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小听就这样再一次失去了爷爷的行踪,她奔跑在小镇的大街小巷之中,没有一刻不在咬牙切齿,每日放学就已经足够晚,繁重的课业,被尽力隐藏的心思,现在,居然还要每日为爷爷担忧。
天色暗沉,黎小听终于停住了脚步,她望着站在小镇幼儿园门口痴痴等待的爷爷,丧失了所有的语言。
“爷爷,我们回去啦!”旁边是谁家的小女孩,快乐地拉住了自家爷爷的手,舔着棒棒糖,一边说着今日的见闻,祖孙二人的笑声如同银铃,好像整个世界都在他们的身边开出花儿来。
爷爷像是发觉到了她,拄着拐棍转过了身,白发在风中拂动,脸上的皱纹,随着慈爱的笑容微微颤抖着,“小听啊,爷爷……来接你回家……”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紧紧地拉住爷爷伸来的那只如同老树一般干枯却温暖的手掌。
他们走在回家的路上,黎小听忽然感伤到想要哭泣。
在她小的时候,多少次和爷爷这样走过这条寂静的小路,长大后,却以这种方式,得以再走一次。
哪怕把全世界都忘却了,爷爷心中铭记着的,还是她,在已然错乱的记忆之中,他记得的,还是出门去接她放学。
她是他永远宠爱的小孙女,是永远忘却不了的温暖牵挂。
无意的伤害
让黎小听没想到的是,上官云飞居然来找她了,他向队里请了假,连招呼也不打,就这样一个人潇潇洒洒地出现在了她放学回家的必经之地。
“嗨,黎小听,好久不见了。”
“你怎么会来?”她惊喜地跑过去拉住他的袖子摇了摇,还似有些不敢相信。
“上次那个电话,你说到一半就挂掉了,让我多少有点在意。”上官云飞轻描淡写,却掩不住担忧的神色,“而且,我听到你说,你的爷爷……”
想起那日决意要对他说的话,黎小听顿时红了脸,“没什么啦……”
青年带着深思的神情,慢慢说着:“小听,我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你爷爷抚养你真的十分不容易,如果可以的话,尽量迁就他吧。”
黎小听点了点头。
两人刚转过身来,却一下子变了脸色,眼前居然是不知何时绕到这里的爷爷,这下可被逮了个正着。
“你是谁啊?”爷爷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颤巍巍地举起了拐杖走上前来,“别缠着我家小听,你这兔崽子还不快滚?”
黎小听吃了一惊,知道一时说不明白,忙推了上官云飞一把,“你先走吧,改天再和你解释。”
“爷爷,是我呀,您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以前隔壁住着的……”上官云飞还想解释,只是这时,那根拐杖“呼”的一声,就向他落了下来。
“爷爷!”黎小听失声惊叫。
上官云飞无比惊讶地侧身闪过,似乎明白了一切,向她点点头,语带怜悯,“那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爷爷。”说着,就转身走掉。
黎小听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想到刚才爷爷险些就要伤了她心中喜欢了很久的那个人,终于失控地爆发般冲爷爷大吼:“爷爷!你到底怎么回事,闹够了没有?”
爷爷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呆呆地站在原地,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任何话语。
她气愤地瞪着爷爷,最终不管不顾地大步离开。
失控的举止那天的事,一直让黎小听想起来就觉得灰心丧气,她甚至以为以后都不会遇到上官云飞了,可他却毫无芥蒂地再次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这个送给你。”
她疑惑地打开包装,映入眼帘的是一把口琴。
黎小听依稀记得,爷爷曾经吹得一手好口琴,小小的她和时常跑来玩耍的上官云飞,经常围绕在爷爷的膝边,缠着他吹出一曲又一曲动听的旋律。
口琴的声音,确实萦绕了她的整个童年。
“试着学学吧,或许乐声,可以让爷爷回想起一些曾经的事。”他淡淡地说着,语气里的关心却是任谁也能听得出来,“这样的话,你也会开心些吧?”
