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犹豫的,周心悦直接把大门推开,没想到办公桌前坐着的是张宝茹,见着她进来极度不满地皱起眉头:“谁让你进来的?”
她开门见山:“我要见岑君西。”
“他在开会。”
一定是骗人的,她心里越来越明了,从急着挂电话到秘书的慌张,还有张宝茹的振振有辞,她就知道,一定是骗人的。她静默了一会儿,反倒笑了一声:“不要信口开河,我刚从会议室上来,那里没人。”
张宝茹没听出她的讹诈,也根本不愿意和她纠缠,只是不耐烦的说:“那就是见客户去了。”她抓起桌子上的包包,似乎要走。
周心悦伸手触到她的胳膊:“小茹……君西他前两天住院了,想必这边的业务都是你在处理的,辛苦了。”
毫不留情面的挥开她的手,张宝茹冰冷的目光下移,“你也辛苦,这么快就怀孕了。”她在周心悦肚子上游走了一圈,口气尖酸:“怪不得口气都硬了,恭喜嫂子。”
“你既然叫我一声嫂子,那就请你告诉我,岑君西现在在哪儿?”
“你要是还想找到他,就少做点让他伤心的事。”
张宝茹依然要走,周心悦耐住性子,索性直接问她:“他现在在哪家医院?二哥那里?”
张宝茹端着胳膊,目光没有落点,好像在决断什么,没有说话。
“他到底在哪里,我就算不是他的妻子,也总得知道……。”
张宝茹什么都没说,将一把钥匙摸出来塞到她手里,沉吟了片刻才说:“就在隔壁,他不回家的时候,就住那里。”
隔壁是休息室,几步路,可是周心悦从没进去过。她用钥匙打开门,这房间里安静得出奇,因为视角的缘故她看不到全景,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磕磕哒哒的声响,她脱了鞋,赤着足走向屋里,全无声息。
已经两年了,这两年岑君西经常有不回家的时候,她总想着,狡兔三窟,岑君西在外面花天酒地声色犬马,有豪华奢宅,会像养她一样的养女人……她甚至都想好了,如果哪天有个女人哭着来说有了岑君西的孩子,她想她一定不会愤怒的,只会劝那个女人打掉,然后看岑君西禽兽不如的大发雷霆。
看他像恨她一样的恨别的女人,一定不知道是痛苦还是快乐。
可穿越过死角,这个房间和她的幻想完全不搭边,只是一墙之隔,办公室的环境就与这里大相径庭。那边是紧张的高端商务,而这边完完全全是最简洁的住家环境,绿芯樟的地板让空气都变得清新,整面的落地窗,因为高,窗外只能见到绵延无边的天际线,有云朵漂浮,似乎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她完全没想到岑君西居然在这里养了鱼还有落地盆栽,就连阳台上都有一个小型的微缩厨房。岑君西倚靠中央的大床,已经睡着了,床头边立着一个输液架,那种医院才有的东西上面还挂了大半袋子液体,长长的输液管垂下来,一直连接到他的手背上,而他身边散着的文件都已经堆成了小土包,他身上什么都没有盖,膝盖上摊着一本已经打开的文件,或许是因为冷,他把那份文件压得很紧,一只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支钢笔,笔尖触在文件上,晕染开一个墨蓝色的小黑豆。
心里的疼痛让人窒息,赤足站在地板上,眼泪忽然就落下来。
或许是因为疼,他输液的手抽动了一下,人并没有醒来。
周心悦不敢动,亦不敢发声吵醒他,她就那样站着看他,一直看,一直看,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她才把眼泪擦干,依旧赤着脚放轻脚步,靠近他,把他怀里的文件合上,过了一会儿,又从他手里抽走钢笔。
谁知他还是惊醒了,因为是突然醒过来,人并没有醒透,眼睛里还布满着红血丝,睡意浓重。他看到她惊讶了片刻,而她却把手指抵在唇上嘘嘘的吹着,动作轻而又轻,拉开被子替他盖好,坐在床头把他揽进怀里,轻声的哄他:“睡觉吧,我在这里。”
或许是她的省心让他安心,或许是真的没有睡醒恍然如梦,他眼皮很快又合上,枕着她的腿,又睡着了。
梦里她的发丝垂下来轻轻扫着他的面颊,痒痒的,却伸手可以触摸得到。
岑君西睡着的时候程浩进来过,大约是岑君西睡前饿了,程浩替他买了回来。他见到周心悦抱着岑君西并没有惊讶,走到厨房把饭搁下,又默默走了。整个45层本来就很安宁,秘书室那边隐约传来电话的铃声,秘书轻微的言语,过了一会儿又重归寂静。只有午后的暖阳照进屋子,暖烘烘的铺在地板格子上,应着药水顺着导管坠入过滤器里,一滴一滴。而他睡得很熟,呼吸绵长,看上去很舒服,好像在做一个美梦,眼眉都舒展开,嘴角微微的向上扬起一个弧度,就连脸颊都因为熟睡而露出一点浅薄的绯色来,额发凌乱,粉扑扑的看上去竟然……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词来形容,只是觉得这样稚气的可爱。
噢,可爱,原来是可爱!她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岑君西这样一个人,竟然也会用可爱来形容,可他躺在她怀里的确是这样,像个孩子,透着可爱。
她抱着他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就会惊醒他,然后她就要强迫自己,说出那些话来。
要带他走,一点都不比说恨他容易。可她要说,要放弃父亲的仇恨,上级的压力,沈静北的情谊……只为他一个割舍这一些,不是不痛。
可是痛有什么办法?比这更彻骨的痛她承受过,她一直记得岑君西醒过来以后的情景,他并不惊讶于为什么还活着,而是那样冷静平静的问她:“我们死了多少人?”
