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光明遍照
四空山。
无漏寺。
方丈室内,无方和尚正端坐木榻之上念佛。唯西师父从大殿上下来,一步步向方丈室走去。
无方和尚听到叩门声,知道是唯西,停住念佛,说:“进来吧。”
唯西师父轻轻推开门,走进室内,又把门掩上,向师父顶礼。
顶礼毕,唯西轻语道:“师父,师兄来了。见不见?”
无方和尚微微睁开双眼,说:“让他进来吧。”
唯西师父便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与左真知一同进来了。
左真知进门便拜下,长跪不起。
无方和尚开口道:“起来吧。又是多年。你可好?”
左真知回禀师父道:“弟子一向很好。师父可好?”起身,侍立一旁。
无方和尚说:“好不好,我已不计,只管念佛,只求往生。”
左真知和唯西师父听了,马上拜倒,不安道:
“师父精勤念佛,无有间歇,弟子懒惰,有负师恩,羞愧至极!”
无方和尚说:“不必不必,不必如此。你们起身,那里有两把座椅,正好坐下。”
二人起身,靠近座椅,欠身坐下。
无方和尚虚闭双目,念了一阵佛,停下,睁开眼,开口说:
“你二人随我多年,虽算是我的弟子,但也已年岁不轻,岁月尘劳,不比我少。想想老衲这一身累衣,脱得这么艰难,难为你们还要惦念,这是我之惭愧处。人身难得今已得,佛法难闻今已闻,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待何生度此身?机缘成熟,当度得度,何敢怠慢?念佛求生西方,是我朝暮所想,如今日日拖沓,一者自身罪障深重,业系牵缚;二者信不深、愿不切、持名不勤。祖师有言:‘行人信愿持名,全摄佛功德为自功德。’念佛法门,可横超得度,克期取证。但要信深愿切,十念一念,无不往生,脱离轮回,乃至无上道。信有西方极乐世界,愿生彼国;信我佛阿弥陀如来慈悲摄受,本愿不虚,此是持名念佛切入处,我等须通身放下,彻底靠倒,念念相续,以期往生。往生愿成,一切愿皆成,再不可犹豫蹉跎。”
唯西师父和左真知早已离了座,拜在师父面前,虚心承受教言。
无方和尚继续说道:
“阿弥陀如来大愿大行成就的一切功德,全在这句佛号里面,送与我们,让我们持念,但能信得,持名即可,无须他修。信要深信。阿弥陀佛是‘光中极尊、佛中之王’,光明威神不可思议,十二光佛正是依阿弥陀佛光明力用立名,祖师曾作偈颂赞叹,今说与你们,可加深信愿,念佛无不得力。
“阿弥陀佛成就了无量功德,以光明名号摄化十方众生,《无量寿经》云:‘无量寿佛,号无量光佛、无边光佛、无碍光佛、无对光佛、炎王光佛、清净光佛、欢喜光佛、智慧光佛、不断光佛、难思光佛、无称光佛、超日月光佛’,祖师有十二偈,分别顶礼赞叹了十二光佛,赞佛功德是非常殊胜的修法,我等今日结缘不浅,能闻得一偈一句,功德甚大。”
无方和尚稍作停顿,整衣端坐,又念一阵佛,开口说:
“你等细心听好,记在心上:
“智慧光明不可量,故佛又号无量光,
有量诸相蒙光晓,是故稽首真实明。
此是顶礼、赞叹无量光佛的偈颂;
解脱光轮无限齐,故佛又号无边光,
蒙光触者离有无,是故稽首平等觉。
此是顶礼、赞叹无边光佛的偈颂;
光云无碍如虚空,故佛又号无碍光,
一切有碍蒙光泽,是故顶礼难思议。
此是顶礼、赞叹无碍光佛的偈颂;
清净光明无有对,故佛又号无对光,
遇斯光者业系除,是故稽首毕竟依。
此是顶礼、赞叹无对光佛的偈颂;
佛光照耀最第一,故佛又号光炎王,
