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怎么办……我不知所措地拽紧了洛南尘的手臂,恐惧到几乎流不出眼泪。
简若明拉着我们,一直跑到了体育部还未被烧着的隔间内,打开了铁柜,拿出了其中的窗帘,飞快绑在了一起结成绳索,四处张望之后,却没有找到能够系住的地方,他在浓烟之中转头看着我,几乎是斩钉截铁地说着:“你们先下去,我先在这头拽着,这里是三楼,即使绳索长度不够,也不会太要紧的!”
“不行,那你怎么办?”我冲口而出。
“我不要紧的,你们下去后,我就会找个地方绑住绳子!”简若明说得既快又坚决,一把将洛南尘推到了窗边,“你先下去,试试绳索承受力如何。”
惊慌无助的洛南尘如梦初醒,在我们的帮助下上了窗台,他不放心地凝视着我,“凌小未,我先试试看,你要马上下来啊,我会接着你的。”
我机械地点了点头,同简若明一起,拉紧了手中的绳索。
绳索在手中收紧,过了一会儿,那方忽然失去了拉紧的力度。
“看来他着地了,凌小未,你快点下去!”简若明连咳嗽几声,不由分说地将我推到了窗边。
“等一下,简若明!”我的心中,蓦地出现了什么不祥的预感,“你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地出来!”
烟雾中, 那张俊朗的脸庞有些看不清楚,他剧烈地咳嗽着,却是笑着对我点点头,“嗯,当然啦,凌小未,不要忘了我们周末的约定!”
我几乎是被他强硬地推上了绳索,顺着一点一点往地面滑去,抬头就看得见从窗中冒出的滚滚浓烟,我的心,几乎揪成了一团。
洛南尘已对我张开手臂,小心戒备着。
只是,我忽然感觉身子一空,绳索的那一头,从窗口中拖出,我的身体,狠狠地摔到了地面。
简若明……剧烈的痛楚之中,我忽然哀伤到叫不出他的名字……我最重要的人……我几乎是发疯一般地要向着火的楼上冲去,却被洛南尘拉住,撕扯挣扎之时,我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救火车的鸣笛声。
那个面容沉静、笑容温暖的少年,被烟尘熏至昏迷,再也没从火里出来……我崩溃地哭泣着,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这不是真的,简若明,居然就真的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世界仿佛忽然静寂,空余我一个人的孤单。
炎炎夏日,我徘徊在同一个梦里,简若明的钢琴声仿佛还盘旋在耳畔,梦中不断浮现着的,是他微笑着告别我的身影。
青梅竹马的伙伴,我曾最为珍视的朋友,太过于熟悉,导致忽略了对他的在意。遇上洛南尘这样的大木头,少女朦胧的恋慕终是虚无,真正该在意的,应是时刻陪伴在身边的温暖……我终于意识到简若明的重要,只是,简若明真的不曾拥有属于他的未来,而我们再也无法相见。
后来,我也曾再次遇到过那个异界的占卜师,她的语气中,带着怜悯,“小姑娘,你意识到自己最为重要的人了吗?”
我用力点着头,泪盈于眶。
我在图书馆里,找到了简若明未还的书,书中夹着一张书签,满满的蝇头小字,写着对我的情愫。
简若明表达情感的方式,永远这样隐晦。
“我决定帮助凌小未,我只想看到她开心的样子,哪怕是帮着她更改最喜欢的人的未来……只是,我从占卜师的镜中看到的,是凌小未的未来,她的未来里,没有我的存在,哪里……都没有,看到这一切的时候,我不是不难过的,比难过更甚的,是一种类似绝望的情感……”
如果,我那天没有看到重要的人的未来……如果,我没有将简若明也卷入这个事件……如果,我能够意识到围绕洛南尘发生的一切,只是邻校球队竞争对手因为嫉妒、伙同同校看他不顺眼的球员们制造出的一系列报复,就连失火,也只是一场超过了预谋的意外……如果,我可以早点意识到,心底最为重要的人……这个世界,会不会就变得不一样?只是我依旧不具备这样的能力,用一个简单的后悔,就改变整段残忍的流年。
我流着眼泪翻过了书签,背面一行工整的小字,映入了我的眼帘。
(尾声)
再也没有这样简单却美好的愿望了,仿佛是寄托了少年所有的希冀。
——凌小未,愿我在你的未来里……
少年已忘却那片流沙
我们眼里看到的永远是过去
八月,秋老虎依旧嚣张肆虐。
耀华一中的操场上,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这个推开拥挤人群冲上学校主席台,并抢过话筒大声宣告着什么的女孩。
“我们见到的太阳,是八分钟之前的太阳,见到的月亮,是一点三秒之前的月亮,见到一英里以外的建筑,是五微秒之前的存在,即使你在我一米之外,我见到的也是三纳米秒以前的你……所以我们无法忘记过去,因为眼里看到的,永远是过去!”
