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幸福终究不长久,我十七岁那一年,家里发生了意外,煤气罐爆炸,厨房顷刻成为一片火海,等我匆匆赶回家时,只见到焦黑冒烟的断壁残垣,而一手抚养我长大的张妈妈,却未能从大火之中出来。
我哭哑了嗓子,只顾挣扎着往火里冲,这时却有一个强力的臂弯,紧紧地拦住了我。
我号啕着回过头,就看到了二十三岁的郑敏硕那俊朗的面容。
在他的劝阻和安慰之下,我逐渐恢复理智,莫名其妙安心下来,放弃挣扎,脱力地依靠进了他的怀里。
后来,他默不吭声地带领我避开那些来采访的媒体、闪光灯和周围惋惜议论的人群,带我一路走出去。
那一夜无星无月,我一直哭泣,他一直牵着我的手,走了很久很久,即将天亮时,才面对着我,温和地说着:“别哭了,凌小未。”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唯有看着他的脸庞,慢慢地点头。
家人去世,接下来的生活无依无靠,失火事件给我带来了沉重的打击,每日郁郁寡欢无心学习,导致我在接下来的高考之中落榜。
正在不知何去何从之时,郑敏硕找到了我,给了我一把钥匙。
“凌小未,即使只有一个人了,也要坚强,从今天开始,就由你来经营这个店吧,未来通过你自己努力赚来的钱,除去我所投入的本金之后,全部都是你的。”
从他对我说了这席话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郑敏硕了。
可当时的我,就连住所也被剥夺而去,即使心存顾虑,但是,当我依言用钥匙打开那扇门,看到满屋可爱的毛绒玩具时,恍然感觉自己就像是身处天堂。
女孩子对可爱的东西总是毫无任何免疫力的,从此我就下定了决心,要努力经营这个店铺。
但是,即使再努力,初始的我也仅仅是个刚刚成年的女孩,一个人来打理,确实常常忙得不可开交,因此,我贴出了征集店员的公告。
滕林弦是我征来的钟点工,他是大学生,家庭贫寒,平日生活拮据,从大一入学开始,就开始在我的店里打工,体育系的他每天课都不多,一有空就会来店里,帮我招呼客人、整理货架,甚至常常忙到天黑才会回去。
在他的帮助下,我终于可以从开店初始的磕磕绊绊,直到现在的游刃有余。
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滕林弦也知道了我的过去,我总是带着憧憬的神情问他:“你觉得,郑敏硕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就像个侠士一般,为我解除危机之后,就不见人影了。”
滕林弦一脸受不了的表情,“凌小未,都什么年代了,你以为还流行英雄救美然后美人以身相许的童话?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嗯,而且我觉得,总有一天,我还会和他见面的。”我信誓旦旦地撂下声明。
滕林弦不理会我的自说自话,向我砸来一只流氓兔。
冬日的温暖
冬天的天总是黑得特别早,一眨眼,我和滕林弦就又从中午忙到了黄昏。
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我往巨大的玩偶床上一摔,有气无力地对着正要回去的滕林弦说再见。
“那我先走了,你一个人看店要当心点。”他像往常一样关心地说着,对我挥了挥手,就出了门。
我品味着这番话语,越想越觉得目前这种状况,像是已经熟稔到类似老夫老妻的日常问候。
开始上网,可是,让人没想到的是,我刚刷了一会儿微博,看了几张风景照片,就有麻烦找上门来了。
随着门口铃铛被大力晃动,一群人喧闹着涌了进来,个个都是染着发叼着烟的混混模样,一进门,不怀好意的眼神就盯在了我的身上。
“老板,一个人啊,我们想要问问,你这儿的毛绒玩具,哪一个适合在寒冷的冬天夜晚抱着睡呀?”