这般温和的青年,就连表达关心的方式,都这样无懈可击,黎小听不知所措地握紧了他递来的口琴,用力地点着头。
一把口琴,吸气吐气之间,就有着悦耳的音符在唇边闪现,只是,初学依旧比较困难,她反复地试吹了几首曲子,却最终还是垂头丧气地扔下了口琴。
她只是觉得懊恼,身为高二的学生,平日的课业尚且自顾不暇,为什么还要按照上官云飞所说的话,用口琴声唤起爷爷的记忆。
但是,这完全不妨碍这把口琴被黎小听当成了珍宝,她白天带在书包里,晚上藏在枕头下,时不时拿出来握在手里,看上几眼,吹上几声,心中就多了几分甜蜜。
在她的心中,上官云飞初次送给她的礼物,比任何事物都要珍贵无双。
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大半月,可是,就在那一天,黎小听的口琴失踪了。
她焦急地翻遍了家中的大小地方,最后来到院中想碰碰运气,但就在那时,她的眼神凝固了。
爷爷正哼着歌,蹲在院中的葡萄架下,随手翻着土,而手中拿着的,就是她遍寻不见的口琴。
后来他站起身来,喃喃地念叨着:“我要去接小听放学了。”就要向门外走去。
怒气一下子就盈满了心胸。黎小听冲上前去,怒不可遏地狠狠推了爷爷一把,忍无可忍地大喊出声:“爷爷,你到底在做什么?口琴是用来吹的,不是被你这样糟践的,这把口琴,是我最为重要的东西啊!”
下手失去了力道,爷爷的手松开了拐杖,一个趔趄,重重坐在了地上。
两人对视,彼此无言,爷爷茫然的眼神中,折射出几缕受伤的神采。
黎小听心中一痛,却又拉不下面子,她强迫自己不要心软,掉头冲进了屋里,狠狠地摔上了门。
她听到了窗外传出的断断续续的口琴声,夕阳的光线下,竟把爷爷的身影打磨得有些苍凉,他正呆滞而小心翼翼地拿着粘满泥巴的口琴,慢慢地吹着。
到底为什么会失控地做出那样的事情?明天,是一定要向爷爷道歉的。
黎小听难过地想着,翻了个身,最终却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走失的至亲爷爷离去在一个凌晨,他半夜醒来,突觉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惊慌出走,从此不知所终。
后知后觉的黎小听,几乎是疯了一般,奔走着找遍了大街小巷,对着一个又一个相识的邻里或不相识的路人,哭泣着询问,得到的却尽是茫然的摇头和怜悯的轻叹。
她不得已之下,前去央求许久未曾见面的妈妈和继父帮忙,寻人启事像雪片一样发出,照片上的爷爷,有着清矍的容颜,神情严肃,只是眼中,有一点温和的柔光。
最近时有骤雨,黎小听夜夜浅眠,忐忑不安地寻求着哪怕一点有关爷爷的消息。
第五天,她终于得知了爷爷的消息,他游荡到了临镇,无意坠入乡间河中,等被众人发现营救之时,早已太迟。自此生命消陨。
在听到这个事实时,黎小听如遭雷击,呆呆坐了很久很久,泪如雨下。
她前往邻镇,看了最后一眼爷爷的容颜。
她流着眼泪抚摸他粗糙而冰冷的手,心痛如割,再也不会有人像这样,拉着小小的她一起过马路了,那些美好的记忆,终究在流年之中远去。
黎小听在众亲戚相邻的帮助下,支撑着办完了丧事,没过几日,她竟意外地看见妈妈来访。
“小听,我来接你回去。”
就像是一场被横亘了数年的牵挂,她忍不住扑到了妈妈的怀中,啜泣了起来。
“小听,你是不是一直都怨恨你爷爷,在小的时候执意将你留在他的身边,让我们两人长久地分开?”妈妈抚摸着她的头发,开门见山地问着。
黎小听哽咽地点了点头。
“对不起,小听,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爸爸当年会遭遇空难,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意料之外的真相,使她呆在了那里。
