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觉得这只是一种过渡期,就答应了他。
在金国做官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首先是金人的不信任,其次是沦陷百姓对自己的仇恨。再次就是南方来人的唾弃。洪皓那年到上京时,见到他,就非常鄙视。宇文虚中为此闷闷不乐了一个月。
尽管如此,宇文虚中的官职一升再升,翰林学士、知制诰兼太常卿,封河内郡开国公,书金太祖《睿德神功碑》,进阶金紫光禄大夫。金人称其为“国师”。
金人向来是不信任汉人的,更何况是宇文虚中这样开始采取了不合作态度的汉人。那么,为什么宇文虚中会成为在金为官的汉人群中一个另类呢?
只有一个原因,金熙宗的改革成全了他。
异国的改革家
任何时候都得承认,金熙宗是中国历史上一位很有作为的皇帝,他在位期间对金朝的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汉化改革,使他们的民族完成了由奴隶制向封建制的根本性转变。
而宇文虚中就是这种转变的积极推进者。
金熙宗用宇文虚中改革,其勇气可嘉。事实上,金熙宗从小所接受的教育就是中原儒家教育。在其周围,尽是文墨之士。许多汉人都看不出来金熙宗是女真人,还以为是一汉家少年呢。其温文尔雅的气质自然受到众多汉人的吹捧。而金熙宗自己也的确非常鄙视本民族的宗室大臣,认为他们是野蛮人。宇文虚中在大金国也时常表现出这种态度,两人似乎是不谋而合,走到了一起。
毋庸置疑,作为还没有走完奴隶制社会的金人,对宇文虚中的那种儒雅气质是不看好的。这就如同今天的我们看一万年后的人类一样,肯定不舒服。倘若让北京猿人复活,他们看到我们的举动,肯定会被吓死。
比如照镜子,你对镜子笑,镜子里的那个你也会对你笑。宇文虚中很是看不起金人,无论是风俗还是所言所语。
在这样一个动物园里,宇文虚中这个人无法与这东西交流,而金熙宗就成了他的知己。
两人从互相敬慕到无话不谈,然后到树立心中的理想,最终一起来把他实现,可谓是那个时代君臣珠联璧合的一个典范。
在宇文虚中所主持的这场改革始于天眷二年(1139年)。也就是金熙宗上台的第二年,字文虚中“充规划三省使,遣官制礼,凡与百议”。
宇文虚中的建议其实是设立宰辅制度,由此确立封建君主专制,尤为重要的是,这一制度一旦确立,其继承制度就会相应改变。金人“兄终弟及,复归其子”的皇位继承传统被打破,确立了“立子贵嫡”的原则,宣告了绝对世袭权的确立。
不要小看这种看似是简单的意识形态的改革,一个国家一旦确立一种意形态,紧跟着的就是具体事物的变更。在宇文虚中主持的这场改革中,金国在政治、经济、文化诸方面都得到了空前的飞跃。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种由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的前进,本身就是一种大飞跃。确切地说,我们今天看一千年前的金朝,仿佛它真的有了空前的飞跃。其实,跟江南的南宋相比,它仍旧不是在一个水平线上。
它只是在跟自己的过去相比,是一个大的飞跃罢了。
这一切成果的取得,当然是宇文虚中与金熙宗的联手:前有金熙宗放手让虚中主导改革,后有宇文虚中欣然担当重任而无所顾忌。这场改革不取得成效是不可能的。
有一点值得注意,两人虽然都是在进行同一件事,但两人的想法完全不同。在金熙宗这面,他刚刚即位,由于金国正值武将鼎盛时期,所以,金熙宗感觉处处受到朝中元老的牵制、欺压,甚至遭到某些武将的蔑视。他是想通过改革加强皇权,树立强大的君威。
宇文虚中可不这样想,用事后诸葛并形而上的观点来说,宇文虚中希图通过汉制改革使金朝的政治、文化融入到赵宋王朝的封建文明圈子之中,从意识形态上打败金人,进而实现复兴赵宋王朝的目的。
但这纯粹是意淫,且不说宇文虚中想不到这点,即使想到这点,在短短的时间里,他的生命有限,他敢保证自己能成功吗?
