——

谁能拔得头彩,第一位完成“寻骨任务”,将会有半年的自由时间。也就是说,可以半年不必理会星骨宫的烦琐事务。

五位尊长看不看重这“半年之奖”,旁人是猜不透的,至少,他们上路了。

她,土尊镇随,不过走得慢了点、去得迟了点、拒绝时懒了点,就被摊上这么个破烂摊子,分到寻找“双尾肥遗”之骨的任务。

他,水尊辰门,也就是身边这个长得像女人,拿她的腿当枕头的家伙,明明找的是“琴骨人”,两人分道找寻多好,他却非得拉她结伴同行。结果,来人界一个月,她的双尾肥遗无踪可寻,他的琴骨人更是连线索的边也没沾上。

“随随,你说琴骨人怎么才能从外貌上看出来?”在草地上打滚的白影终于觉得滚来滚去没什么趣了,问出这一句正经话。

“不知道。”镇随如实陈述,如水黑眸动了动。

琴骨人算是比较特殊的人种,古骨族史书有记,远古时期人类分族而居,极易辨认,但近千年来混杂而居,根本就分不清哪族是哪族了,除非人死肉腐,才能从骨骼推知此人是何人种。琴骨人死后,全副骨骼上上下下共有大小不均的孔洞三百零六个,每每将琴骨迎风立放,必是风过曲出,清宛悠扬,故而得名。

最令古骨族灵们啧啧称奇的是,同一位置,同一时间,无论风劲是否相同,骨骼发出的曲调却绝无重复;若是将骨骼分解,不同的部位迎风谱出的曲音风格也完全不同,时而雄厚,时而婉约。若是用于伴乐,它又能与乐工弹奏的曲调产生共振,使曲子更加扣人心弦。因此,琴骨也是古骨族乐师的最爱。

然而,越是惹古骨族灵们喜爱的东西,就越少。越少的东西,就越不易得到。

随着时间流逝,“喜爱”会变质成“狂热”——这是常情。

“随随,你用透骨眼帮帮我,看看哪些人骨骼上有洞,再帮我数数是不是三百零六个。大小不论,如果是,我们就拖着那人回去交差。”辰门一张俊脸趁着镇随发呆时凑了过来。

“不。我讨厌看那些骨骼。”她斩钉截铁地拒绝。

“帮帮忙嘛!”

“休想。”推开他的脸,镇随躺向草地,一片深蓝天空映入黑瞳。

黄昏已过,快入夜了。

她的透骨眼是天生,就算现在习惯了右眼的透骨能力,她依然不喜常用,甚至,拒绝使用。

儿时,她是极厌恶这只右眼的。她爹是前代土尊,她娘是灵界焰夜族公主,灵界各族通婚是很寻常的事,照理,他们也会生出正常的孩子才对,但她不是。

在别人眼中,古骨城是风景绝美之地,在她眼里却是骷髅满街走的地狱。九岁那年,被爹强行送去学堂念书,被辰门缠上,他送她一块浣火纱覆住右眼,从此成为朋友,连带的也认识了月纬、摄缇和荧惑。

随着年岁增长,对透骨眼虽不再讨厌,却仍是白纱覆眼,能不用就尽量不用。

试问,谁会喜欢在宏伟辉煌的宫殿中看到骷髅林立?谁会喜欢登高远眺时,在满目苍绿下看到满街的骷髅?更何况儿时定力不佳,看了骷髅会做上三天的噩梦,她当然是能避就避。

从小,她就有个模糊的念头——要隐居。越大,念头就越清晰。她知道,自己不是个很热情的人,有那么点云淡风轻的性子吧。

她淡泊名利,她宠辱不惊……所以,她讨厌责任,更抗拒成为新一代的土尊。

十八岁时,她下定决心,趁夜远走,找个有山有水没有灵的地方隐居,如此就不会有成堆的骷髅碍她的眼。偏偏,古骨族五星尊长只世袭,不传让,加上辰门舌粲莲花兼死缠烂打,害她一时脑袋发热承袭了土尊之位……悲惨的回忆呀。

她不想隐居了吗?