三涂黑暗蒙光启,是故顶礼大应供。
此是顶礼、赞叹炎王光佛的偈颂;
……”
无方和尚一口气把十二首偈颂全部说出,对二位弟子说:
“佛光普照,触者无不身心柔软,得大清净、大安乐,寿终之后,得究竟解脱。十二首偈颂为我们开显了十二光佛的光明,但肯念佛,感受阿弥陀佛光明的摄化,你我无时不在佛大光明的摄受之中。如今已是末法时代,众生见解浊乱,烦恼炽盛,心意刚强难化,佛法精神虽是普度众生离苦得乐,但自身未度而欲度人,无有是处,正如自己是落水之人,却想救岸上的人。故若想度众生,必先自度。此生学佛,唯一目的是让自己得度,然后才是成佛度众生。身处五浊恶世,修行甚难,进缘少、退缘多,进一退九,圣道门修法,更是亿亿人修行,罕一得道。祖师曾不止一次说,末法修行,唯有净土一法得度。净土法门修行,以念佛求生净土为正行,其余皆助行。念佛以信愿专持名号为径中径又径。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念到底,老老实实念,现世得安乐,临终必定往生。”
左真知拜伏师父面前,额头抵地,双手平摊,身躯微颤,待师父停口,抬头道:
“恩师今日开示大道,从昔以来,未曾有过。弟子罪障深重,承蒙师父上人不弃,教诲多年,感激之情,无能言表,但以忏悔罪业,念佛求生,来报师恩。佛菩萨慈悲,眷顾我等,能令我等能在此浊恶之世,安心度日,亦唯有精勤念佛求生西方以报佛恩。弟子愚笨,师父一再教诲,领悟不深,致使道业蹉跎,拖累师父甚重,还请师父容纳。”说罢又是三拜。
唯西师父也说:“不忍再拖累师父上人,须得加紧用功,一心净念,念佛求生。”
无方和尚说:“你等今日已闻得此十二偈颂,日后念佛,定当得殊胜加持。念佛时即是见光时,见光时即是见佛时,只要信深愿切,念念中见光见佛。我已时日不多,世事无常,再无留恋,归心净土,刻刻所念。你二人若能知我心意,我的心从此便放下了。”
二人叩头拜谢,老和尚早去念佛了。
母亲自在往生。离相如与父亲一起去料理母亲的身后事。
在整理母亲生前用物时,一只衣箱里发现一把象牙梳子,梳柄上映着闪闪发光的四个字:“心作心是”。离相如大惊,拿着那把梳子,去四空山无漏寺见唯西师父,唯西师父说:“《观无量寿佛经》有言:‘是心是佛,是心作佛’,此谓‘心作心是’。你母亲自在往生,这是又一映证。”离相如心下释然。老太太生前捻着的那串念珠,有一天突然大放光明,离相如对母亲往生西方极乐世界的事更加深信不疑,自此也开始念佛,用的便是母亲留下的那串佛珠。
母亲的后事办理完毕,离相如辞别父亲,只身去南海普陀面见师父。
水月法师正在打坐。离相如要来,她在七天前就已知晓。
离相如见了师父,行过师徒之礼,问询师父身体康健,水月法师说:
“凡身肉胎,焉能不病不衰?老病已至,正是休时。世间匆匆,百无聊赖,万勿执取,一旦入迷,陷入其中,千万劫不得脱。你今来此,一定有事,该说便说,不必拘泥。”
离相如说:“师父一再教导我要仁慈博爱,济世救人,今日我闻师父教诲,不似先前口吻,心内有所不解。”
水月法师脸色平静,顿一顿说:“万法因缘生,万法因缘灭。先前你寻为师上门,一念之间就要出家,绝断红尘。但我观你此生,并无出家之缘,所以不允。不但无有出家之缘,正有济世之份,所以一番劝解,让你有为济世,也是尽份尽职,随缘了业。你也听话,我之愚见,唯听唯从,难为你一片诚心。这么多年来,你济世之业做得完满无缺,自身修行也渐入佳境,尘缘将了,道业将成,为师替你高兴。佛法修行,虽以开悟为目的,但悟后起修,修道之路仍很漫长,若欲今生了脱,还需以净土为归。《华严经》十大愿王导归极乐,最终归结处还在阿弥陀佛的西方极乐世界。今生能往生西方,成为一生补处菩萨,就再没有退转了。如今为师也已念佛,一切修行全部回向往生。唯有厌离娑婆、欣求极乐,才可功德成就,至不退转。所以你此番前来,我又是这般说。”
