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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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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叶佳伲的回国首次个人画展首日开展便大获成功。一整天,前来观展的人络绎不绝,有不少国内外知名的画家及评论家也都很给面子地前来捧场——当然了,他们大多是冲着REX·LU在圈内的好人缘而现身的。

而令叶佳伲分外高兴的是,她那幅未及装裱的新作《马拉帕斯卡的海》受到了观众和艺评家们的一致好评,大家对这幅画的关注程度甚至要超过了她的成名作《爱人》。单是今天一个上午,就有不少人找上她询问这幅画的价钱;电视台记者们更是给了《马拉帕斯卡的海》不少特写镜头。

对佳伲来说,世上没有比自己的心血之作被人承认更叫人快乐的事了。这幅《马拉帕斯卡的海》是她此次回国之旅的意外收获;而今天那个陪了她一整天、在她身边忙前忙后打点一切的男人——则更是她心头的意外之喜。

下午六点,观展的人潮渐渐散去;佳伲站在云廊门口送客。她的手受伤了,所以被剥夺了与客人握手的资格;只好乖巧站在一旁,看着陆沉暮和每一位来宾握手,彬彬有礼地说出送客辞句。

趁着人群稀落,佳伲伸手抚了抚陆沉暮的臂膀,真诚地说:“谢谢你。”谢谢他先前的坚持、后来的妥协,谢谢他让大家看见了《马拉帕斯卡的海》,谢谢他为今天所做的一切。

陆沉暮微笑了一下,“不用那么客气,这是我的分内工作。”又挑眉问道,“手好一点了吗?”

“好多了。”她甩甩手。指头很痛,但,心里很甜。

“今晚画展结束以后要立刻去医院做专业包扎处理,知不知道?”

“嗯。”她乖巧点头。

“你真的会去?”陆沉暮怀疑地睨着她。

“那个……”佳伲搔头傻笑,“你还真了解我。”在陆沉暮面前,她变成一个心思透明的傻瓜,被他彻底看穿,藏不住任何秘密。

那么,他是否看得出她偷偷喜欢着他?他是否怀疑过,为什么每次她见了他,就变得不似自己,仿佛内心里有一股冲动,想化身蝴蝶停在他的耳畔?

佳伲突然垂下头,不好意思再看着陆沉暮了。她浓如夜色的黑发散在裸露肩头,遮住她脸颊上淡淡红晕,和唇角浅浅笑窝。

也许是太喜欢这个男人,单是凭着想象,她都会羞怯起来……

这时候,明快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佳伲一抬头,就看见身着名贵紫色晚礼服的顾芷洁正腰肢款摆地向着“云廊”门口而来了。

“芷洁!”陆沉暮一扬眉,冲门口的女友挥手,然后迎上前去。

佳伲的眼神黯了下来。是呵,来人是他的正牌女友顾芷洁,那美丽高贵的千金小姐。佳伲忍不住嫉妒起那女孩,在心底的最深处却又明白:自己是没资格感到嫉妒的。

说到底,她并不是陆沉暮的什么人;所以这一刻,她只能远远地站着,欣赏那一对璧人表情愉悦地低声交谈。

当他们四目相对,她只好孤寂地垂下眼睑,望着自己脚上的鞋。

叶佳伲感到有些难堪,轻轻抚弄自己的裙摆。这时,身后传来略带嘲讽的男声:“那就叫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对不对?”

她回过头,是罗森。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愤世嫉俗。

“别这么说。”她小声道。虽然嫉妒顾芷洁的幸运,但她并不乐于随便讨论别人的八卦。

罗森哼笑一声,“你真的以为那两个人是真心相爱吗?少来了!在这个世界上,谁比谁纯洁?大家都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他们都有钱,而且家世相当,所以必须在一起!”他愤愤地加重“必须”两个字。

叶佳伲尴尬地望着眼前这个情绪有些失控的年轻俊朗男子。在他身上,她闻到隐隐约约的酒味。

“你喝醉了?”她皱起秀眉。

“没醉,没醉。”罗森滑稽地摇晃着一根手指,“喝醉酒是懦夫的行径,而且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有傻子才会借酒浇愁……”他语重心长地说教着,眼神却逐渐涣散。

佳伲眉头蹙得更紧了。果然是醉了。她一把揪住罗森的手臂,把他往展厅后门外扯,“你跟我来。”

两人跌跌撞撞来到云廊后的小花园。此时已是入夜时分,花园内树影婆娑,相较于前厅的喧闹,显得有几分冷寂。佳伲把罗森按坐在一个石凳上,在他面前站定了,向他伸出一只手,“酒拿出来。”

“什么酒?”罗森打个酒嗝,呆愣地看着她,“我没喝酒,老板说了,工作时间不可以喝酒……”

“你浑身的酒气。”她双眼锐利地盯住他,戳破他的谎言,“罗森,你为什么伤心?”

