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当更生出了家门,走进一条巷子,便听隐约传来一浪高过一浪的喧嚷声。而遁着这声音找去,便来到了一家茶馆门前。
这是一家旧式茶馆。从外面看,一间偌大的铺面用了多块门板封死,唯留一扇小门供人进出,而且虚挂门帘。当更生掀门帘进入里面,却见这家茶馆其实设备极其简陋,唯桌子摆了不少,里面几乎没有专为来喝茶的人,更多地都是在赌博。
且说这时在一张桌子边,围赌的人特别多,正可谓里外三层,人垒人高。当更生来到外围,几乎看不见里面在干什么。但忽然一阵喧嚷过后,却见丽萍正从里面钻出来,手里扬着二张钞票,脸上且是笑嘻嘻的。
更生不由拦住说:“喂,丽萍,你在干什么?”
丽萍脸上的笑容稍有收敛,可对于更生的到场也未必很在意。她冷冷地反问:“哥,你怎么也到这儿来,干什么?”
“现在是我问你在干什么?”更生板着脸说,“难道你在参与赌博?”
丽萍不以为然,反佯作笑道:“嘿,这回我还没开始赌呢,不过已有了收成。你瞧,这是我刚接到的20元‘吃红’。你瞧这钱来得多容易。”
更生说:“‘吃红’?这可不是好事情。容易的钱我们要不得。你现在跟我回去。”
丽萍不耐烦地说:“我说了我并没有赌。只是刚才里面一位大哥封赃赢了钱,他高兴我给他喝彩,便给了我这20元。一下20元呀,这钱足够我整那一块地卖那一担菜的呢,有啥要不得!”
“我说要不得便要不得。你得听我说。”更生坚持已见。
丽萍可耐心有限,反而来了气,叫道:“我凭啥要听你说?哼,你这个终日不知道如何去弄钱的人,动辄还来教训我?有道是‘若听你的话,家里便没米过夜’,我才不听你的呢!”
更生怔住了,也气哑了。而这时一个半老徐娘刁着香烟走过来,冲更生上下打量一遍,不由阴阳怪气地说:“呵,常言道‘在家干坐,不如出外消磨’,你瞧丽萍丫头,刚来到茶铺里就有了收入,她这是不赌都赢了钱;偏偏又来你个白面书生,还劝她走呢,也不想想这等美差若换个地方能碰得着么?”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开茶铺的潘金莲。当然“潘金莲”是外号,但叫习惯了反使人不知道她的真名。此人虽年过四十,可搽眉弄粉,风骚诱人。
丽萍便说:“所以我就不听他的话。”
潘金莲问:“哎唷,那……那这个寒酸书生是谁嘛?莫非是你男朋友?”
丽萍刹时红了脸,赶忙说:“不,他是我哥。哎呀,哥,你瞧你穿的两件旧衣服,衣领都有破洞,难怪别人会笑话你寒酸。你还愣在这里干吗?简直是丢我的脸。喂,你先回去,我玩一玩自然也会回去的。”
丽萍说完仍顾玩她的去了,丢下更生却在犯痴犯傻。他本是来拉丽萍回去的,可不想反被她赶了出来。
要说这场合他的确还是赶紧离开的好,不然自己瞧着自己——也真是一种丢脸啊!衣衫褴褛、身无分文……此时他确有一种窘迫和羞愧,很在脸上挂不住。
他再也没什么话好说的,只好先退出了茶馆去。
30
继说在潘金莲的茶馆里,一群人还在喧嚣豪赌。
更生走了,可丽萍仍留在那儿。再说那张最热闹聚满了人群的赌桌上,其实中间有一位特殊人物,他就是胡匪。胡匪财大气粗,刚赢了几把钱,面前胡乱堆满了钞票,便拿一些零钞逗弄一些趴到他身上的眼馋嘴乖的女人玩。
丽萍仅是其中之一,她因得了惠便逃。可开茶铺的潘金莲早眼馋他面前成堆的钱,得空也钻到他的胳膊窝里来。
可胡匪趁势便搂她的腰,拧她的脸,并挑逗说:“看来钱真是好东西,有了钱女人都会来投怀送抱呢。瞧这位潘嫂,便像一只虱子一样,竟钻得我的胳肘窝里痒痒啊!”