林江茶觉得很头疼,他确信自己真的不认识眼前流利说着这一番话的女孩。
学校里按照惯例举办的高中生励志演讲,机会尤其难得,老师从优等生中精挑细选了数日才推举了他的名字,而他也确实颇费心思地准备了很久。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我们能做的,就是不拘泥于过去,展望未来……”站在主席台上,对着初生的朝阳宣读着演讲稿的林江茶气宇轩昂,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跳出来拆他的台。
女孩将话筒扔还给他,瞥了他一眼,脸上一副淡然如水的神情,很快,就被匆忙赶到的老师强行拖了下去。
台下校领导的脸色已是极不好看,林江茶手足无措地翻动着演讲稿,霎我们见到的太阳,是八分钟之前的太阳,见到的月亮,是一点三秒之前的月亮,见到一英里以外的建筑,是五微秒之前的存在,即使你在我一米之外,我见到的也是三纳米秒以前的你……所以我们无法忘记过去,因为眼里看到的,永远是过去!
时不知该怎么圆场,只好呆呆地站在那里。
台下议论声骤起,他低着头只感觉脸上发烫,但还是有几句话,随风轻轻飘到了他的耳中。
“那不是一班的转校生白凌然吗?她为什么要找林江茶的麻烦?”
“不会是喜欢上他了,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吧,哈哈哈……”
“这种搭讪方式可不怎么好啊,唉,真是的……”
鬼使神差地,他抬起头往女孩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只看到她的背影和在风中被吹散的长发。
你还记得我吗?
白凌然觉得对林江茶的报复还完全不够,在她的心里,这样的少年就该被剥掉那层优等生的伪装,撕裂那张温和微笑着的面孔,将他凉薄的内心大白于众才行。
她刚刚转校过来,熟悉的同学没几个,朋友更少,但是这毫不妨碍她和林江茶鲜明对立。
不过,事情也正如她预料的那般发展着。中午下课,人潮拥挤的食堂,对面的椅子有被拉开的声响,她不动声色地抬眼,就看到了忐忑不安的林江茶,坐到了她的面前。
“同学你好,请问,那个……你今天上台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凌然的唇角泛起冷笑,答非所问,“你记得我吗?”
林江茶非常努力地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他果然已经记不得了,白凌然想着,桌下的手掌没来由地渐渐攥紧,掌中坚硬的卡片状物体刺入掌心,疼痛鲜明。
“那个,虽然有些冒昧,我还是想要问,是不是我哪儿惹到你了?”对面坐着的人大惑不解地开口发问。
“没关系,时间还长得很。”她端起碗来喝了几口汤,慢条斯理地说,“我会等着,等到你想起有关我的事。”
林江茶为难地挠挠后脑勺,心中明白已经问不出什么,只好起身,等看到餐窗前排成长龙的队伍,一拍大腿哀叫一声,扑进人群抢午餐。
白凌然看着经过艰苦厮杀而冲出重围的林江茶,正坐在不远处的餐桌前呼噜呼噜地吃面,吃得很香、很满足,刘海儿略微长了遮住了眉角,鼻尖上带着几个呼之欲出的青春痘,这样的他,和她曾构想过的样子如出一辙。
十七岁的少年,他身上带着所有人都羡慕的成长的味道,如同春日里正在拔节的竹笋,一举一动都带有如此旺盛的生命气息。
那一年《错爱》风行大江南北,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那句经典歌词:“忘记了什么也没有关系,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创造新的美好记忆……”
她很惆怅地叹气,知道把从前的事情这样一直记在心里的,只有自己而已。
手掌摊开,一枚锈迹斑斑的学生铭牌,掉落在了桌子上。
将曾经的一切都记得的人,和将曾经的一切都忘记的人,到底是谁,更为可悲?