当然不是。如果说隐居是图个清静,那么成为土尊,傲视全族,位高权重,同样能图清静。

为什么?

呵,土星骨宫之内,她一句话丢出去,谁敢有胆子在她眼皮下晃呢,对不?她爱把土宫整成什么样都行,种种千步香养养百叶竹,挖个大水池养鱼养蛟养黑蛙……哦,她那只顽皮的黑蛙名叫卷耳,古骨巨蛙种之一,可爱极了。

“随随你在想什么?”

耳边一声轻问,镇随想也没想地答道:“卷耳。”

“咯啦!咯啦!”

这是破裂的声音——美男子的心裂成碎片,补也补不回。

“随随啊,我好歹也是你的情人哪,你未来的相公,你不想我,却去想那只不可爱的黑蛙?”男人负气的声音响起,下一刻,她的脸被一只手扳向右边,对上一双含幽带怨的眸。

情人?对呵,这个比女人还美艳三分的男人,是她的……心爱之人。

白玉般的五指缓缓攀上他光润的尖下巴,感受着他冰凉的肌肤。柔软的指腹一一抚过他的颊他的眼他的眉,在额心逗留片刻,再沿着俊挺的鼻梁滑下,徘徊在淡白的唇角。

他们明明是朋友啊,怎会成了情侣?

四年前,他二十四岁,她二十一岁,那一天,他说他心仪的姑娘是她。老实说,做了十多年的朋友,天天对着这张比自己还美还柔的脸,她是真的没感觉,只觉得他像一个好姐妹,而不是一个男人。

“怎么会爱上我的?”——她问。

“日久生情嘛!”——他答。

从那时起,他对她除了勾肩搭背,在她耳边追问有没有多一点喜欢他爱他之外,还多了一个动作——吻她。

从小他就喜欢缠着她,明明有自己的水星骨宫不待,总爱往她的土星骨宫里跑。她反正是习以为常了,有他不觉得土宫人多,无他也不会觉得人少。她也是真的将他当成好姐妹看的,但,她不排斥他的亲近,不讨厌他吻她时的感觉,甚至渐渐有了那么些许的脸红心跳。如果这就是日久生情,好吧,她承认。

她性子虽淡漠,却不是个小气别扭的人,承认爱他也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如今,他二十八,她二十五。

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呀,由“好姐妹”升为“情侣”,他们在一起也有四年了。若要说两人之间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炙热情感,就有些自欺欺人了。她爱他,却并不觉得自己的感情有多狂热,这大抵与自幼养成的性子脱不了关系。他知道,并未介意。

指尖在唇边流连,她突而绽笑,“你也常想着你的幽安啊。”

幽安鸟是辰门的宠物,说来,卷耳食飞禽,与幽安算得上是天敌!

戏语引来他的轻叹,凝着未覆白纱的如水黑眸,他鼓起颊,露出难得一见的稚气,“你不公平,随随。有你在身边的时候,我可从没想过幽安。”

“哦?”她唇角掀扬,五指滑入他的黑发,扣在脑后微微使力,让那张俊柔的脸慢慢在瞳中放大。

“你不相信?”在她的力量下,侧倚的手肘慢慢放下,分别支撑在她香肩边空出的草地上。语虽质问,心头却暗暗欢喜。随随这个样子,是不是想吻他啊……

“我相信。”说完,瞧他面有喜色,她笑得更加绚烂,“不过,你觉得我们浪费了一个月的时间,划算吗?”