为什么伤心?好问题呵……罗森先是表情莫名地回瞪了她一会儿,然后吃吃吃地笑起来,“叶佳伲,你装得好冷静,你真虚伪,有胆量喜欢人家,却没胆量承认!算了吧,你为什么伤心,我就为什么伤心……”

佳伲吃了一惊,“难道——你喜欢顾芷洁?”她回想前厅里的那抹紫色亮丽身影。没错,以顾芷洁的美貌和家世,她的确有令男人为她着迷的本钱。

“不对!”罗森忽然大叫,迅速的否认令叶佳伲愣了一下。他双手胡乱比划着,开始唠唠叨叨地说了起来:“我不喜欢那个女人,不喜欢!那女人没良心!她把我当她佣人,对我呼来喝去!每次一不开心,就拿我出气!不过说到底,我还是上辈子欠了她的,她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她叫我监视你和陆沉暮,看你有没有勾引他,看她亲爱的陆大哥有没有出轨……哈,她以为她是谁?!她以为我又是谁?FBI密探吗?”借着酒意,罗森羞愤地吼出心头积怨。然而最叫他无法释怀的是,他为顾芷洁做尽了傻事,也埋怨、后悔过千百次;可是下一次,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傻下去。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呢?!难道他要继续无私地奉献他的爱,直到顾芷洁和别的男人走上红地毯,并且从不曾感激地回头看过他一眼?他是个多么孬种的男人啊,这样没自尊地爱着!

罗森吼完了,呆呆地将身子往旁边一靠——旁边什么东西也没有,他失去平衡,整个人从石凳下滑了下来,狼狈地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挣扎了几下,却爬不起来,于是索性就那样坐着了。

叶佳伲俯下身,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忍不住心口泛酸。说实话,罗森是个很优秀的年轻男子,有好相貌,好工作,再给他五年的时间,他会淬炼成一个成熟而成功的男人。可是——瞧瞧此刻他为了一份无望的感情,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这太可悲了,她不要成为第二个罗森。

佳伲深深呼吸,尔后缓缓摇头。罗森的傻她看在眼里了,她不希望有一天自己也重蹈覆辙。她叹口气,蹲下身子,温柔地拍了拍罗森的脸颊,“喂,酒分我一口。”

罗森盯住她,傻傻地笑,“叶佳伲,你很漂亮,很迷人,外面有成千上万的男人迫不及待地想拥有你。”

“谢谢。”她冲他甜甜一笑,“是的,外面有成千上万的男人等着拥有我,酒!”

罗森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笑嘻嘻地在她眼前晃了几晃,“给你可以,但是别告诉我老板,他会扣我薪水——”

话音未落,佳伲一把夺过他手中酒瓶,拧开瓶盖,仰头就“咕噜噜”地灌了几大口。

然后她抹抹嘴,摔下那个酒瓶,猛地站起身来。

罗森口齿不清地低问:“叶佳伲,你要去哪里?”

叶佳伲没有回话,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只是挺直了脊背,大步向前厅走去。

她从来不同情醉鬼。醉鬼都是自找的;被爱情伤害,再被酒精伤害,愚笨得不懂得保护自己的心。

而刚才她喝酒,只是为了给自己一点勇气。

叶佳伲走到前厅,见人潮都差不多散去了。只有陆沉暮和顾芷洁相携站在展厅中央。他们并排立在她的那幅《马拉帕斯卡的海》前面,似在评头论足。

佳伲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陆沉暮面前,朗声说:“陆沉暮,再见了。”

“你要去哪里?”陆沉暮转过头,不知为何心中有种怪异的感觉——此刻的叶佳伲表情坚毅,紧紧抿起的湿润红唇,眨也不眨的晶亮黑眸……美得令人心惊。

顾芷洁警觉地盯视着叶佳伲;然而佳伲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径自点头对陆沉暮绽出绝美微笑,“今天的工作结束了,我要离开这里。”说完,她果断转身,朝门外走去。

走了几步,陆沉暮追上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臂,“你喝酒了?”他眼神锐利地盯着她微红的脸蛋不放。

佳伲“扑哧”一下笑出来,“你的鼻子真灵。”

“喝得醉醺醺的,想去哪里?手上还有伤,又想胡闹了是吗?”他的声音充满质问,甚至忘记了女友就在旁边看着,“等我一会儿,待会儿我送完了芷洁,直接送你回宾馆。”

佳伲眼中掠过一抹苦涩,但很快恢复平静,“不用了,我自己走。”

“不要任性。”他抓住她胳膊不放,甚至不知道此刻他凭什么来挽留这个女人;可是至少,他很清楚一点:他不能让一个喝了酒的美丽女子独自在夜色中行走,那太危险了。

此刻,看着叶佳伲因为表情坚决而美得惊人的脸庞,陆沉暮感到心脏一阵紧缩。心头涌上一股奇怪的预感,仿佛自己丢失了什么,被这个叫叶佳伲的女人偷走了。他心中慌乱,手上一用力,佳伲的身体软倒了,一下子撞入他怀里。

“你们……”不远处的顾芷洁惊呼了一声。太可恶了,那不要脸的女人竟然借酒装疯,勾引她的陆大哥!