我念旧,你恰好也是我旧日遇到的人很快,就是文理分班,选了文科班的林江茶,看着背着书包径直坐到他身边的白凌然,大跌眼镜。
经过数周的相处,他渐渐发觉了白凌然不同于常人的一面。
白凌然是个非常念旧的人,她使用的东西,大多都有数年的历史或者珍贵的记忆。
尺子是小学时同桌送给她的那一把,最好的朋友是辗转走过几个城市却依然舍得花大笔电话费联络的那一个,腕上的表磕磕碰碰却依旧修了再修。
就连借圆珠笔时,她也是犹豫了很久,才拿出了崭新的一支,递到了他的手上。
“得,这么小气。”他咕哝一声,却被她狠狠一瞪,顿时毛骨悚然。
白凌然并不常和身边同学交流,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和他同桌看来倒是平安无事,但暗地里并不放弃一切和他作对的机会。
课本被她“误”拿走导致作业没法做,上课时她大大咧咧地拽过他的笔记抄个没完,就连他课上不小心睡着时,她也可以熟视无睹地故意举手答题让老师注意到这边。
甚至有几次,林江茶亲眼看到,红着脸的女孩子们托白凌然转交信件给他,而她也只是淡淡笑笑,扬手就将那些信塞到了垃圾桶。
事情愈演愈烈,已经不可以单纯地说是“恶作剧”的行径。
他琢磨着要找个机会和她谈谈,可是正处于长身体时期的男生,往往晚自习上到一半,肚子就饿得受不了,他照例逃了课翻了墙到小吃街觅食。
只是,平日里总能巧妙地错开时间段躲过老师的检查,自从同白凌然同桌之后,就基本每晚都能被抓个正着。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正在淡定地翻着书的白凌然,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沾惹上了这一号人物。
一场秋雨一场寒,那天放学后,他举着伞,在滂沱大雨中,偶然见到了正站在临街商店门前的白凌然。
她手中是一把雨伞,早已被刚才的大风吹折了伞骨,她一筹莫展地站在那里,那折断的一边始终可怜地耷拉着,失了从前的形状。
林江茶呆了一下,看着她单薄的身影,还是犹豫地向她走了过去。
“去我家避避雨吧,我家离这儿很近的。”
“不用了,谢谢。”她一见是他,转头就要离开。
林江茶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袖子,随后伞就遮上了她的头顶,“别担心,这把伞我帮你修,一定能给你修好的。”
白凌然半天没作声,最后还是低头跟着他挪动了脚步。
他觉得理应是个化敌为友的好机会,但从她的脸上,始终看不出有多少感动。
正如他所说的,果然很快到了他家门口,她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然后,双脚在门垫前,用力地蹭掉了鞋底的泥巴。
她曾经猜想过林江茶优渥的家境,可是在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觉得心中有几分震动。
屋里挂着流光溢彩的吸顶吊灯,墙壁上挂着巨大的液晶电视,宽敞的客厅,几组看起来就很名贵的真皮沙发,角落的酒柜中立着林林总总的洋酒,她甚至都叫不出名字。
“咖啡?还是茶?”林江茶关心地将毛巾递给她,“喝点东西暖暖身子吧,不然会感冒的。啊,你不用担心,我的父母都外出工作了,暂时还不会回来。”
有这样的家庭真好,白凌然没来由地想着,心底那些潜藏着的记忆,如同被开启了一个缺口,纷涌地浮现了出来。
白凌然从来都没有对人说过,她的父亲,做着一项奇特的工作——帮忙那些有亲属埋葬在异乡的人运送灵柩。
如今条件渐好,越来越多的人希望自己那埋葬他乡的亲友能够叶落归根,但即使如今交通发达,在这类事情上却依旧不甚便利,毕竟骨灰盒等物是太过于敏感的东西,有时甚至还需要打开检查,因此,那些不想要惊动死去的亲属沉眠的人,会辗转委托她的父亲,不远万里开车前去将灵柩接回。
到达墓地,虔诚地告祝,将灵柩运上车原路返回,直到交给这边委托人,收取应得的报酬,一切工作都由他的父亲完成,郑重到像一个古老风俗里最为隆重的仪式,带着亲友之间缱绻的眷恋。
她的小时候,父亲出去工作时也会带上她一起,在出发的前一天,父亲总会抽一袋烟,然后招呼她出去吃一顿。两人坐在便宜而味道好的大排档前,吃着麻辣鱼,父亲笑呵呵地为她剔掉鱼刺,一边絮絮地为她说着这一趟将要得到的不菲报酬,还有脑海中渐渐规划出的未来。
“然然,到时候,我们的生活就会好起来啦,你妈妈也会高兴的。”
喝到最后,醉酒的父亲会落下眼泪,絮絮地对着她念叨着她那早些年就因病去世的母亲。
最开始时,小小的白凌然还会害怕车后放着的那个有关死亡的黑色骨灰盒,可是到了最后,也渐渐地熟视无睹。
无论以何种方式,人们都需要在这个世界上努力生存,相依为命艰苦生活着的父女,也是如此。
林江茶擦干了头发上的水珠,拿起白凌然竖在门口那把坏掉的伞,细细地打量着,“损坏得还真严重啊,这把还是扔在我这里好了。我家里有好几把新的,送你呀。”
潜藏在话语中的优越感极其细微地刺痛了白凌然的心,她起身走过去,一把将伞夺了过来。
“不好意思,我是个念旧的人,这曾是我妈妈为我买的唯一的礼物。”
林江茶无比尴尬地搓搓手,“抱歉,我不知道,你对待‘念旧’这类事居然还这么固执。”
她看着他,话语里笃定到不像是开玩笑,“林江茶,不好意思,你也算是我的旧识,所以念旧这种事,我就是那么固执。”
你有喜欢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