自然有人把数据告诉他,他分明虚弱的躺着,可眼神像带着恨意,那样怨毒的目光,仿佛濒死的潮红,永不熄灭的崩蚀着火星,又像是海拔顶峰上的积雪,即便遇到阳光也绒花不掉,热浪和冰寒的似乎要吞噬一切,连碎片也不放过。
她从未见过他那样的神情,哭着去拉他的手,却被他不轻不重的拂开。
如果痛分等级,那么那时候她的痛才到初级,只是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停在半空中,丝丝痛意顺着指尖沿着经络钻进心里,仍是不够痛。可接下来要面对复仇,岑君西开枪的地点选在黑夜一般的深山,山风簌簌,松涛涌动,她只是晚了一步,没来得及拦住父亲,去接受死刑。
她至今都记得那一枪如同闪电划破天际,刹那间将周围照亮,岑君西去拉她走,她结结实实给了他一耳光,声音如同目光一样的带着寒冰,让他滚。
她明明早就知道岑君西不会放过任何人,明明早就知道,可心彻彻底底觉得痛了,痛死了,随着那一枪一起死了,再也不是原来爱着他的周心悦。
他真的滚了,因为伤口不愈合,他身体一直不好,做这一切已经用了所有的气力,她一巴掌抽下去,他站不稳,从山坡上滚下去,幸好撞到了岩石才停下来,有人抱着他冲上来拿枪指着周心悦,他只是抬手拦下,慢慢的说:“别,她还怀着我的孩子。”
他还惦记那个孩子!他不肯杀她只是为了那个孩子!真是痛,痛的她都不会哭了,只是颤抖着,任由呼啸而来的警车将自己带走,去医院,救父亲,做笔录,直到看见沈静北,她才哆哆嗦嗦的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痛心疾首的大哭起来。
噩梦,真是一场噩梦,那一枪一直是她无法跨越的噩梦,这噩梦寒意森森,带着哭泣的怨恨,痛苦又慈悲,鲠在她心头,坚不可摧。
那样的痛,可仅仅是中级,最痛的时候是张宝茹请她吃饭,宴无好宴,张宝茹给她讲了一个故事,那是有关于岑君西生父与沈家的故事,沈嘉尚为了追求邵颖如何费尽心机弄死岑岩,岑君西如何在沈家寄人篱下,如何受尽沈家欺凌……同她一样,杀父之仇,多么大的仇恨,不报何以安?
张宝茹最后盛了一碗汤给她,微笑,如同一支最妖冶的毒罂粟,“爱?你以为他真的爱你?你只不过是个工具,以前是,后来也是,横刀夺爱,只是他实施复仇计划的第一步。”
她其实知道,她明明早就知道,父亲反对他们交往的第一次岑君西就告诉她了,可当时她是怎么回答他的呢?她说“你骗人,你胡说”。
要多爱一个人才会蒙住自己的眼睛,把真相想象成谎言,来替那个心爱的人开脱。爱情这条路,她是错了,错的一败涂地,是她不肯放过他,引狼入室,落得个家破人亡。
那天的痛痛得彻心彻肺,她低下头看着掌心的纹络,那是生命的痕迹,仿佛延伸不下去就结束了,回道岁月的起点。
结束吧,她绝望了,只想一死了之,经历这样的痛苦,她这一生大抵都不会再觉得幸福。可她爬上了楼顶,站在楼边的那一刹却莫名觉得颤抖,从小到大,从母亲到父亲,到最后恋爱,到孩子……她忽的想起怀着的孩子,那么小的一颗小生命,她没有权利终止这一生。
最后她是被沈静北救了下来的,足足过了三天三夜,她才觉得不那么痛了。其实怎么不痛,只是痛麻木了而已,麻木的神经渐渐持续到现在,还能怎么痛呢?只是人生总有跨过绝望的勇气,爱,终究还能让人回来。
那些过去的往事,痛彻心扉,怀里的岑君西突然传来轻声的嘀咕,她回过神来才听到他说的是:“你捏痛我了。”
她这才发现她的手原本搭在他肩膀上,刚才思索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岑君西的脖子上,他本来就清瘦铮铮,她把颈窝那一片都掐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