原来,那年她的父母,早已不再相爱,却为了孩子,死守着形式般的婚姻。后来,黎小听的妈妈终于忍无可忍,跟随她的情人,前往法国出游。
她的爸爸,就是为了追寻她提出离婚,才会搭上那一列航班,最终,却遭遇了空难。
对这一切都心知肚明的爷爷,不愿让孩子在得知父亲亡故的事实时,还告知父母早已感情破裂的事实,因此,就将这一切尽数隐藏。
可是,心中的哀伤,让爷爷始终无法原谅爱上别人的儿媳,所以就是数年都不曾相见。
黎小听的妈妈执意再婚,而爷爷早已调查清楚了有关继父的一切事情。
性格暴躁的男人,身边还有前妻带来的两个男孩子。
他只是为自己的儿子觉得不值,只是心疼幼年丧父的小孙女,生怕年幼的黎小听跟着继父会被人欺负受到委屈,才会执意地将她留在身边抚养,直到满了十八岁,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也可以自己选择要不要跟妈妈生活,才同意妈妈将她接回他们的身边。
意料之外的真相,使得黎小听呆立在了那里,忽然,如梦初醒一般,放声大哭。
妈妈叹着气,为她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慈爱地说着:
“你不明白,小听,你一直以为爷爷自私地将我们二人拆开,但是你从来都不会知道,爷爷他……最袒护的就是你了。”
(尾声)
彼日,黎小听在街头驻足,望着高楼上面的大屏幕,正在播放着的《樱桃小丸子》。
那个看起来呆呆的却有着温暖笑容的爷爷,对着他亲爱的小孙女,信誓旦旦地说着:“放心。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不袒护你,爷爷也最袒护你了……”
黎小听忽然眼眶酸涩,她想起爷爷为了她好好生活四处奔波劳累的脸,想起爷爷斥责几个欺负她的浑小子愤怒的容颜,想到爷爷患上重病,忘记一个又一个的人,直到整个世界都变得陌生,他茫然环顾,心怀忐忑。
虽然,黎小听是爷爷最后一个忘记的人,在他最后的时刻,她却未曾对他好一点……就在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女孩子,突兀地蹲在街头大哭了起来。
她好像又看见了那个佝偻的身影,轻轻地咳嗽着,拐棍敲击地面的“嗒嗒”声渐渐远去,身影在泪水中变得模糊起来,却最终,看不见了。
爷爷,您离去之后还会有谁,会比全世界的人更袒护我……
韵律
(一)
圆被小混混从图书馆里叫出来的时候,心里一瞬间都是惶恐和疑惑,上天做证,乖巧优秀如她,怎么可能做出什么有悖他们的事。
紧拽她的手忽然大力一推,她踉跄几步,站稳后抬头,周围皆是黄毛绿毛叼香烟打唇环的不良少年,圆咬唇抱紧了手里的包,这时她看到了领头的烟。
真是奇特的女生,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皮装,腕上戴同色调的皮圈装饰,愈发显得肤白唇红,大大的丹凤眼,精致而妖冶的妆容,仿佛随时可溢出万种风情,站在一群乌合之众中,亮若晨星,魅如夜妖。
“你就是圆?”烟开口说话,语气冷冷的。
“是啊,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性格使然,圆有礼貌地问,想想又补上一句,“可不可以尽快谈完呢?刚才我在图书馆找到的是个好位子哦,若是被占走我会觉得好遗憾的。”
烟的脸上有了一瞬间的错愣,盯住面前这个一脸乖巧相的优等生,一言不发地直到看得她浑身不自在,才移开目光,淡淡地道:“没什么事,你进去吧。”
圆惴惴地松了口气,一头雾水地正准备离去,却忽然被烟叫住,“等等,平是你男朋友?”
