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子过得飞快，时间转到寒假。树上的叶子早已落尽，枝丫上开满了冰花。这座城市里的人不怎么见过真正下雪，所以当第一场雪飘落的时候，大家互相发短信通告，激动得像过年一样。
雪一开始还下得羞羞答答，落到水泥地上就化成水。崔敬文满怀期待地站在窗口，和同学们一起祝愿雪能够积起来。后来还真的积了起来，世界变成了一片童话般的白色。
雪越下越大了，地上的雪越积越厚，时不时地，冰雪还会拽着些不堪重负的树枝砸到地上来。不停有车子堵在一个地方，街上有志愿者来铲雪铲冰。许多人站在窗口，对着百年不遇的雪景或发呆或欣赏。这里的情况是比较好的，基本生活没有受什么影响。可是南方那些几百年不下雪，平时热得鸟都掉羽毛的地方偏偏大雪下得纷纷扬扬的。电线上的冰冻得像电脑主机一样厚，有点《后天》的味道。
为了庆祝下雪，初中同学要搞同学聚会，崔敬文欣然赴会。
聚会的地点是一家厅，以前崔敬文一直把作为和网吧一样危害青少年儿童的洪水猛兽。可到了高中呢？不仅普通学生去玩，学生会的优秀学生也组队去玩，老师还带着学生集体去飙歌。
崔敬文骑车第一次来这种传说中的灯红酒绿的地方也没有觉得特别不适应，一个穿旗袍的粗腿女人帮他们开的门，门口放着一块“未成年人不许入内”的牌子，和百年前“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一样被踢到一边。崔敬文和马骏进去之后就看见了许多原本熟悉的面孔，让崔敬文关于初中的黑白底色的斑驳记忆重又缤纷起来。
正在唱歌的是卢谭，身边坐着的一个陌生女生大概是他的女朋友。卢谭曾经拥有的很多者卩已经由于他自己或者张希白的过错而成为碎片了。刚进初中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市优秀班级来的优秀学生，在班级里是中队长，成绩好，梦想是当一名医生。现在却常常逃课逛网吧，前一次期末考试成绩只有个位数，学校有几个人他就第几名。时间真的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你身边的人雕塑成你不认识的模样。
坐在卢谭身边的是陆惠，他正在准备去澳大利亚留学，因为申请不到奖学金，所以三年要花六十万左右。一般人家要砸锅卖铁了，好在他爸爸早先订了三套房子，后来脱手，差价赚了不少，所以感觉轻轻松松。他爸很爱他，属于父子情深的那种，经常开车带他去外面玩。不久陆惠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在澳洲留学了。
身旁的马骏还在一个刚刚升成市重点的学校里面认认真真地学习，老老实实地做人，成绩中等，自称“一本有危险，二本没问题”。仅仅两年之前，两个人的差距还并不明显。可去了不同的学校后，虽然马骏勤奋读书，崔敬文游手好闲地混日子。可崔敬文觉得自己的一本几乎没有问题了。世界上有太多的力量比我们自己的努力更强大，只是没有努力就永远得不到这些力量。
初中的同学两年后重新坐在一起，像两年前一样欢欢笑笑，麻麻木木。崔敬文发现现在学生不知道为什么发育早，所以外形上都没什么变化，卢谭还高高瘦瘦，陆惠还白白嫩嫩，马骏长得还像骷髅兵，性格也没有什么变化。变化最大的是朱福，个头一下窜了很高，也成熟了许多。当年多纯洁的孩子啊，让他读一篇别人的作文，“朦胧得像美丽的少女一样”，读到这里他就笑着不肯读，问他为什么，他说：