叶佳伲跌入陆沉暮怀中,感觉天旋地转,脑中一片昏蒙。她的理智跌碎了一角,此刻承接了她身体的重量的——是她所爱的男人的胸怀呵!将下巴搁在他宽阔肩头,她声音低哑地、苦涩地笑道:“陆沉暮,也许你知道,也许你不知道……不过,没关系呵,谁又在乎呢?我、爱你……”她对准他的耳朵柔声呢喃,眼泪流下来,被浓密的黑发遮去了,很快消失不见。

然后,叶佳伲用力推开陆沉暮的身体;果决地旋身,奶油色裙摆在她白皙小腿肚处漾开了美丽的波纹,她身上“JADORE”的香水味飘散开来,随着她离开的踉跄步伐渐行渐远。

陆沉暮呆怔在原地,全身如石像一般僵硬,动弹不得。刚才的那个时刻,叶佳伲明明说了……她爱他?!

顾芷洁快步跑了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尖声道:“陆大哥,我不太舒服,送我回家好吗?”是的,她很不舒服,心里不舒服。她不知道叶佳伲跌入陆沉暮怀中的那短暂三秒钟之内发生了什么,可是,她慌了。

她从未见过陆沉暮以那样的眼神目送一个女人离开;她敢打赌叶佳伲是故意的,这个女人真卑鄙,居然敢跟她抢男人!

陆沉暮没有动,没听见顾芷洁唤他,亦没感觉到她生气地用力拉扯他的袖子。他只是眯起了眼,眼神迷惑地望着云廊的门口——那是叶佳伲消失的地方,香水的味道在那里渐渐淡了,不再有痕迹可循。

他犹记得那香水叫做“JADORE”,那不是一个完整的文句。“我爱”——我爱什么?我爱的是谁?

佳伲给了他一个问句,却没给他答案。

她留下的那幅画,叫做《爱人》。那里面有蝴蝶绕着某人的耳朵飞舞,诉尽缠绵爱语。方才那一瞬间,她跌入他怀中,对着他的耳朵说爱他,然后离去了。一切快得像一场梦,他没抓住什么,却迷了眼,看不到自己的心在哪里。

他的爱人是谁?那爱人飞走了吗?

陆沉暮站在原地,惶恐了很久很久。

稍晚时分,陆沉暮开车送女友顾芷洁回家。

一路上,顾芷洁强忍怒气。虽然心底恨不得把叶佳伲千刀万剐,但是在陆沉暮面前,她还是尽量表现得很高兴,不断没话找话和陆沉暮聊天:“奇怪噢,那个叶佳伲……好像在美国很红,可是在国内却没什么名气呢。”

“她的事业重心在那边。”陆沉暮手握方向盘,简洁回答。

“她明明是中国人,却大老远地跑去美国发展她的事业,这不是舍近求远吗?是人都知道美国的艺术界很乱啦,全是一群哗众取宠的同性恋家伙;想要接近真正的艺术女神,应该去欧洲才对。”由于嫉妒,顾芷洁不能控制自己地开始讲叶佳伲的坏话。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吧。”陆沉暮吐了口气,身边人不断提起“叶佳伲”的名字,令他心头纷乱不已。

他忘不了刚才那一刻,佳伲踉跄摔入他怀中,借他耳朵说爱他。曾经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是幻听,可是看见她含泪的眼,他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她真的爱他。先前一直疯疯癫癫地扯着他一同玩闹,不是性格使然,而是因为喜欢他,想靠近他。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和大多数人一样,戴着有色眼镜看待这个女人,认定她只是游戏人间,内心没有真爱。

现在他发现,他错了。她曾经开玩笑地把戒指坠入滚烫咖啡中,她曾经在他求婚成功的翌日大方赠气球给他,她曾经在画室里逼他品尝ICHIDO手制巧克力,她曾经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不眠不休去完成一幅心爱的画。佳伲不是没有爱;她爱得那么真诚,那么热情,那么坦荡。

而他呢?遵循社会法则,和家世条件相当的富家女子交往;明明没有爱情,却还故作深情地捧着鲜花向她求婚。每次和顾芷洁在一起,他没有感受到丝毫爱意,却还要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爱情就是这样,婚姻也就是这样;没动心过,没热恋过,也不妨碍两人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相比之下,是谁在亵渎爱情?他封闭自己的真心,只做人们认为他应该去做的事;到头来,有谁真正快乐了?