一抹绯红涌上了圆的脸颊,她犹豫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到烟的笑,妩媚如春天初绽的花朵,“不要相信他那种人哦,你可是好孩子,不要被他骗了。”
韵律,指不同的音符在同一个旋律里和谐的颤动,我和烟,终于由情敌变为相濡以沫的人。
哦?圆疑惑地看着她,她却挥挥手示意圆进去,带领一众人自顾自地走开,看着她的背影,圆的心里不禁多了个问号。
——圆的日记
我是圆,十六岁,圣城高中一年级生,这往往是日记本的前一页都会写的东西。
从考入这个以升学率优异而远近闻名的高中时,我就知道,这将是成长道路上一段艰难的历程,激烈的名次竞争,苦闷的学习压力,将会充斥我未来三年的青春时光。
大家都说我是个好学生,这次考试依旧是年级前五名之内,在校园里背着双肩包,小步走路,低调看书,从不惹是生非,老师和同学也对我颇有好评,但是,只有很少几个知心朋友知道,我有个男朋友。
他是个社会人,二十五岁,长了一张俊朗的脸,听说曾有一段不良经历,但我却没害怕过,因为他对我一直都是笑眯眯的。中午经常接我去吃饭,行事隐蔽,我虽然偶尔会奇怪,但也庆幸他保全了我好学生的名声,或许,真正的恋人感觉就是这么温暖的吧,如父如兄。
在图书馆暖暖的阳光下看完一本参考书时,偶尔会想到他。
今天,遇到的那个女子,真的很奇怪,听好友说,她是附近一带的大姐大,我清楚,我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她就像是黑暗里的花朵,注定与我是两条截然不同的平行线了吧。
(二)
可是,谁都没有想过,原来所认为的平行线也会有相交的时刻。
平被人打了,听说是一群小混混所为,圆心疼地看着他脸上的青肿,心里却忽然浮现了烟的面容和话语,对于这个比自己年长且是社会人的男友,忽然有了莫名的猜疑。
直觉告诉她,或许烟是知道什么的,那个如暗夜般深邃的女子,又是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呢?
圆对烟莫名地在意起来,脑海忽然冒出个找她去谈谈的念头,随即把自己吓了一跳,可是她也不能容忍平身上那些不知何人而为的伤痕。
几天后下了晚自习, 圆摸索着路线去了这里最大的酒吧,“ F A RAWAY”,凭借猜想,一定会有很多不良少年在这里逗留,她抱着试试看的运气推开了门和酒红色的门帘。
里面震耳欲聋的音乐使她晕眩,四周的人熙熙攘攘,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去,运气真好,她意外地望见坐在吧台边的烟,依旧是黑色装束,跷二郎腿,手中一支薄荷烟,耳上的一排耳钉在灯下亮得夺目。
毕竟圆的校服装束与氛围实在格格不入,烟很快地就注意了她,微愣之后很快勾勾手指示意她过来。
左右手互抛摇酒器,琥珀色的液体缓缓注入杯中,盐花在杯口熟练地一抹,卡上柠檬片,烟无视周围跟班的喝彩起哄,将杯子推到圆的面前,“我请。”
“我是来找你的。”坐在烟旁边的高脚椅上,圆略略不安。
烟轻笑,“呵呵,喝完就快点回去吧,这里可不是你这个乖孩子该来的地方。”
“那个,平是你叫人打伤的?”在那双漂亮眼睛的注视下,圆只觉得连说话都嗫嚅起来。
“是啊。”烟挑高眉毛,“本来我是打算叫人把你打到连平都认不出的,可后来,我改主意了。”
“为什么?”
“他曾经的女朋友,就是我,而且,他还把好几个高中生骗上了床。”烟示意手下。
那个叫残的跟班早已递过来一摞照片,圆手指机械地翻过一张张偷拍得来的证据,脑海开始巨大的轰鸣。
烟那美丽艳红的唇瓣还在一张一合地讲述着那些令她震动的真相,周围的一切都仿若幻觉,不知不觉间,她拿起面前的杯子,冰冷的液体漫过唇,滑过口腔,进入腹中,如同火山的熔岩在体内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