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儿？”
小拣紧了紧身上的包裹，眨巴了几下眼睛，转头看向身边的霍九九，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句，“你说的就是这儿？”
这屋子的确突兀得紧，别处的屋子都聚拢在一处，建于平地上，唯独这所院子依着山式而起，围墙根本已经不能称作破败，处处坍塌。此处本就是因着洛阳城而逐渐兴起的小镇，期间翻修过数次，因此一眼小拣一眼就能看出这房子早已失修多年，样式位置都老旧的很。
“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这房子都没被人扒掉重建呀？”小拣揉了揉鼻子，伸着脖子越过断壁残垣向院子里探头探脑。
“一夜之间，这一家十六口就消失了，竟是没有人知道他们到了哪里去，又为何而离开。”霍九九拿出随身酒囊，喝了一口，“一夜之间……自然不会再有人敢来到这里……如果不是前几天的事情，恐怕这里都要被人们遗忘了吧……”
霍九九仿佛是在看着眼前的这一片黑暗寂寥，又好像根本什么都没有看，一双眼睛迷蒙地注视着前方，任由酒袋中的酒水灼灼滑过喉咙，温暖这微凉的夜。
“嗯~~~嗯~~~”小拣眨巴眨巴眼睛，无奈地看着霍九九忧伤迷蒙的样子，揉揉鼻子，擦亮火折子，然后迅速一个鹞子翻身跳过围墙，招呼霍九九道，“走吧！”
“你……你做什么？”霍九九惊愕地叫住小拣。
小拣有些不明就里，指了指前面树影婆娑间的一片漆黑，“进去呀，你不是要探查……么？”
“里面……”霍九九本想十分做作的表现出里面有鬼的诡秘惊恐感，可面对着小拣那副无知无畏的形态，他那句“里面可是有鬼呢……”的话却再是多一个字也说不下去。自己总不能表现得比个小姑娘还胆小罢……罢了，罢了，霍九九叹了口气，“走！走！里面去！里面去！”
说罢，轻身一掠便到了小拣身旁，两人并肩走进了那片黑暗中。
残月如钩，原处寒鸦忽的惊蛰而起，此刻恰是夜半时分。
*****
夜色中的桃花却是别有一番风味的，竹桃隐之所以名作竹桃隐，还有个缘由便是这里的青竹四季长青，而这里的桃花也如青竹一般，四季花常开，却从不结果，这倒也的确算得上一个奇景了。
灯火伴着山间清风摇曳，花香盘亘在枝丫间，树下引了山间清泉的水曲折环绕，带了清爽之意，很是个清雅所在。
一人携着一捆书卷，拨开花枝，踱向花丛深处。他的步子极轻，土质又松软，竟是一丝声音也无，整个人便如融入了这静谧花隐中一般。
可那人脚下却忽的一停，扬声笑道，“打扰左兄了，抱歉。”
左飞卿合目盘坐于树下，飞卿剑横至在膝上，花瓣落了他满身，看来已经做了许久。
“这是最后一日了吧，恭喜左兄。”
似乎这里并非他停歇的地方，也不等左飞卿答言，他便兀自又向花丛后的竹林走去。
“霍九九能坚持几日？”左飞卿忽然开口。
“这个……不才区区在下可真的算不出……”那人笑了笑。
“不知道？”左飞卿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对方，“你不是同师傅说，她一定能走进竹桃隐的么？”
“是，可需要多久，不才区区在下就算不出了。”
“哼，难不成她用一年进来，你便等她一年？！”左飞卿冷哼一声。
言不才轻手轻脚地将放下书，整理了一下衣衫，满满坐下，袖了双手，“不会。几天前钱百万来了消息，小拣在躲她的师傅。要么她能够自己走进来，要么她便不可能再为我所用。”
“你的话能信么？”左飞卿淡淡道，分明是一句有着挑衅意味的话，他说来却好像只是个问题罢了。
“不能信。”言不才嗽了两声。
此处虽是桃花盛开之处，却有着一股经年不散的寒气。言不才非是习武之人，身子羸弱，自然受不得这样的寒气侵袭。
取出绢帕拭了拭口鼻后，他又正了正身子，“不才区区在下以为，非但我的话不能信，放眼普天之下，谁的话都不能信。”
左飞卿并不置可否，继续合目调息。
言不才见他不欲继续说下去，也不恼，起身整理好衣衫，拎起书册道了声告辞，继续向竹林走去。
“想要去相信，方才会询问。”左飞卿并不睁眼，只是继续淡淡道，“你的确变了许多……”
言不才踏上石阶，脚步声因着左飞卿的这句话而迟疑了一瞬，旋即再一次缓缓响起，伴着他的声音遥遥传来，“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此之为圣人立身之道也。”