离相如听了,感动道:“师父一番苦心,全为弟子着想了。师恩难报,佛恩难报,父母恩难报,国土众生恩难报。旷劫以来沦没六道,受尽大苦,仰感重重大恩,当思出离,以图报答。不求出离,佛菩萨一来再来为我忍受之种种巨苦,将尽数虚抛。经年来,我承上辈之业,一心操持,不敢有失,自身修持,已耽误许多。我乃一顽石,目不见光,耳不闻音,只一味任妄心驱使,造下许多罪业,佛菩萨慈悲,怜我愚痴蒙昧,无时无处不在为我消业免难,给我殊胜加持,上辈之业,在我这里才得以顺利延续。前些日子,母亲示疾自在往生,给我很大触动,遂想起来找师父,……一者日久不见师父音容,心有想念;二者自感修行甚难,希望得到师父当面开示,为我指点迷津。适才师父一番话,未等我表明心意,已尽数作答,我心中已无疑虑,修行之路,更加明朗。”
水月法师道:“你天生大慧,不点自通。为师想你已在修念佛法门,今日前来,是出于孝道,禀告师父一声。是这样的么?”
离相如拜下,赔罪道:“自母亲往生后,弟子确已在修念佛,事先未曾请教师父,还请师父恕罪。”
水月法师欢喜道:“不必赘言了,你我师徒不谋而合,念佛求生净土,是万善同归。今日你我相见,是大欢喜。为师观你,已渐显圆融之相,不久之日,定当成就道业。”
离相如惭愧拜倒在地,说:“弟子不敢!少一些颠倒就是庆幸了,望师父常作提醒。”
水月法师留离相如住下三天,为她开示了念佛法门的所有要义,此后离相如离开南海,专修念佛,胜境屡次出现,欢喜安乐自不必说。
难值僧云游天下,来到一座山上。草木遍野,恍若人形。圣僧道:“我在梦中,抑或尔等是梦?”
缠着一桩枯树的乱藤便松了结,稀松松瘫落地上。枯树桩正是一个人!
圣僧笑道:“原来是你!多久了,还在这里坐着?”
那人不语。
圣僧说:“我做了多少年大梦,你一定知道。”
那人还是不语。
圣僧又说:“你知道的,我不知道。所以只有我来见你,你从不见我。”
那人不但不语,连身子也没动一下。
谁也没有听见,那人对漫山遍野的草木说:“他终于来了,我就是那个一直等他的人。我当初在这里等他的时候,山上没有一草一木,只有一潭清水,映着天空。后来你们纷纷长成。”
草木听那人说话的时候,舞着绿色的衣袖,唱起歌来:
“思灭思灭,寂默遍野;碧空如洗,水天相叠……”
难值僧一连串的问,没有回音,摇摇头道:
“我走了,我见了你。我见了你,我走了——”
思灭老师父在山腰静坐,望见山脚走来一云游僧,知道是自己,决定不理。
难值僧走到近前,问:
“这里可有落脚处?”
思灭老师父闭目不语。
难值僧又问:
“此山可有落脚处?”
思灭老师父还是闭目不语。
难值僧再问:
“此间可否歇息?”
思灭老师父仍是闭目不语。
难值僧叹道:
“我之所问,毫无意义。有说无说,不得停留。”绕过山腰,像一缕云向远处飘去。
离相如的母亲未往生前,曾在梦中去了西方极乐世界,海会圣众中,看见两位衣衫褴褛的僧人,双手合十恭立在佛前,有些好奇,便上前寻问。
一位说:“我是思灭僧。”
一位说:“我是难值僧。”
老太太不认得两位圣僧,此梦未与任何人说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