我觉得,宇文虚中尽心尽力的帮金熙宗改革,无非是想让金国的所有力量都参与到这个改革事件中来,南宋政府就能苟延残喘了。
从有关历史文献的记载来看,宇文虚中在改革过程中并不老实,他送出了许多情报,并且和当地的反金汉人来往密切。
仅从这两点就可以看出,宇文虚中还没有那么超前的智慧想用在意识形态上打败对手。他还是一个北宋遗民,虽然在金国为官,但始终不忘故国。
宇文虚中对金国还有一个贡献就是文化上的,金代文学家赵秉文曾评论金朝文学时说道:“本朝百余年间以文章见称者,皇统间宇文公,大定间无可蔡公,明昌间则党公。”
也不知是吹捧还是事实,有人认为宇文虚中在金代文坛的地位可媲美于李白、杜甫在唐的地位。所以,宇文虚中在诗中也这样写道:“齐名李杜吾安敢”。
有这么多人推崇他,自然就有人来学习他。而宇文虚中在金国的成就或者是留给金国的成绩主要表现在诗歌和散文方面,这些作品大多抒发思念故土、壮怀激烈的赤子情怀以及报国之志不得舒展的愁苦,所以语言犀利,凛然之气汹涌,感染力极强。最着名的有《在金日作三首》,现录其两首:
遥夜沉沉满暮霜,有时归梦到家乡。传闻已筑西河馆,自许能肥北海羊。回首两朝俱草莽,驰心万里绝农桑。人生一死浑闲事,裂眦穿胸不汝忘。
不堪垂老尚磋跎,有口无辞可奈何!强食小儿犹解事,学妆娇女最怜他。故今愧见沾秋雨,短长宁忘拆海波。倚仗循环如可待,未愁来日苦无多。
也正是宇文虚中的这种文才和他的推动文学改革,使得金初文坛呈现出勃勃生机,同时也奠定了有金一代的文风基调:大气磅礴、万里雄风。
不过,宇文虚中是必须不得好死的。因为他是汉人,更因为这个汉人还非常不懂事。
谜一样的死因
宇文虚中为什么被金人杀死,是个谜。
先看第一种说法,这种说法显然是认为宇文虚中咎由自取。
宇文虚中在金国,尤其是承担了改革大任后,往往对金国贵族不屑,经常骂他们是“矿卤”。这两个字肯定不是什么好听的,相当于今天的“农民”一词。
那些贵人达官当然愤愤不平,因为他们是胜利者,而宇文虚中是个亡国奴。他死皮赖脸地留在金国,不被杀掉已经是对他有情有义了。他不但不知道谢恩,反而来讥笑,这种人简直就是太不懂事了。
这当然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而另一个原因就是宇文虚中的改革把许多权贵的梦想给打碎了。因为按照原来的规定,金熙宗倘若有个什么闪失,继承皇位的要从金熙宗的弟弟里面挑。可现在不一样了。当金熙宗生了第一个儿子后,他的弟弟们的心都碎了。
1144年,宇文虚中升任翰林学士承旨,加特进,官至一品。这更使得那些本来就对他恨之入骨的人更是火冒三仗。在这个时候,似乎不把宇文虚中杀死,就不是女真人了一样。
于是,有人立即找点子,终于被人找到了。是一桩很简单的文字狱,金人太聪明了,才改革不到20年,就已经知道文字可以杀人。
宇文虚中平时没有事就喜欢写东西,这些文字难免有“逆上”之词,被这些人捉了个正着。但经宇文虚中一解释,这些人又找不到罪证了。
有人就跑到宇文虚中家里,把他的书房翻了个底朝天,然后,说,你就是想用这些书造反!
宇文虚中淡淡地回道:“别搞这些。我若死那是命。你们拿这些书籍搞什么鬼,如果真是这样,南来士大夫家家有之,许多人家的书比我的还多,难道都是在造反?”
金人见他有死之心了,就把他的家人老幼百口聚到一起,然后在周围点起一把大火,宇文虚中和他的家人就这样被活活烧死了。
我们可以看出,这个故事破绽百出。首先,此时作为他的支持者金熙宗在干什么,虽然有史书说此时的金熙宗已经入疯狂状,不懂人事。但官至一品的宇文虚中,多年的合作伙伴被人搞死,难道他一点表示都没有?
而另一种说法显然具备事实的各种因素。
宇文虚中密谋带着钦宗皇帝回江南,但事情泄露。宇文虚中等不及,就率领士兵进入金熙宗的宫里,想要挟持他。金熙宗险些就被他活捉,逃脱后,把宇文虚中活捉,然后处死,宇文虚中一家老小也无一幸免。
如果这个记载是真实的,那我们对宇文虚中在金国的改革可以用“无心插柳”来做定案了。他就如同战国时期某个国家派一个人到秦国去修渠一样,为的就是拖延时间,让自己的国家免受兵灾而已。
宇文虚中最值得后人记住的事不是他的改革,而是他在金国的许多年并没有丧失掉北宋遗民与南宋臣子的身份,并最终奋起一搏,杀身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