我按压住紧张的心情,故作平静地起身,为他们指点着数个一米六以上大小的泰迪熊,他们却更加放肆地大声调笑了起来,“这么冷的晚上,当然是该抱个香香软软的女孩子一起睡啦。”
我的脸顿时涨红,有些手足无措,而他们不约而同地就围住了我。
门口的铃铛被急促地晃响,忽然返回的滕林弦,像救星一样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滕林弦!”我脱口呼唤。
“你们在干什么?”他声色俱厉地指责着那群混混,高大的身材也确实起到了威慑作用,混混们互相看看,灰溜溜地逃走。
我咬住下唇,一时惊魂未定。
滕林弦冲了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发,安慰着:“我不放心,才过来又看了一眼,别怕,这会儿没事了。”
久违的温暖,我忽然鼻子一酸,抽泣了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摸出纸巾,坐在我身边手足无措。
那天他陪了我很久,直到看到墙上的挂钟,才一拍大腿,低声嚷着:“糟糕!都这么晚了,小吃街也该散摊了!”
原来他是出来买夜宵顺便过来看看的吗?我有些歉疚,却忽然灵光一闪,叫住了心急的他,抹干眼泪跑向厨房。
我对他的感激之情,最终有了一场很好的表达。
那一夜,飘起了洁白的雪,我们缩在厨房里,围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电饭煲,下着蔬菜火锅,生菜、金针菇、蒜薹、豆腐……在热汤沉浮中氤氲出好闻的香气。
我们边吃边谈天说地,他微笑地看着我,透过重重热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火锅的缘故,脸庞似乎有些发红。
“已经两年了呢。”他忽然说。
是啊,他来为我的店里帮忙都已经两年了,也已经一路陪伴了我这么久,我不由感慨起来,调侃着:“哦?你这句话的意思是我该为你涨工资吗?”
他却回避了我的问话,目光似乎是要看到我的心里去,“凌小未,你还在等着那个叫郑敏硕的人回来吗?”
失序的心跳那天连我自己都忘了是怎么回答的这个问题,只是,在滕林弦离去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他轻轻的叹息。
虽然这件事在我心中打了一个问号,但我在意的还有一件事,滕林弦他打着两份工,上午在花店打工,下午来我的玩偶店打工。
所以,他过来的时候,经常会带着几枝花,笑着说是因略有瑕疵被花店老板不要了才送他的。有时候是百合,有时候是康乃馨,还有些时候是铃兰……在看到他带着花微笑着推门进来的时候,似乎就连心情,都会变得好起来。
直到那一天,他拿来了一大把红玫瑰。
他推门进来的时候,正有几名少女在店里,她们皆新奇地看着拿着花束的滕林弦,窃窃私语地八卦不休。
其中有一位跟我相熟,对着我挤眉弄眼,“小未姐姐,他是爱上你了吧,你看,要送你玫瑰花呢。”
这话的声音不小,传到了滕林弦的耳朵里,他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拿花瓶插花,一时失手,随着清脆的一声,地上已是一堆碎片。
“小心些!”我一看心急,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拿,他却拦住了我,把花往我的手里一塞,自己低头收拾了起来。
身后的哄笑和议论声又大了起来,我捧着花木然地转身,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这似乎是我十九岁以来,第一次收到玫瑰花。
那一天滕林弦为了表示赔罪,带我去肯德基吃快餐,于是他再次对我的食量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凌小未,我怎么觉得,你很少会来这种快餐店里吃东西?”他看着两手各举一个鸡腿撕咬的我,表示诧异。
“因为很贵啊,而且很难吃饱。”我嘴巴塞着东西,讲话含糊不清,“毕竟我要好好攒钱才是啊,郑敏硕将这个店铺让我经营,我当然要早早挣回本钱还给他啊!”
“你能别总提他吗,好好吃你的饭!”他好笑地拍着我的后脑勺。
是的,滕林弦他或许不能理解,我对郑敏硕,是当真感激,在我几乎毫无希望的时候,他帮我实现了梦想,让我能够继续有勇气生活下去,这份恩情,是一定要偿还的。
即使已经快三年,闭上眼时,还是可以回想起他漂亮的眉睫,干净的面庞,还有身上散发的成熟气息,想得久了,心里和脸上就热热的。
“凌小未,你是喜欢着他吗?喜欢着郑敏硕?”我听到滕林弦问我。
这两年里,一直回避着这个问题的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凌小未,那并不是‘喜欢’,只不过是感激夹杂了憧憬而已,你只是感谢他帮助了你,就这样轻易地归为‘喜欢’,不是太草率了吗?”