“……”俊脸开始出现心虚,漂亮细长的黑眸珠子开始游离。

“辰门,你觉得挖人家的墓很好玩吗?被那个老婆婆追着骂很好玩吗?就算你‘听说’老婆婆的相公生前是名琴师,也弹得一手不错的好曲,可这不表示他就是琴骨人吧。”笑容带上一丝气恼,压低他的头,眼对眼,鼻对鼻,她的另一只手也扣上尖尖的下巴,让他动弹不得,“你既然要挖他的坟,不能趁天黑吗?即便被人发现,你就不会打昏老婆婆?和她在坟边上鬼扯什么风水不好祖宗显灵,结果呢,啊?结果被人当成骗子赶。”

若是挖到琴骨,被人追骂倒也可以接受,可坟里的骨骼根本不是琴骨,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恼。偏偏五位尊长中,他们俩就是比其他三人少了些狠劲。若是木尊摄缇,根本拿挖人祖坟当家常便饭;金尊月纬,哪会容人对他不敬,微微一个眼神,他的冷面护卫就上前教训了;火尊荧惑不必说,她一定会快乐无比地拿出九九八十一套刑罚来处置不敬之人,无论年龄几何。

五指在颌下越扣越紧,他未挣扎,仅是皱起眉,委屈道:“这也不能怪我啊。撞碎的那副琴骨,鬼知道老族长在哪个山沟沼泽里摸回来的。你知道,琴骨人不比黑齿人有特色,完全无迹可寻,除非我在路上被东西绊倒,爬起来就发现天降好运,让我捡到暴露荒野的琴骨一副。”

“异想天开!”她放开他,伸指戳掉他得意忘形的傻笑。

“随随,这样啦,你先帮我找琴骨人,借你水水美美的右眼看一看就行了。然后,我们再一起找双尾肥遗,这种水兽很凶,我出马一定没问题。最后,我们一起回灵界,一起拿第一,就都有半年休息了。那个时候……嘿嘿……”

那个时候,他和随随就双宿双飞。他这个年纪,也该是把随随娶进门了……

“你当那三个家伙是白痴,这么轻松让你拿第一?”

“不,是我们。”他纠正。

“……”他自信得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夜幕已完全落下,漆黑的天空上,点缀着银白光泽的星子。这就是人界与灵界不同的地方——灵界的夜空同样墨黑,星子却有七彩色泽。

偏柔美的俊颜后,是星星点点的闪烁。黑眸晶亮,玉颜皙滑,黑发在风中扬起,带着那么点动人心魄的诱惑,却绝无魅惑和妖艳。

他,真的很美。

一个美丽中带着英气的男人。

看他的第一眼,最易引来误会,但越是盯着他看,却越不会觉得他像个女人。然而,寻常女子是没机会细细端详他的,也因此,他这二十八年来极少得到女子的青睐,走在街上,回头看他的女子多是因为嫉妒而非心动。算起来,他也蛮冤枉。

如果她不爱他,还会有其他女子来爱他吗?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应该……有吧?

突地,她皱起眉,为方才闪过的念头不快。

“怎么了,随随?”细微的表情逃不过他的眼睛。

迟疑瞬间,玉齿轻咬下唇,她摇头,“没什么。”

温暖的掌心隔着浣火纱覆上她的右眼,他敛起笑,轻叹,“随随,你很爱我,对吗?”

因为透骨眼的关系,她从小就很孤僻,不爱理人,若不是他“身负”无人可比的热情和坚持,他们也不会成为朋友。没办法,他是真的真的非常喜欢随随啊。打在学堂里第一眼看到她,就立即喜欢上她的眼睛。

她的眸,黑幽中泛着一层润光,又水又亮,宛如浸悬在碧波寒潭里的一双黑珍珠。

拥有透骨眼的灵,从来就是古骨族之宝啊。这个秘密除了尊长及她身边的亲近侍从知道外,对六界生物而言是绝对的不传之秘——除非他们愿意,否则,外界不会知道古骨族这一代有灵天生透骨眼。

孤僻的性子,加上她不知打哪儿生出来“想隐居”的念头,明明年纪轻轻,行为却像个小老太婆,就连对他的感情也是不冷不热。

嘴上说不介意,偶尔他心里也蛮委屈的。既然爱他,就应该对他表示出多一点重视才对呀,如此,他才不会总将这句疑问挂在嘴边上了。

明知故问,目的,是想听她的回答。

而她的回答,四年来从未变过。

拉下他的手,她淡笑,扣在他脑后的手微微下压,舌尖在他唇角舔过。吻他之前,红唇轻启,说出四年来一直未曾变过的话语——

“是的,我爱你,你不在身边,我会想你。”

他说过,他爱她。

爱是什么呢?无论是四年前的她,抑或是现在的她,爱,大概就是他伴在身边的淡淡温馨吧。

琴骨何处觅芳踪?