*****
红烛摇曳，满桌佳肴，美酒飘香……
若不是地上寸许的灰尘、墙边散落的纱帷、和窗外是不是哑声而叫的夜鸦，霍九九几乎要以为自己身处在某个酒肆饭舍中。
“你……”饶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方才的景象，只觉得从一进这屋子里便恍然如缀梦间一般。试想一下，若不是梦里，小拣怎么能变出一把扫帚把桌子椅子都清扫的干干净净，然后拿出了一包又一包，用油纸妥帖包好的酱牛肉、卤鸭翅、腌小菜、胡麻饼……还有一整只烤鸡和两皮壶酒水……
“你……”霍九九很想问问小拣，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是问问她怎么变出来一把扫帚吗？
还是问问她来是准备干什么的吗？?又或者问问她难道不知道自己身处在一间鬼宅中吗？
……
可是一想到自己可能获得的能噎死自己的答案，霍九九还是咽了口口水，“你……哪儿弄来的这么多好吃的？”
“云来客栈呀~”小拣攥着鸡腿认真地啃着。
云来客栈……这不就是自己和小拣方才一起吃饭的地方吗？
霍九九这时方才明白过来为何刚才的账单那么贵，只是付账时小拣一直催着他走，他根本没时间想罢了。
“你……来这里……带这么多吃的……”霍九九十分艰难地斟酌着，“……不带些别的……有用的……东西……吗？”
“这个不就是最有用的东西吗？”小拣脑袋一歪，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不解的看着霍九九。
又是这幅不明就里的样子……霍九九挣扎于和盘托出所有事情与继续装傻之间，终于攥紧了拳头坐在小拣旁边，“给我一壶酒！”
小拣乖乖递过酒壶，“这个是香料兑的醴酪，我没让他们装酒水……”
总算还是有些惧怕之心的，知道需要保持清醒，总算有脑子……霍九九心下叹了一句，却听得小拣继续道，“酒的味道不够香，我觉得这个香味和他家的酱牛肉才是绝配。”
霍九九不禁扶额，这家伙同意跟着他过来其实纯粹是为了再骗一顿吃的吧……想到这里，不由得更为气闷，却见小拣很狗腿地递上酱牛肉和醴酪，一时间竟是苦笑不得，只能接了醴酪和肉，吃了一口，味道倒是不错。当下，缓了口气，无奈继续问道，“我们现在是在一个闹鬼的屋子里，你就没想过带些更有用的？比如符纸什么的？或者一切防身的东西？”
说到底，霍九九对小拣很好奇。能让师傅派出他来收服的人，他很好奇究竟有着怎样的而本事，于是变着法儿地想叫她露一两手。小拣叼着鸡腿，有些心虚地避开霍九九的眼神，“整体打打杀杀的，也没什么意思嘛！真撞上那个鬼……请他过来坐坐，吃吃肉喝喝酒，说不定就没事了……万一那个鬼不来，我们两个没吃没喝地傻等在这里一个晚上……大概更凄凉吧……”
“你这也不是酒吧……”霍九九又摸了块牛肉，又喝了一口醴酪，似乎味道不错。
“好吃吧？”小拣咪咪笑着，又把别的菜推到霍九九面前。
两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不觉天已经快亮了。
霍九九伸了个懒腰，平日里江湖行走，他本就对吃食什么的不大意，偶然吃到喜爱的东西，也只是多吃一两口罢了。于是只静静在一边喝着那两壶醴酪。这一夜聊下来，虽然没瞧见小拣的本事，但觉得这个人很好玩、很有趣，若不是师傅下了令必须小拣自己找到竹桃隐方才收她入门，他早就带小拣回去了。
小拣却是对他的打量无知无觉，风卷残云地消灭着桌上的菜，此刻正细细啃着最后一块卤鸭翅，那认真地劲头几乎要让人误以为她正在研习一本绝世武功……
“这天……”
霍九九准备招呼她离开，可小拣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扁了扁嘴，眼神中掠过一丝疑惑、一丝戒备，她喃喃道，“风向变了。”
这没由来的一句让霍九九愣在当下，“……什……什么？”
“风向变了……”小拣丢下手里的鸭翅膀，手在干净的油纸上擦了擦，整个人仿佛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缓步走向窗口，蹙眉看着紧闭地窗扉一刻，霍然推开窗户。
风，自窗外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