此刻,车内灯光昏黄,陆沉暮在车灯的暗影里,窥见自己的虚伪和渺小。

和叶佳伲比起来,他太差劲了。自命谦谦君子,却和自己不爱的女人周旋了三年;耽误了芷洁,也耽误了自己。

而在他的身边,顾芷洁仍然在唠唠叨叨说个不停:“你说这个叶佳伲会不会是同性恋?美国混那一圈子的GAY和LES很多哦。其实我觉得她的画也不是特别好啊,给人一种故弄玄虚的感觉,不知道她会走红是不是因为有后台……”她恶意地揣测着,感觉内心有魔鬼爬了出来。她控制不住它占据她的内心,毒害她的嘴巴。她好恨叶佳伲,好恨她!

“吱”的一声锐响,陆沉暮蓦然踩下刹车。

顾芷洁浑然不觉,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恶毒情绪里头,“又或者,我猜她是因为长得漂亮才会受到追捧的吧?会不会给人包养?或者就像网络上很红的那些美女作家啊,用身体写作,很低级呢……”

“芷洁。”陆沉暮低沉的声嗓打断了她,“你不了解她,别这样说。”

顾芷洁一愣,然后转头望着车窗外,“陆大哥,怎么突然停车了?”

“芷洁,我有话想跟你谈。”陆沉暮打开车顶灯,灼灼的黄色灯光照着他有些为难的脸色,“上次你送了一批家具到我家,我……没办法处理,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家具?”顾芷洁怔了一下,随即想起上次由罗森付款的那批家具。怎么,后来他送货的时候仍是注上了她的名字?“那些啊……是我送给陆大哥的礼物。你公寓里的家具都好旧,我知道你平时工作忙,没空去换,所以……”

“我是不能换。”陆沉暮的声音仍然温柔,可是望着面前交往三年的女友,他突然觉得陌生,“那套公寓是我一个朋友出国前托付给我照看的,他的东西我不能动。”

“可是、可是沙发很旧,款式和颜色都很老土啊……”顾芷洁有些结巴。

“总之,芷洁,谢谢你。但那批家具我想退回去,可以吗?”陆沉暮苦笑。

“不要啊!”顾芷洁着急地叫出声。如果退回的话,他就会知道真正付款的人是罗森,她可不想让陆大哥误会她和那个小助理之间有什么牵扯不清的!

陆沉暮沉默了。扶着额头,整个人向前倾,靠在方向盘上。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和他的女友之间的话题除了“家具”,就再没有别的,多么可笑?

沉默良久,他深深吸一口气,问出:“芷洁,你爱我吗?”

听到这个问题,顾芷洁先是微微一愕,仿佛没料到从陆沉暮嘴里会吐出如此感性的问句。然后毫不犹豫地点头,“嗯,我喜欢陆大哥。”

陆沉暮转过头凝望她,“是喜欢,还是爱?”他眼色困惑。

三秒钟的沉默后,顾芷洁娇滴滴地笑起来,“都快要结婚了,当然是爱。”

“为什么?”他紧接着问出第三个问题。

“没有为什么啊!我们本来就该在一起嘛!”顾芷洁笑得很单纯,没发现他眼底的不寻常神色,“反正DADDY,MOMMY都喜欢你,希望我和你在一起。而且陆大哥好厉害的,我DADDY一直很看好你哦,他说以你的才华和能力,一定会在四十岁之前给你的妻子全世界的幸福。”

全世界的幸福?陆沉暮苦笑。那是什么?是钱吧?所谓“能力”,也不过是财力吧?他眼神微微模糊,想起昨天画展开幕之前,佳伲躺在“云廊”前厅的地板上睡觉,那时她曾对他说起……

陆沉暮突然自嘲地摇了摇头,把手伸进裤袋,掏出一盒ICHIDO巧克力来——那是叶佳伲曾经威逼他一定要品尝的那一盒。

“芷洁,要不要吃?”他把那个扁盒子推到女友面前。

顾芷洁皱皱眉,像看见了什么恐怖景象,“我不吃甜食的,会发胖。而且这种国产巧克力的口感不好,我吃不习惯。”她嫌恶地往后躲。

陆沉暮笑了出来。原来,芷洁不吃甜食。这一点他从不知道,正如芷洁也不知道:他并不喜欢她擅作主张买来大堆家具送他,也不喜欢每次约会的时候她总把DADDY,MOMMY挂在嘴边。

说穿了,他们不喜欢对方。芷洁迷恋他身后成功人士的光环,向往他能带给她的富裕生活;而他觉得自己有义务照顾青梅竹马的她。真可笑,这算哪门子爱情?