“他写的很黄的。”现在呢？会讲黄色笑话了，向别人解释什么叫状。
崔敬文坐在陆惠边上，静静地听欢乐的女生们和小部分欢乐的男生们一起你爱我，我爱你地唱歌。这个屋子的男生大部分都是崔敬文这种老实巴交见到女生先脸红然后话也讲不通顺了的，所以都挤在一个角落里面找话题聊天，或者互相推搡着让别人上去唱。
女生们唱到后来唱不动了，于是要这边没唱过的男生唱。男生们立刻摆出一副“我不要死”的表情缩成一团。也不完全是害羞，这堆男的唱歌声音都跟杀鸡砍猴一样，当然不敢拿起话筒吓人。卢谭自己还想再唱，但别人没让他上，所以就故意起哄让崔敬文唱，心里希望崔敬文严词拒绝，然后由他取而代之。
没想到崔敬文听话，立刻就同意了。崔敬文为什么不怕呢？以前他唱歌经常跑调，但有一天，崔敬文突然想练吉他，其实是招猫引狗用的，练了几个月，总算不跑调了。崔敬文就选了首好唱的《窗外》：
今夜我又来到你的窗外，窗帘上你的影子多么可爱。悄悄地爱过你这么多年，明天我就要离开。
再见了亲爱的梦中女孩，
我就要去远方寻找未来。
假如我有一天荣归故里，
再到你的窗外诉说情怀。
也曾想敲敲门叫你出来。
想一想你的美丽我的平凡，
一次次默默走开。
再见了心爱的梦中女孩，
我就要去远方寻找未来。
假如我有一天不再归来，
就让月亮守在你窗外。
前奏一开始众人觉得这是80年代的老歌，纷纷表示不屑。后来听崔敬文唱起来后都觉得还行，说崔敬文表情很痴情，问他：“你喜欢上哪个女生啦？”
崔敬文笑笑说没有，表情青涩得像半熟的橘子一样，一颗心却满是沉甸甸的甜蜜，想起纪烟然。他的心不是一朵丰裕的花朵，可以为无数人撒落飘扬的花瓣，他只想用一颗完整的果实来购置一份无可分的。
崔敬文唱完的时候，剩下的羞羞答答的男生很受鼓舞，也想一展歌喉，于是抱团取暖，集体唱了一首《少先队队歌》，效果很搞笑。
欢声笑语吹牛扯淡中，一群人在里过了两个小时。崔敬文和一群男生在一起“谈恋爱”一一谈论恋爱。发现这些羞羞答答的男生虽然还没有实践经验，但理论上都是专家了。话题基本上是“什么样的男人会在爱情上取得成功。”
朱福说：“长得帅的。”
陆惠说：“有钱的。”
崔敬文说：“浪漫的。”
马骏像背书一样说：“长得帅的男的没钱，有钱的不浪漫，浪漫的不顾家，顾家的太窝囊。总之男人很难做。”不知从哪儿听来的。
有句话说：“一群男人在一起谈足球，几个男人在一起谈政治，两个男人在一起谈爱情。”现在一堆人在一起都谈爱情，说明大家都很饿。谁叫我们早熟呢？
飙歌之后崔敬文几个人陪卢谭送他女朋友。崔敬文却发现自己的自行车让小偷动过了，锁被扭成一团，根本没法再骑。
“我车子被人搞了。”
马骏笑吟吟地跑过来探望，“锁怎么被人弄成这副样子了？”
“我车这么烂，他怎么还偷我的不偷你们的？”
“因为我们三个人的车是串起来锁的。”
“我日，那我怎么办？”
卢谭说：“我去帮你借一把老虎钳、锤子之类的。”
拿来之后崔敬文问：“警察叔叔不会以为我们是偷车的吧？”
“那找个没人的地方砸吧。”陆惠说。
马骏提议说：“不行，那样真像偷车的了。我们搬到人行道中间去敲。这样就光明正大一点。”
崔敬文和卢谭二人觉得马骏见识高明，于是把车子搬到人行道上开始敲。卢谭掌锤，敲到一半的时候陆惠说：“怎么办啊？那边来了个。
五个人抬起头来，果然一个中年警察正快步走来，步伐轻快得如同管闲大妈。
“跑不跑？”
“我1又没犯法。”
“那我怎么证明这车子是我的？我都没上过牌照。
“跑了肯定要拘留的。”