潘金莲说:“哎哟,就你胡公子肉肥肌厚嘛。你把我比作虱子,我干脆噬你几滴血,让你知点痛痒才好呢。”
潘金莲边说边在胡匪的胳膊上拧一把,接着又拿他的钱,可胡匪刚抓一副牌在手,又怕桌面上的钱被人抢了,故而慌忙张开胳膊,干脆一下把潘嫂当胸抱住了。
于是潘嫂反缩着身子怯羞地扑入了他的怀抱,并咯咯地笑起来。这时,桌旁还有一个专为赌客递茶送水的侏儒式的男人,刚好瞅着这一幕,故意哼了一声,才使他俩的行为有所收敛。
可胡匪不高兴了,反冲那矮子讪笑道:“喂,你这个‘武大郎’,瞧瞧什么?哼哼什么?你嫌你老婆跟我调情嬉戏?可天生地我爱风流她爱钱,你管得着么?”
旁边跟从胡匪的小四眼竟也帮腔说:“武大郎娶了水性扬花的潘金莲,偏偏又遇上风流成性的西门庆,难免不弄出一点事情来。对此我倒有句话要奉劝衷告某些男人们,就是讨老婆千万别图太漂亮,不然可就应了一句话‘漂亮的媳妇守不住’啊!”
那个矮墩的男人原本是潘金莲的丈夫,绰号“武大郎”,因为身材矮胖,故而被人趣笑。但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内心鸣冤。
这时他便叹道:“唉,我真应该把眼睛蒙上,把耳朵塞住,否则谁见了不恶心啊!”
小四眼又讥笑:“有道是:‘不闻不问,才不欺心’!这会儿你应该学习《阿Q正传》里的‘阿Q’,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也得个精神上的愉快。”
武大郎没办法,却也只好说:“你一会儿说我是‘武大郎’,一会儿说我是‘阿Q’,再一会儿便把我比作‘王八、乌龟’,我也都忍受了!”
于是胡匪乐了,趣笑道:“嘿嘿,‘王八、乌龟’,这且差不多。不过,你若知趣听我的话,顺我的意……我保证也不会亏待你。就像你这茶铺里离不开我捧场一样,我可没少给你夫妻俩茶水钱啊。”
这时潘金莲贪心说:“哎哟,光这点茶水小费能有几个钱?想你胡公子是腰缠万贯的大老板,平常浪迹社会,见多识广,有的是挣钱机会。倒不如把我武大郎也带到身边去,让他做你的‘马仔’,跟着你去干,我想这样的挣钱机会更多了。”
这时赌桌上又玩了一局,胡匪也是有赢有赔。可他输赢坦然,却接过潘金莲的话说:“喂,潘嫂,你刚说啥?你竟想让武大郎跟着我去赚大钱?你也真是见钱眼开呀!不过这好办,我答应收下他当‘马仔’呀!”
可武大郎嘟哝说:“跟着他当‘马仔’,那是什么好差事吗?往日里我只见他身边簇拥一帮人,财大气粗,牛得很,可至于他究竟干什么挣的钱,能挣那么有钱,我都还没弄懂呢?”
潘金莲说:“你要弄懂它干吗?你只须知道跟在他后面就是财路亨通,当他赚钱时不说分给你,可只要从他手缝里掉些芝麻让你捡拾了,你这辈子也都能发大财了。”
胡匪赞许说:“这话说得好!你别管跟着我去干吗?也别管这钱怎么得来?反正你跟着我就亏不了。到时只怕你反嫌钱来得太容易,那样可远胜你带一个漂亮媳妇窝在这破茶馆里穷挣苦守啊!”
武大郎表情牵强,未置可否。
却听潘嫂又接茬说:“哎哟,这年月谁还会嫌钱来得太容易?倒是你胡公子说了一句体贴话,想我夫妻开这个茶馆,穷挣苦守,若不是得益于你胡公子时常来捧场和保护,恐怕早已也开不下去。而今甚好,你又关照我武大郎,亲口答应带他去淘金挣大钱。人心都是肉长的,谁要谈钱不是眼睛放亮呢。那么就这样说定了,看在钱份上,往后他也就跟定你去干。”
胡匪却又调笑道:“喂,单凭他跟定我还不够,我可要你这位嫂夫人也跟定我啊!”
说完他几乎又轻薄到潘金莲身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潘金莲有些羞得无地自容,只好逃避说:“哎哟,男人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一个嘛没有长进,而另一个嘛得寸进尺,‘拿胳膊给他摸,他反想拧大腿’,真是羞煞人了。我再也不理你们!”
她说着竟逃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