我隐约觉得滕林弦最近的言语和行为有些怪,潜意识里自然认为他也像我一样,对着什么人,终于察觉到了内心隐藏着的喜欢。
我觉得这种心情并不会让人难以理解,我曾看到过滕林弦,在店里不忙的时候,一个人坐在角落,笨手笨脚地缝着什么东西,好奇地走过去一看,才发现居然是一个丑丑的熊仔玩偶。
他看到我过来,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根,我一笑,伸手接过了他尚未完成的作品:
“送给女朋友的?话说这里这么多玩具,可以直接给她呀。”
“我觉得自己做的比较能体现心意。”滕林弦这么说着,言语里有着认真的神色,“而且,我一直以为,你会明白我将要送给什么人。”
心,忽然失序地狂跳了起来,一种微妙的预感在我的心里划过,有关滕林弦的回忆铺天盖地地涌来,我唯有强迫自己不去乱想。
意外的回归我每日闲暇还是会看“自由之翼”的微博,记录着他的流浪生活和拍摄的旅途风光,只是心中不由感慨万千,或许有一天他会厌倦了漂泊而驻足在某处,可我们心底的爱慕,又何时才能尘埃落定呢?
下午我关了店门去进货,跟滕林弦忙得汗流浃背,这批货物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张一米八长的“轻松熊”的大床垫。
我和滕林弦几乎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床垫拖进了店里。
“好累啊!”我喘着气,笑着扑倒在垫子上,“滕林弦,帮忙整理货物嘛,我休息下。”
“好啦,你休息就是。”他无奈而宠溺地笑,跑去干活。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从窗外洒入,我累极,不知不觉就躺在垫子上沉沉睡去。
这一睡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蓦然察觉,似乎有温暖而湿润的触感,碰上了我的唇。
我猛地睁开了眼,眼前是滕林弦,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我,脸在夕阳的光线里显得更红,却坚定地说着:
“凌小未,我很喜欢你,以后让我照顾你吧。”
我顿时坐起,不敢置信地摸着唇,刚才的那是……一个吻?
“可以吗?”他看着我,神情温柔而且固执。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开始哭泣,把脸埋下,泪水一串一串落在轻松熊的脸庞上。
滕林弦总是对我的泪水没辙,连连道歉:“对不起,凌小未,我不是故意让你哭的。”
不,那一刻我的心里只是忽然有些绝望地发觉,我似乎是等不到郑敏硕了。
已经两年了,他毫无影踪,就像一只精灵,改变了我的生活,扰乱了我的心神,就这样,悄悄地离去了。
再过多少年,那名给予我梦想和希望的青年,会不会也将从我的记忆之中淡出,从此在我的生命中,查无此人。
身边的滕林弦,他是我能够依靠的那类人吗?