“喂喂，你们几个在干什么？”警察叔叔问。
“我车子被人搞了，你看锁被扭掉了。所以我们自己在拿锤子敲。”“这车子是你的啊？”
“对的。”
“牌照呢？”
“我那个还没上过。”
“这个要罚款的你知不知道？”
“哎，现在这么破的车子谁上牌照？”
“不是偷车是吧？那你有什么证件吗？”
崔敬文第一反应是警察叔叔要没收证件，连忙隐藏身份证，把学生证拿了出来。
“哟，附中的啊。我儿子要是能考进去就好了。他现在初二，不过成绩考附中没什么希望的了。算了，你们走吧。那边有个修车的，你们怎么不把车子抬过去？”
修车的用专业工具迅速搞定，又给崔敬文安了一把新锁。而崔敬文买锁的时候心里像被罚款一样有卩闷。马骏建议崔敬文以后买一把价值上百的好锁，崔敬文说：“这个可以的，到时候小偷把我车子拆掉，把锁走。”
推车送卢谭女朋友的时候，一开始崔敬文们走在后面，卢谭两个人走在前面。后面的人看着看着觉得看不下去了，于是加快步伐走在前面。马骏贼歪歪地要害卢谭：“那个你初中的第20个女朋友你是怎么追到的啊？”陆惠问：“你昨天晚上对另一个女生表白成功了吗？”卢谭很幸福地说：“不要乱讲呀，她很喜欢吃醋的。”
崔敬文问：“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脱光啊？”
卢谭问：“脱光？”
“就是脱离光棍的意.思。
送走卢谭的女朋友后四人去了陆惠家，说是要庆祝他家的乔迁。
马骏、崔敬文、卢谭、陆惠因为彼此间很熟，所以房门一关一点也不拘谨，四个人就坐在床上聊天，忆苦思甜，骂骂张希白什么的。
晚饭也是在陆惠家吃的，陆父是一个开明开放的家长，而且开放出境界来了。当年逛网吧的时候，其他人都被骂得狗血喷头，他爸也批评陆惠：“网吧开着就是要有人去的，你学习累了去去也不是不可以，不学坏就行了。你怎么就让人抓住了呢？”
一般家长都像防贼一样防着自己的、孩不要早恋，陆父却完全不是这样。初中的时候就问陆惠：“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没有。”陆惠满脸羞涩地说。
“那要赶紧找啊。人不能到25岁再初恋，一初恋就结婚，这种感情肯定不行的。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有早恋，因为你钱花得不快嘛。你谈朋友了，肯定要找我要钱的。你要钱就问我要啊，这个钱我情愿出的。
股市自然也是重要话题，家家账户缩水，每个人与它都有点关系。陆父说：“这个股市真害人啊，我在里面亏掉十几万。
“我爸爸也是。”崔敬文心里盘算等会回家拿这个安慰一下老爹。
“电视上他们说这个是底，那个是铁底，最后把割肉出来的钱又套了。
“我爸本来想拿炒股赚的钱买车的，结果赔了一辆车进去。
“谁不赔呀？每家都被消灭掉一点钱，那样就没钱买东西了。东西没人买了，供需就平衡了，那通胀也就下来了。”
“那钱又去哪儿了呢？”陆惠小心翼翼地问道。
崔敬文不是学经济的，看不到经济活动的深层，当然那些学经济的也未必就看到了，看到了也未必告诉你，告诉你的也未必是真的，是真的你也未必会信，你信了也未必有用。
崔敬文只能看，看到网上的人说：
哭，
何故，
悲难住，
阴跌如瀑，
股票全套住，
可怜我那账户，
如今已目不忍睹，
五个零变成四位数，
遥想当年入股市之初，
一心以为一夜就能暴冨，
幻想明日买车后天住别墅，
不用上班还能娶个漂亮媳妇，
谁曾料到这里竟比地狱还残酷，