他双手扶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语气有些艰涩地开了口:“芷洁,关于结婚的事……我想再考虑。”

顾芷洁听了浑身猛然一震,“什么?!”她声音蓦然拔高。

“陆大哥答应过会好好待你;我……也会努力让自己不要食言。”他喉头打结,困难地说着,“可是,芷洁,我们在一起真的快乐吗?你真的爱我吗?”

“我爱你,我爱你的!”他话未说完,顾芷洁急急喊出。

“芷洁,我给你一点时间,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真的爱我,确定和我在一起会开心,那么——我们就结婚。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给你最好的生活。我答应了你DADDY,MOMMY的,我会努力去做。”他语音沉重地说出这个承诺,内心自嘲地想着:去他的爱情!他不要爱情,以前从未用心追寻过,现在爱情凭什么眷顾他?他没资格!

“可是,有一句话陆大哥想告诉你——”陆沉暮深深吸一口气。今天晚上,就让他诚实一次,看看自己的过去有多虚伪多丑陋吧。他转头,凝视顾芷洁甜美可人的俏脸,“芷洁,我一直把你当妹妹,我很喜欢你,可是……我想我并不爱你。”

顾芷洁愣住,双眼迅速地泛红了,“怎么会?陆大哥,你明明爱我的!你有送花给我啊,你对我一直很好很好,给我很多很多礼物……你不可能不爱我的!”

陆沉暮垂下眼眸,心中难受。是的,他是个混蛋,曾以为送花和礼物能够彰显情意,以为自己做到那分上就算尽了男朋友的本分;可是本来没有情意,拿什么章显?

他转过头,愧疚地看了顾芷洁一眼,“我送你回家。”

车子再度发动。一路上,顾芷洁哭哭啼啼。她一下子反省自己是不是还不够温柔贤惠;一下子又痛斥叶佳伲那个狐狸精勾引了属于她的男人;最后,她想起那个尺寸太大的戒指来,顿时她坚信自己是遭到了诅咒,姻缘被破坏了。

最后,车子在顾家豪宅门口停下。顾芷洁跳下车,气恼地跑入房门中,抓起客厅茶几上的电话拨打罗森的手机。

电话响了好久都没有人接听,她气愤得差点要摔掉话筒。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电话那端传来了气若游丝的无力男声:“是……是谁?”

顾芷洁冲着听筒气急败坏地大吼:“你死到哪里去了?!快点给我滚过来!”

第二天早上,叶佳伲失踪了。

所谓“失踪”,指的是全然不见踪影,没有任何联系方式能够找得到她。手机关机,宾馆退房,一夜之间,叶佳伲仿若童话里的小美人鱼化成了泡沫,没有任何预兆地消失了,令人费解。

对此,陆沉暮非常愤怒。画展仍在继续举行,然而那个正在开画展的女画家却招呼也不打一声地逃逸了,她究竟有没有一点儿责任心?有没有想过她丢下的这一堆烂摊子该由谁来收拾?

云廊内——

“罗森,机场出入境处的人怎么说?”陆沉暮挂掉某电台记者打来刺探消息的电话,转过头,严肃地望着自己的助理。

“他们查过了,昨夜飞往美国的班机乘客名单中没有叶佳伲这个人。”罗森疲惫地点着自己的额头。

“见鬼。”陆沉暮低咒一声,“看来今天下午叶佳伲的电话访问必须取消了。明天本来安排了几个香港画商和她会面,估计也成问题。眼下,只能寄望于那女人会突然良心大发地跑回来。”他说到这里,突然皱起浓眉,若有所觉地盯着罗森,“你好像很累?”

“啊?”罗森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掩饰地笑了一下,“是啊,这两天都是在超负荷运作。”

“昨晚又去酒吧疯了一夜?”陆沉暮不甚赞同地望着他白里泛青的脸色。

“唔。”罗森摸摸鼻子,眼神闪烁,“是啊。”

“等这次画展结束,我放你大假。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你最近看起来脸色很差。”陆沉暮拍了拍罗森的肩头,转身走出前厅,朝着后花园而去;他为叶佳伲的突然凭空消失而发愁,没空去注意自己助理脸色有异。

陆沉暮穿过花园,走到自己的私人画室门前,掏出钥匙开了门。他有些诧异地发现,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几块画板整齐地靠在墙边,各色画笔和调色盘也都被洗干净了,妥善摆放在架子上。

这样看来,叶佳伲也许并不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她使用过他的画室,会替他打扫干净,将所有器具统统归位。可是,她闯入他的世界,肆意疯闹了一阵,现在却又这样突然而潇洒地离去,究竟是为什么?