门上的铃铛叮当作响,门开,有人进来,高大的身影斜斜地照进了屋子。
是客人?我立即摆脱这样暧昧依靠的姿势,慌乱地想要去迎接,这时,眼神凝固。
那是近三年未见的郑敏硕,他穿着休闲的格子衬衫,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裹,一副刚回来的样子,对着我微笑着打招呼:“呀,凌小未。”
该有多惊喜,我飞扑进郑敏硕的怀抱,泪水迷蒙了眼睛,因此看不见滕林弦瞬间黯淡的眼神。
被蒙蔽的身世
我觉得一定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祈求,才会让我在时隔三年之后,再次和郑敏硕相逢。
他变了,神情更加稳重,气质也更加忧郁,但是,整个人还是像当年把我从火灾现场带走时那般,给人一种可依靠的安全感。
他请我吃大餐,细细地听了我这几年以来的汇报,然后,脸上绽开笑颜,探手拍了拍我的脑袋,“凌小未,你真的很了不起。我曾经看过你登在报纸上的一篇短文,你说过,你的梦想,就是能够开一家玩偶店。”
我脸红心跳,原来他也曾关注过我,这么长未见面的时间里,他能对我有这样一句话,我也已经足够心满意足。
自从郑敏硕回来之后,我每天都伸长脖子望眼欲穿地等待着他的到来,而与此同时,我几乎是刻意地回避着和滕林弦的接触,我不知道该怎样答复他突如其来的告白,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那忧伤的神情。
只是,郑敏硕却似乎很忙,每周仅仅会来看我一次,到了那一天,我会像所有期待着约会的女孩子一般,穿上美丽的衣服,同他把臂出游。
“你还会离开吗?”每次送我回来的时候,我都会依依不舍,但是他却总是无奈地笑着,却并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无法回避越来越焦躁的内心,终于质问他心中对我到底是何定位。
他很意外,却回答得很快:“像小妹妹一样,让我想要帮助你完成你的梦想。”
“既然你了解我的过去,那么你知道我心里一直存在的真正梦想吗?”我不由得觉得十分委屈。
他仿佛是在思考着什么,却还是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真正的梦想,也无非就是可以以情侣的姿态,站在你的身旁,可是,你却总是对着我的任性耍赖无奈地笑,似是在应付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这让我尤其觉得懊恼。
“给我一周的时间,我会给你答案。”这是郑敏硕的答复。
我欣喜若狂地跑到店里,却看到了滕林弦留下的字条,这几天他要参加考试,不能来花店里帮忙。
我知道他是在躲着我,我又何尝不是在躲着他呢?
那一天我们二人出行,我跟他并排坐在车里的时候,心急速跳得像只小鹿。
只是,意外地,他径直带我去了机场。
我简直不明白郑敏硕是在做什么,傻傻地跟着他一路走去,看着窗外的重重云朵,心情比窗外的云朵还要沉闷。
下了飞机,又转汽车,走了两三个小时,才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居民区里。
郑敏硕拉着我的手,手心中传来温暖的温度,他按照手中的纸条所写,轻车熟路地带我敲开了一户人家的们。
开门的是位四十多岁的妇人,却有着与我相像的面容。
“等等,郑敏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惊诧地大叫了起来,有种不敢印证的预感,在心中一闪而过。
妇人的目光直直盯着我,脸色急剧地变化了起来,从疑惑变成了惊恐。
“你是……小未吗?”
“难道你是……我的妈妈?”我大声地喊着,泪水忍不住潸然流下,上前一步,想要投入她的怀抱。
我曾因种种残酷的命运,与亲生父母失散,终于在此刻再次又有了牵连。
“我不认识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意外地,妇人惊慌失措地将我拦在了门外,脸上的神色竟是说不出的鄙夷和厌弃,随后充满敌意地看着我身边的郑敏硕,“你又是谁?”
我震惊地呆在了那里,失去了所有的语言。
郑敏硕拉起我就走,一步一步,带着我离开充满悲伤冰冷疏离的氛围,如同多年前的那场火灾那般,背对离去,永不回头。
“凌小未,让我来告诉你,经过我的调查所了解到的……你的身世。”
对不起,凌小未残酷的真相,随着郑敏硕的讲述,在我眼前缓缓地揭开。
原来,我并不是从小被人贩子拐走的幼童,而是并不相爱的父母貌合神离的结晶,后来他们离婚之时为了摆脱累赘,将我丢弃在街头,谎称我被人拐走,各自结了婚。
后来我确实被人贩子捡到带往外地,遇到了张妈妈,后来,又遇到了郑敏硕。
这样残酷的现实,我几乎无法接受,想起面容相似却用陌生疏离眼光看着我的妈妈,我再也忍耐不住,大哭了起来。
“凌小未!”郑敏硕平静地对我说着,“这或许就是你一直想要知道的你亲生父母的事情了,抱歉,我只能查到这个地步了,虽然很残酷,但既然是你的愿望,我还是想要对你说出来。”
不是的,我的心中默默地说,我真正的梦想,从来都不是这样。
当天,我们乘机返回,一路上我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顾汹涌地流着眼泪。
临别的时候,郑敏硕对我说:“再见,凌小未,你的梦想,我已经为你实现了,我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