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日头挂在西边,众人有一搭没一搭谈话的时候,忽然苏秦听到有东西吱吱叫了几声,他转头看了看,没什么,便迅速起身,走到茅草屋子后面,一只大猴儿拖着一捆柴从树林子里蹦蹦跳跳走了出来,苏秦喜出望外,连忙去接着,那猴儿见了苏秦显得分外亲热,直舔他的手,苏秦摸着他的脑袋,问道:“师父呢?”大猴儿呆呆地看了苏秦一会儿,用手指了指后面,然后跳到那捆柴上蹲着,苏秦朝树林里面望去,一个削瘦的身影逐渐移动过来,黄头发,编得毛毛糙糙的辫子,炯炯有神的眼睛,熟悉的步子,果然是师父。
苏秦一下扑了过去,倒头便拜,鬼谷子笑呵呵地拉起来,问了一句“回来了?”就好像苏秦刚出去玩了一会儿一样,带着苏秦慢吞吞往回走,苏秦要拿斧头,鬼谷子笑着拒绝了,问道,吃饭了吗?苏秦惊愕,上山就花了半天功夫,哪有时间吃饭呀,鬼谷子说锅里有吃的,那是给你们预备的,苏秦把眼睛瞪得老大,跟着师父从后门进去,鬼谷子一揭开锅,一大锅香喷喷的米饭。外面的人见鬼谷子来了都行礼,及至见到鬼谷子早就做好了几十个人饭,不禁大为惊奇。
最惊奇的还是苏秦,他从猴子身上解下来那捆柴,放到灶台旁,鬼谷子早就走出门,一个个打量,众人都不言语,等鬼谷子打量到那阴阳先生的时候,淡淡地问了一句:“您看我这地方怎么样?”其他人听了无不惊叹,他们都不知道鬼谷子怎么了解这人会看风水的,那人也不着慌,说道:“神仙才能住的地方。”鬼谷子哈哈一笑,那如果凡人住了会怎么样?那人说道:“灭顶之灾。”此言一出众人议论纷纷,鬼谷子又淡淡地看了那人一眼,不再答话,让苏秦在外面生一堆火,众人今晚在神仙住的地方露宿,苏秦心下不好意思,各位跟随自己跋山涉水来到这里,断没有住在外面的道理,可屋子里的确住不下啊,只好出去说道:“师父这里没有各位的炕,我今晚陪大家睡在外面吧!”
随从多是军士,行军打仗自然习惯在外面住,见苏秦如此,大受感动,都要让苏秦回屋子里面睡去,苏秦却又执意不肯。鬼谷子见如此朝大猴儿打了一个手势,大猴一转身就消失在夜色里,等众人吃过了饭,那猴儿抱着一个大帐篷过来了,鬼谷子给猴儿撒了一些米饭,对苏秦说:“这是我在林子里面住的时候安排下的,今晚大家就住在这里面吧,说完拿眼看了看风水先生,意思是你不是说我这里不能住凡人吗?你敢不敢住呢?那先生倒不害怕,一头钻进帐篷里面。
这次苏秦与师父重新见面,只有一个人是冷眼旁观,公孙亮。
自打见到鬼谷子他就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如果按照苏秦说过的话,鬼谷子如今至少得七十岁了,不,还多,差不多八十岁了,可他为什么看起来顶多六十几岁的模样呢?再者,鬼谷子是一位隐士,眼神冷淡也就罢了,可他走起路来竟然没有声音,他怀疑这是一门奇异的功夫,就像自己见过的那个神秘高手似的,移动对他们来说好像是不费力的事。如果苏秦走的时候这屋子就是如此的话,如今也应该坏掉了,这屋子肯定不是重新盖的,因为木桩的腐蚀程度说明它至少有几十年的历史了。
满腹狐疑的公孙亮随着众人吃完了饭便回到帐篷,里面生起了暖烘烘的火来,实在温暖极了,他采过一堆干草,在火旁边烘热了,密密地铺开,顺势倒下睡过去了。
单说苏秦,天色大黑,众人都睡了之后,他跟着鬼谷子慢悠悠地在四周转悠,初夏的天气,夜晚有点凉爽,尤其是雨水过后,只是蚊子有点多,鬼谷子带着猴儿,猴儿手中拿着一把点燃的艾草,驱蚊,苏秦想师父什么时候给猴子训练了这个。
来到以前苏秦和张仪晨读的地方,二人席地坐下,照旧的姿势,鬼谷子面向河水,苏秦面向鬼谷子。
“师父,今年这雨水不太小吧,我看这河水都涨高了。”
鬼谷子没有回答,他冷笑道:“你出去一次,感觉自己长了什么见识吗?”
