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助你,圆寂。”
大概这世上只有段璞衣,才会也才敢这般淡定的,用这样看起来理所当然的语气来告诉别人:我来帮你下地狱。
惠能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不曾吃惊,不曾动怒:“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段璞衣踱步走近,眼里面是很难言明的复杂,“不过,人啊,还是糊涂一些好点。”
她捻了捻指尖,像是在回忆什么过去:“在助你圆寂之前,还有一些事情,要好好理理。”
惠能沉默,算是应了段璞衣的话。
“魏家地陵,恐怕风景独好,让还在闭关的大师可以三更半夜拜访。”段璞衣冷笑,“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和尚可以这般厉害,连人家祖坟都敢惊扰,身上那常年熏染的檀香味也不知道遮掩遮掩,虽然你是个假和尚,但是好歹给佛门留些脸面吧。”
“还是说,”段璞衣语气放轻,“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发现?”
在地陵里,段璞衣隔着石门和对方过了一招,虽然没有弄清楚对方的来历,但指尖淡淡的味道还是让她明白了八九分。
段璞衣对卫辛说了谎,也因此让红娘子丧命,一切,不过是自己的私心作祟。
卫辛有没有发现,都选择了沉默,但一旦他是沉默的,大概这事情,也就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就算发现,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结局,不会有什么改变。
“你不是也在找我么?”惠能垂眸,“我若说是为了赎罪,你可信?我若说只因为你与我故人几分相像,便不愿你一错再错,你可信?”
“你说呢?”段璞衣的眸子也在雾气里模糊。
一时沉默,但是答案,已经很是明晰。
“……你真的要走下去么?”惠能苦笑,声音里淡淡惆怅,“这一局棋,终究解不开啊……”
“每个人都是棋子,这棋局既然已经摆开,谁会听棋子的安排?”段璞衣眯起眼睛,“哪怕粉身碎骨,也无回头之日。”
惠能看着眼前女子,看见她眼里,古怪而带着嘲讽的笑意。
段璞衣也盯着他,好像要从这假皮囊后面,看出他真正的模样。
然后,她右手微抬,掌心浮起淡淡莹月之光,如烟如雾,几乎要和房内的雾气纠缠到一起。
惠能的脸色却变了,苍白如纸。
他紧紧盯着段璞衣的手心,额头转瞬居然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这看起来是很诡异的。
之前那般的羞辱,他就好像事不关己淡然应对的模样,可是现在,几乎要盘坐不住,而段璞衣,连碰都没有碰他一下。
“本来想要你糊涂些上黄泉路,但是,我不甘心啊。”段璞衣俯身,手已经贴上他的后背,“当年的事情,你还记得,不是么。”
惠能身子一颤,拼命想要扭头,但终究,他压抑住自己的想法,没有转身。
“他当年,一定还说过一些事情,不如说来听听?”
惠能闭上眼睛,然后慢慢开口,只是声音已经沙哑到几乎不可耳闻:“他曾经……告诉我……若要……得到,书谱,必有……相迎……”
段璞衣收回手,从怀中掏出手帕擦了擦,眼里闪过莫名神色:“哦?”
尾音微扬,不辩悲喜。
惠能眼前已经开始发黑,他拼命伸手,终究是抓住了段璞衣的衣袖:“那你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
他的声音似从喉间挤出,听着分外难受,却只听见轻微一声,犹若弦断,转眼间,落花飞离枝头的刹那,没有了生机。
那双眼睛努力睁着,望向段璞衣所在的方向,那眼里的不甘犹未散去,抓着段璞衣衣袖的手,也紧紧攒成一团。
段璞衣站在原地,没有拂袖,看着他用这样诡异而难受的姿势,永远定格。
她缓缓抬首,闭上双眸,静默在原地,直到夕阳最后一抹余晖从容隐去,直到满天星光倾泻而下。
在满地琉璃碎玉里,她勾唇一笑,沧桑:
“不要是。”
世态如此炎凉,何必徒添悲伤。
她慢慢抬手,于虚空之中一扣,一扭,好似要铰断身边锁链。
“人心,到底会有多贪呢?我的……仇敌……”
然后,她睁眼,看着依旧抓着自己至死不愿闭眼的他。
她慢慢退开身子,那僵硬的身子没有了支撑,直接倒在地上。
那样挣扎而不甘的姿态。
她抬起手指,却又颓然放下。
“到底是看不见,你真正的模样啊,我的……”
她后面的话语隐在风里,然后转身离开。
就这样吧,用这个身份,葬于大地。
我……
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