昨夜,她跌落他怀中,在他耳边轻声留下一句“我爱你”;而此刻,言犹在耳,人已不在。

这是一只多么任性的蝴蝶啊,只是挥着翅膀飞过了,撩动他的心神,却不肯驻留得更久一些。

陆沉暮走入屋内,在空旷的地板上坐下来。空气中仍然留有ICHIDO手制巧克力的苦涩香味,散发自各个角落,包围了他。他甚至可以想象:佳伲在作画时是怎样胡天黑地,也许又哭又笑,也许躺在地板上打滚,也许把巧克力当饭吃。

正是这样一个真性情的女子,令他终于有勇气检视自己的爱情观,承认自己很烂。可是当他幡然醒悟,她却跑得人影都不见了,这是不是有一点讽刺?

然而更讽刺的是,他竟然有点想念她。

一日不见,就觉得想念。这种纷扰心情,连恋爱时也未曾有过。他怎么了?那句“我爱你”是神奇咒语吗?她说她爱他,所以他立刻也爱上她?

真荒谬。他甚至不懂爱是什么,情绪却轻易被她左右,心乱如麻。

陆沉暮静静坐在自己的画室里,突然感到无比寂寞。这里是他的私人画室,他的隐秘空间,可是佳伲来了又走,把这里变得不一样了。

正如他的心房,有人来了又走,该如何回复初时的平静?

到了晚上,陆沉暮的愤怒逐渐转为焦虑和担心。

他开始猜想:叶佳伲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昨夜她带着醉意摇摇晃晃地一个人从云廊离开,会不会遇上了危险?

此刻已是深夜,陆沉暮枯坐在自己的小公寓里,醒着。手里抓着行动电话,之前的一个小时,他尝试用各种方式拨打叶佳伲的号码,可是统统没有回音。

他发誓,再这样下去,他会选择报警。他不敢想象,如果叶佳伲真的遭遇了什么危险,那他……

他会内疚得恨不得杀了自己吧?陆沉暮颓然倒向沙发,长声叹气。昨天晚上,他应该坚持送她回宾馆的,那么此刻,他至少不必怀疑叶佳伲是被人劫了去,然后因为愧疚而无法成眠。

那女人真是他命中的克星……

这时,手机发出“嘀嘀”两声——那是电量不足的讯号。陆沉暮再度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桌前,翻找新的电池板进行更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代表长途来电的和弦铃声蓦然奏响。陆沉暮连忙按下接通键,“喂?”他声音急迫。

手机讯号不是特别好,电话那端隐约传来海浪的声音和孩子的笑语,却没人答话。

陆沉暮倏然一凛容,“叶佳伲?”

那边不答。

“叶佳伲!我知道是你,说话!”他咬牙切齿地低吼,一颗心揪紧了。

那边人儿似是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开朗地笑出了声,“哈,陆沉暮,上海好吗?”声音清脆而甜美,通过话筒,可以让人猜到说话人此时的好心情。

果然是她!陆沉暮抓紧了行动电话,促声道:“上海很好,画展也很好,你快点回来!不然我会告你违约!”刚才担心她担心得半死,此刻却又忍不住恶言相向,谁叫他实在是被她给气坏了!

“呵呵,别那么生气嘛。”电话那端声音依旧很轻松,嬉皮笑脸的,“画展就拜托你了,我最近都不会回来了哦……”

“叶、佳、伲!”陆沉暮忍不住爆出怒吼。吼完了,他深深呼吸,用手按住自己鼓噪的太阳穴,强迫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告诉我,你现在人在哪里?”

“马拉帕斯卡。”听筒里传来海风的呼啸声。

“你跑去哪里干什么?”陆沉暮干瞪眼。她真是胡闹得无法无天!

“潜水啊。”佳伲格格娇笑。

“潜水?!”他感到脑子里有根弦被绷断了,“你疯了!你手上有伤,潜什么水?”

“一点小伤而已,谁在乎?”她依旧打着哈哈。

“我在乎!”陆沉暮直觉地脱口而出。然后,他握着手机愣在那里,被自己前一秒钟吼出的话语给吓着了。

电话那端蓦然沉默。

这一刻,天地间静默了。他和她隔着重洋,透过电话线听到彼此狂乱的心跳声。他们不约而同地深深吸了口气,又不约而同地聆听着对方的粗重喘息。他们忍不住扪心自问:是谁害我这么紧张,乱了章法,情绪起伏,失去自控,想抛下全世界不管不顾,只朝着某人奔去?

陆沉暮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他在乎?!他在乎叶佳伲?在工作关系之外,在两人少之又少的相处片刻里,他在乎她?!