今日追涨明日杀跌始终全仓杀入，
到头来我割肉割得是只剩下皮包骨，
每天都在山顶站岗放哨泪水伴着孤独，
眼巴巴地盼着能有解放军前来把我救出，
说实话我是个好人忠厚老实从不吃喝嫖赌，
听党的话响应国家号召坚持少生孩子多种树，
可是为什么老天爷偏偏要惩罚像我这样的散户，
求求各位主力机构公募私募发发慈悲给我条出路。
崔敬文的父母平时意见极度不合，只在这件事上出奇地一致，时常深情地拍拍崔敬文的肩膀说：“以后千万不要炒股，这东西害死人了。到时候你整个人都被它控制了，跟赌博是一样的。”
因为陆父是一位开明的家长，大家也就放得开，岂止是放得开，简直就是“大鸣大放”。聊完股市之后聊其他，陆父很看好卢谭，觉得他虽然成绩不好，但是有魄力，以后说不定可以做些事情。
为什么卢谭有魄力呢？因为他在汶川地震之后的暑假里一个人去了灾区，还带了一大堆照片回来。
“这其实不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出去，以前我也去过，但去的都是江浙这一带。”
“你父母不会担心你？要是我的陆惠过去，哪怕去杭州，我也要一个小时一个电话啊。”
“他们？我不知道，一天一个短信，报一下平安吧。我在网上查一下，然后把自己想去的地方计划好，去哪里，住什么地方，要用多少钱，都写在纸上，列个计划给他们看。所以这次我一共要了三千块钱，自己又多带了几百块。明年暑假我准备先把自行车托运到成都，然后骑车去拉萨。’，
“噢哟，这个来不得的。你万一路上出什么事情怎么办？”陆父对卢谭喜欢得出感情了。
“应该没有什么事的，人总是要出去走走才能长长见识。骑车从成都去拉萨的也不是我一个人，路上有很多外国的青年。他们父母对小孩的教育真的不一样，我去成都的时候住的是青年旅馆，一个房间睡六个人，天南海北男的女的都有。大家都是年轻人嘛，所以很快就熟了。我在旅馆的餐厅里面看到了许多外国人，好像二十多一点的样子。但他们告诉我这些外国人大部分只有十六岁左右，一个人出国玩，而且一出就是三个月，他们父母好像都很放心的。这种生活才有意义啊。”
“对，中国的教育的确是有问题。”陆父有些感慨。
说到教育，他们又记起了张希白，陆父继续说道：“你们初中那个张希白，这个老师我真的没有办法。”
陆父一提到张希白，一桌子上的人立刻群情激奋起来。陆父说：“后来我就知道了，像他这样的老师你要给他送点匕一开始我家陆惠也被他搞得很凶的，后来就好了，我隔两个月就给他送点东西。第一次送，他好了一点，后来他又凶了。我当时还不知道，后来他就打电话给我，我问他陆惠哪里又不好了，他说你来了就知道了，你说这是什么话？然后我就过去听他讲，那时候我就觉得他在没事找事，知道他大概是想要点什么东西，所以我就隔三岔五让陆惠给他拿点东西，然后就好了。”
几个人声讨了一会儿觉得没话了，于是陆父就想谈点青春话题，“你知道吗？陆惠这个一直不谈恋爱，我心里急得很啊。找女朋友也是一种能力，你知不知道，陆惠现在就还没有这种能力。虽然你现在谈恋爱基本上不会有什么结果，但也是积累经验，你说是不是？也锻炼你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啊。有时候，恋爱对你学习还是有好处的，卢谭你肯定有的，对吧？”
“嗯，我高一谈了一个，一直到现在，两个人关系已经很稳定了，一开始还会吵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