很头痛的问题,其实呢,也并非无迹可寻。

琴骨人的确天生对音律有一种本能,有的能歌,有的善舞。辰门在“道听途说”后去挖那已故琴师的坟,也不是没有道理。本着“宁可错挖一百,不可放过一骨”的信念,他拉着镇随又连挖三村之墓地,终于引来了村民的共愤。

“骗子!”

“咻——”白萝卜半截。

“滚哪,骗子!”

“咻——”烂草鞋一双。

两道人影在前方飞奔,其后是追击的村民们……

不同的村落,同样的场景——很熟悉的画面啊!

我逃我逃我逃逃逃……

直到气喘如牛,汗出如桨,两人终于在树林边停下步子。

乱发覆额的女子没好气地甩开俊美男子的手,轻斥:“最后一次,我不想再挖了。”

“随随,不挖怎么办?难道要找活人啊?活人怎么取骨骼,我要等他死等到哪天呀!”男子立即苦了脸,柔美的脸上的哀怨表情惹人心怜,但这前提是那人不知他是男人。

“我管你。”拂掉肩上散发,镇随转身欲走,腰上却突然束上一圈力道,已被人从身后抱住。

“不行不行,随随你不能丢下我。”死乞白赖的表情与柔美的脸完全不搭边。

默默叹气,镇随倏地曲身收肘,反手扭过“狼爪”,一个旋身,再一脚踹过去,快,狠,准,直接命中他的腰腹,让他飞跌丈外。当然,没让他撞树干已经是脚下留情了。

“啊——”

意思意思地惨叫一声,辰门正等着落地的那一瞬,脑后突然掠起一阵轻风。

落地的身影被树后飞快掠出的白影接下,稳稳抱在怀中,同时响起一声质问:“姑娘何必如此对待自己的姐妹好友?”

姐妹好友?

原本在白影闪现时握紧的双拳在袖中慢慢松开,伴着嗤笑,镇随耸肩,聪明的不多言语。接下来,用不着她了。

负手于胸,她看好戏地瞧向被人接住的“好姐妹”,也顺带打量那突然从林中闪现的白影——可以用“优雅”来形容的男人。

修长的身形与辰门有得比,雪白袍衣,光滑的脸皮不显老态,发丝却泛出与外貌不相称的灰白。

男人的视线原本盯着镇随,见她默然无语,方低头看向怀中人,“姑……”

娘字未及出口,原本应在他怀中的人影却不知何时消失,正挂着冷笑立于丈许外。一丝诧异闪过男人眼底。

“这位公子,我想你的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男人女人你都看不出来了。”辰门弹弹手指,冲男人笑了笑,走回镇随身边。

讨厌,他明明可以借着跌跤向随随撒娇,却被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男人全盘破坏,气煞他也!

心底虽气,柔顺的脸上却依然带笑。这男人能接近他而不被察觉,也算了得了,就不知他是六界之中的哪界生物,让随随看看他的骨骼……

想到做到,不再打量男人(姑且当他是人界的),将嘴凑到镇随耳边,他径自与她咬起耳朵来——

“随随你看看他的骨骼,是哪界的?”

“不看。”

“只看一眼,好不好?”

“不好。”

“随随!”终极必杀招式——撒娇。

低下头,镇随敛去嬉笑,轻声道:“你没看到他身后放的东西吗?”

得到提醒,撒娇的家伙分出半分再半分的心思,视线瞟向男人身后。

琴?

弓?

三丈处的树干边,斜斜靠放着……那东西究竟是琴还是弓?说它是琴,却只有一弦;说它是弓,却没见过哪种弓会长成镂空的水滴形状。

那东西就像一颗巨大扁平的水滴,目测至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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