他颓然地捧住自己的头,内心恐慌不已。但又不得不害怕地承认:他在乎她,真的在乎她。

这个他曾经以为会是非常令人讨厌的女人,把他的整个世界颠覆了。

她来时,他迷惑;她走了,他失落。她说,她爱他,简简单单三个字,俘虏他的耳朵。

也许,不只是她爱他,就连他也……

“叶佳伲……”陆沉暮隔着话筒、隔着山水重洋,一字一句问出心中未解的疑惑,“那天晚上,你说……你爱我,是真的吗?”他抓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听筒里传来一声悠悠的长叹。

陆沉暮猜不到佳伲此刻的表情。片刻的沉默后,他听见她突然变得沙哑的嗓声:“陆沉暮,记得我对你说过,死亡是永不解脱吧?”

他愕然。

“爱情和死亡一样,都是最霸道的,不许人悔改,不许人解脱。”越来越弱的手机讯号里,佳伲的声音渐渐遥远。

他心头一悸,“你什么意思?”他近乎惊惶地问道。

“这一次,我要潜到海底下去,好好想一想呢。”她深吸口气,然后换上欢悦高扬的声音:“啊,我订的船来了,再见!”

“等等,你——”

听筒里传来忙音,电池用完,讯号被切断了。陆沉暮瞪着自己手中废铁一般的手机,心头袭上前所未有的恐慌。

这个令他心急如焚束手无策的女人呵……她又想做什么?她真的打算潜到海底去吗?为什么刚才在电话里,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地不顾一切?

陆沉暮回想起他与叶佳伲相处的一点一滴。他突然清楚无比地意识到,那个女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谁能保证她不会一时兴起,索性沉入海底永远不回来了?

她说,爱情和死亡一样霸道,难道……她是想要自杀吗?

陆沉暮蓦然觉得浑身发冷,手脚冰凉;心脏的位置被狠狠拧疼了。所以他说,他最讨厌那些艺术家!他永远都不知道那群家伙打算做什么!这一次,叶佳伲是存心要吓死他吗?轻描淡写地打来一个电话,语气模糊地说什么要沉入海底,她真可恶!难道不知道这样会让他忧惧得心都痛了?!

陆沉暮蓦地站起身来,捞起桌上电话。他打给在国际机场任职的朋友,订了一张明晨最早的去菲律宾的机票。然后,他略微迟疑了片刻,终于拨打了顾芷洁的手机号码。

电话响了数声均无人接听,然后“哔”的一声,自动转接到语音信箱。顾芷洁甜美的声音响起:“嗨,我是顾芷洁,我现在不能接听你的电话……”

“芷洁,是我……”他心慌意乱地说着,语音几度断续,“我大概会出国几天,回来以后,我想……正式和你谈谈。”

然后,他挂下电话,又打给罗森。

“你好!老板,什么事?”罗森认出他的电话号码,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异常的高扬。

陆沉暮忍不住皱眉,“罗森,你又喝酒了?”

“没有啊!说吧,什么事?”

“我明天要出国。”陆沉暮简单地说,“叶佳伲在菲律宾,我去把她找回来。”

“啊?!”罗森在电话那头大叫起来,“那女人发疯了哦?没事跑去那里干什么?!”

“我不知道。”陆沉暮苦笑,“反正,我会尽快抓她回来。这两天这里的一切就拜托你了。”

“等等!”罗森高叫,“你不能在这个时候走!你走了画展怎么办?云廊怎么办?我一个人撑不住啊!难道那个神经病叶佳伲比什么都重要?”

陆沉暮一怔。数秒钟的沉默思虑之后,他苦恼地吐出一句:“我不知道,我只是……怕她出事。”然后挂断了电话。

另一端——

罗森收起手机,对身旁怒瞪他的女子绽开嘲讽的笑容,“你听见了,他要去找她,那个神经病叶佳伲比什么都重要。”

下一秒钟,“啪”的一声脆响,他脸上挨了热辣辣的一耳光。

顾芷洁愤怒地瞪住罗森苦笑的脸,尖声叫嚷:“收回这句话!你给我收回!”此刻,她身上衣衫不整,长发散乱;而她刚才愤怒掌掴的男人,是一个小时前抱着她共同沉醉激情的男人。

顾芷洁捂住脸,哑声惨笑,眼泪无法控制地滚下脸颊。乱了,一切都乱了!昨天夜里,她心情很糟糕,她像往常一样打电话给罗森,想大骂他一顿来发泄,而记忆中——他也总是24小时随传随到的。

而这一次,她等了好久,等到了一个浑身酒气醉醺醺的他。他见着了哭泣的她,非但没有柔声安慰,反而指着她的鼻子痛斥她的残忍和自私。

他借着酒意冲她怒吼,像个孩子似的哭红了眼睛。他说他该死的爱她,一片真心却被她毫不留情地践踏在地。当时,她傻了,她完全没想过原来这男人一直爱着她。她只知道自己被爱伤害了有多痛,却从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在让别人痛着。