苏秦知道师父会这么问,他现在有的是钱,有的是地,有的是人马与人气,他十分舒服地躺下来,说道:“徒弟当然,当然……”说到这里苏秦住了口,心道师父说的是见识,我出去的这一趟有什么见识呢,知道了这个君王喜欢什么话,那个大王喜欢什么马,这个国家的路不好走,那个国家出产美女?不,这些显然不是见识,可这些并没有让苏秦手足无措,他稳重得很,至于为什么如此,他知道是因为自己现在可以想得到大部分自己想要的东西,只要钱势能换来的东西。
苏秦说道:“徒弟其实没有什么大的见识”,说完他换了一种十分惋惜的口气,说道:“只是明白了一些人情。”
鬼谷子不说否定也不说肯定,他只是沉思,一会儿后说道:“你为什么不说钱呢?”
“钱与见识相比太渺小了,很多东西用钱也买不到。”
鬼谷子哈哈笑了,苏秦发现了鬼谷子的变化,哈哈笑的时候嗓音有点尖尖的,鬼谷子说道:“我教你和你师弟的这些东西,为的不就是让你们能够有挣钱的本领吗?”
苏秦愣了,是啊,师父当年给自己和师弟讲的,都是窥测君王的心思,然后待机而说话的方法啊,都是通过自己的一张嘴来换取食物金银的策略啊。他觉得师父自己的生活方式明明是对这种生活方式的一种反驳,师父从来没有这么说过,但苏秦有这种感觉,师父生活目的是什么呢?
苏秦问道:“我知道,我和师弟的生活目的是您给设定好的,可是您的生活目的是什么呢?”
鬼谷子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冷笑一声,说道:“我的目标?我不知道。”
苏秦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自己出鬼谷的那一晚上,师父吐露过自己的想法,他对人生的迷茫,用他的大圈与小圈的说法,是要比自己和师弟还要多的,他也说过感叹过不止一次。还是回到了那个问题,人为什么活着,在师父看来世界上的东西都是由阴阳组成的,那么也都是平等的了,可为什么师父的人生就跟自己不一样呢?--还是他故意设计的?苏秦就只好这么问了,“师父,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鬼谷子收敛起那种神秘莫测的表情,说道:“你认为我是神仙吗?”苏秦说不啊,鬼谷子说:“那你问只有神仙才能回答的事情干嘛?”苏秦又问道:“您认为世界上的东西都是平等的,为什么要我和张仪设计这样的不同的人生呢?”
鬼谷子问道:“出人头地,飞黄腾达,这是不是你们的理想呢?在来到鬼谷学习之前,你们的理想不就是这样的吗?难道是我给你们改的理想?至于我,也有过很多理想,可最后我发现,还是没有理想的好,因为,人活着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我到现在还没解答明白。
苏秦又愣住了,是啊,自己的梦里都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和随从,是金银珠宝,师父给自己设计这种游说的人生,是帮助自己实现自己的梦想。“人和人是平等的,世界上的事物都是平等的,可这不代表世界上的事物的生活方式目的是一样的,对吗?”
鬼谷子点点头,“很好,我还以为你从外面回来之后,变得只会谈论水的深浅,吃的好坏,睡的安稳与否呢?”苏秦十分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这的确占用了自己的很大一部分想法,不只是现在,而且是这些年来,这样的哲学性的辩论早就没有了,想到这里,他为自己感到了一丝害羞,他忽然有了一种跟随师父的冲动。
鬼谷子好像看出来了苏秦心中想的是什么,他说道:“我一直等,等你和张仪其中的一个,或者两个回来,然后在这个河边坐下,谈论一些你们不清楚,我也没把握的东西。你们非常有灵性,可是你们没有一块来,你来了,也确实有点晚了。我毕竟不能一个人知晓所有的东西。”
一股愧疚感涌上苏秦的心头,他说道:“徒弟没有及时来看您,对不起您!”鬼谷子呵呵笑了,他说:“我没有怪你,你们不来,是我自找的,因为我给你们设计的这种成功的路线,需要的时间过长,这是我没有算到的地方;第二,我遗憾的不是没有常常见到你们,叙一下师徒的情意,而是为了一些道理,为了弄明白一些事情。所以你没有什么好愧疚的。”
苏秦听明白了师父的意思,他听过许许多多表扬和讨好,可都没有这话让他自信,鬼谷子师父是知晓天地的人,他会借鉴自己的想法,的确是自己的幸运。
苏秦为了不让师父太失望,就叙说自己出了鬼谷的一些事情,当数到洛阳的那个神秘人的时候,鬼谷子脸色大变,问道:“他的脸上是不是有一条疤痕?”苏秦说道:“他的头发很长,将自己的脸挡住了,所以看不清。”鬼谷子教苏秦形容一下那人给他的那把剑,听完苏秦的描述,鬼谷子大惊失色,喃喃道:“师兄,师兄……”
苏秦问那是师伯吗?鬼谷子说,对,其人好赌怪癖,叫乐进子,从师父那里分道扬镳的时候,他曾和我打赌,谁先弄清楚世界的终极是什么,谁就是天下最有见识的人。他的那把剑,就是他一直和我描述的自己梦想中的剑,那肯定是他自己锻造的一把剑,而且花费了很大的功夫,他能够送给你,说明他还是念及师兄弟之情的,想来我师父将我和师兄分开,也是为了再见,为了弄清楚人生,这么说来,我和他用的是同样的思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