后来,他们说了很多很多话;他们一起诅咒爱情,诅咒所有得到爱的人统统不得好死。最后,她跟他去了他家,他们喝了好多酒。她想着陆沉暮那句伤人的“我想我并不爱你”,大脑昏沉一片,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第二天早上醒来以后,她发现自己和罗森上床了。她那注定要嫁入豪门的高贵身体,竟然被这个一点都不高贵的男人糟蹋。

然而,一步错,着着错。事情发生后她羞愧地逃回家中,左想右想都不是滋味,于是再度找到罗森,要他封口,不许对陆沉暮透露半个字眼。因为不管如何,她最终还是要嫁进陆家的,她的梦想不容有变。

今天为了这件事,他们之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后来不知怎么地,他们推搡扭打起来,罗森一把抱住情绪失控的她,于是,他们又一次上床了。

想到这一切,顾芷洁羞耻地蒙住脸,失声痛哭。她唾弃自己的一时冲动。与陆沉暮这样优秀伟岸的男人相比,罗森算什么呢?他只是个一文不名的小助理,他哪里有资格爱她?她又怎么可以这么轻贱自己,和这样底层的男人牵扯不清?

“我走了。”顾芷洁伸手抹去眼泪,抓起地板上的衣服披上身,“罗森,以后不要再找我,我也不会再来找你。我们就当没有认识过。”

“芷洁!”罗森一把拽住她手臂,不许她走,英俊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不要这样对我,我爱你。”他低声下气地说,卸下最后的自尊。

“你爱我?”顾芷洁回首,惨笑,“你凭什么爱我?你是谁?你没资格爱我。”她甩开他的手,朝门边跑去。

罗森胸口剧痛:很好,他受够她的侮辱!即使身体交缠过,她依然打心底里看不起他是吗?认定他不配爱她,认定平庸的他玷污了她的高洁,是这样吗?!

“顾芷洁,他不爱你,他不是真心想娶你。”在顾芷洁即将踏出门槛的前一秒钟,罗森在她身后冷冷地说道。来吧,两败俱伤吧,看看究竟谁痛得比较彻底——他在心底自暴自弃地想着。

顾芷洁愤怒地在门口刹住脚步,蓦然回头,“你有种再说一句。”她抿着唇,声音压抑,目光里怒火汹涌。

“如果你那么自信,刚才为什么不敢接听陆沉暮的电话?你怕他会打来说取消婚约是吗?”罗森惨然一笑,缓缓摇头,“说实话,顾芷洁,你一点都不可爱。你又自私又任性,而且愚蠢无知。你活到这么大,有没有亲手赚过一分钱?靠着父母的荫蔽,心安理得地做米虫过富裕日子,就连男朋友也要靠父母帮你敲定,你不觉得自己可悲?”

“住口!你给我住口!”顾芷洁气疯了,把手里的名牌提包丢向他,又整个人扑上去踢他打他咬他。

罗森没有闪躲,任她的拳头在自己身上重重落下;一下又一下,将一个因为爱而口不择言的他打回原形。他声音苍凉:“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没关系,我既然像瞎了眼一样爱上你,可见我也没有多么高明。不过,我至少没你那么势力,在决定去爱一个人之前,还先去考虑配不配。”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配!”顾芷洁尖喊。

“谁不配?我全心全意去爱一个女人为她付出我力所能及的一切我凭什么不配?!”罗森定定地凝视着面前因气愤而脸孔扭曲的女子——这一刻的她看起来好丑陋,可是,他痴望着她,竟觉得某种炽热的感情在胸腔里涨满了。

他爱她,他恨自己不能自拔地爱她。

也许,他是活该要下地狱的吧?竟然对这样一个看不起他的女人死心塌地,陷得那么深,无法出离。

“顾芷洁,你走吧。”罗森突然觉得没有说话的力气了,他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床脚,“你去嫁陆沉暮,我祝你幸福。如果他不要你,你再回来找我。不过——我听你的,我不会再主动去找你了。”他说着令人发笑的傻话,然后自己嘶哑地笑出了声。

顾芷洁怔住,然后,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滑过脸庞,沾湿了衣襟。这男人是个疯子!他装什么高尚?何必故作大方?又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来,鞭挞她的内心?

她爱的人一直是陆沉暮,面前的男人太平凡了,她的眼从未关注过他一分一毫。他不配爱她,他给不了她想要的,他没资格言爱……

顾芷洁蓦然捂住脸,哽咽一声,狼狈地转身夺门而出。

这夜,爱情把人伤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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