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夫人还不来不及圆场,看到荆芜脸上表情一变,登时心里咯噔一下。每当荆芜开始笑的时候,那就表示她已经很不高兴,荆芜不高兴的后果,那简直无法预料。
果然,下一秒荆芜就站起身,笑吟吟地说,“我四肢健全,靠自己吃饭,难道还比坐吃山空更丢人了?不过像老先生这样满腹经纶的人自然是不一样,谁来瞧您一次,那都是要雁过拔毛的。”
这一通明嘲暗讽,惹得老爷子一阵吹胡子瞪眼,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荆芜尤不解气,招招手,喊来了候在一旁的下人。
下人一头雾水,却还是走上前了。
荆芜笑着看他,说,“小哥,麻烦你把我刚刚拿来的礼盒带过来。”
下人站在哪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看着主人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老爷子一摆手,拦下了陆老夫人的话,胡子一吹,“拿,给她拿!”
下人一溜烟跑开,不一会儿回来,将盒子递给了荆芜。
荆芜一点不犹豫,刷刷两下就解开了上面的包装,露出一个精美的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正躺着一只狼豪笔,外加一块砚台,一看就价值不菲。
陆老夫人生怕她要咋了东西,急忙道,“芜儿,不得无礼!”
荆芜笑答,“无理,我哪儿敢啊,今天来拜见老先生,我要不不送份见面礼,岂不是太不懂规矩了?”
将砚台取出来,放到了桌上。荆芜从锦囊里掏了掏,半天后,掏出个梅花糖。清咳一声,扔了进去,又继续掏弄。
银两,不对;小玉石,不对;弹弓,不对……还有,糖果你怎么又出来了。
放弃从自己的口袋里摸索,荆芜四下瞧了瞧,找了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不好意思地说,“姑娘,我能问你借下胭脂吗?”
那姑娘正是开始认出荆芜身份的那个,心里本就过意不去,听罢立刻点点头。解开自己的百宝袋,在里面找出了胭脂盒,放到了荆芜手里。
荆芜谢过,手指摸索到盒底刻的“怀璧坊”三个字,不禁对她回以微笑。
回到桌前,荆芜扣出半块胭脂到砚台中,又从扶起杯子,往里到了几滴水。举着墨锭,荆芜按着衣袖,慢慢绕起来。
磨了几圈,砚台中渐渐出了墨水,墨香,茶香,胭脂香,在空气中围绕成一团。
红色的胭脂和墨汁融合到一起,颜色变得分外浓烈起来,融成了一种非红非黑的颜色。提起毛笔,沾上了墨水,荆芜展平了包装的红纸,在上面刷刷写起来。
最后一笔写完,荆芜颇是满意,将砚台和毛笔重新扔回盒子里,收拾收拾,居然就打算拎着盒子就带走。
陆老夫人拄着拐杖站起身,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放下,你快放下!”
荆芜颇不以为然地说,“这点东西,咱们老先生怎么看得上,我送的礼物已经放在桌上了,至于您的礼物,待会您自己再送来吧!”
见荆芜潇洒离开,陆老夫人青一阵紫一阵,只能强撑着寒暄几句,带着下人匆匆离开了。
老爷子走上前,看着那红纸上面,不得不承认,一手草书写的酣畅淋漓,煞是龙飞凤舞。再看上面那两句对联,老爷子脚下不稳,差点没有后仰过去。
那纸上洋洋洒洒,写着两行话。
日落香残,扫去凡心一点
炉寒火尽,须把一马牢拴
一旁的女眷有些不懂,扯了扯身边人的袖子,“这说的是什么啊,咱们太爷怎么气成这个样子?”
另一个忍着笑,小声解释,“你看,这‘日落香残’,就是说‘香’字去了下面的‘日’字,只剩下‘禾’字;再是‘扫去凡心一点’,那就是个‘几’字就组成‘秃’字。”
问话的女子似乎有些懂了,这才体会到联中另有深意,催着她讲解下联。
那人接着道,“‘炉寒火尽’,只剩下‘户’字;‘须把一马牢栓’,即在‘户’字旁填一‘马’字,那是个‘驴’字,上下联暗含的两字是——”
最后的话没有明说,那个问话的却心直口快,直接张口就来,“是秃驴!”
老爷子重重地一拍桌子,脸色难看得不得了,狠狠瞪了说话的少女一眼,转身气哼哼地走了。再看那一顶光秃秃的脑袋,仅剩下面一圈稀疏的头发,不细看的话,还真以为是和尚嘞!
听着大厅里,女眷们笑成一团的声音,吴遗吴老爷子鼻哼一声,手里却颇是小心地折起了那张红纸。
这才情,这心思,那都是无可挑剔,至于这睚眦必报的坏脾气嘛,正对自己胃口!
吴老爷子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笑出了一脸褶子。
傍晚,陆昼走进门,捏了捏僵硬的脖子。再有几个月就是科考了,一边任官,一边还要看书,让他恨不得一个人拆成两半来用。走近大厅里,晚饭已经摆上了桌,不过却只有孙妙香一个人候在那里。
陆昼洗了把手,坐到桌前,“怎么只有婶婶一个人,我娘他们呢?”
孙妙香端起碗,阴不阴阳不阳地说,“老夫人一回来就关门在房间里不出来,你舅舅不知道死哪儿去了,大姐去了外面,至于你媳妇儿,说是铺子有事,不来吃饭了。”
陆昼一皱眉,想说什么,不过还是没有开口,端起饭碗准备吃起来。
“别怪婶婶没提醒你,老夫人和荆芜一起去的吴家,回来就说身体不舒服,你还是去看看吧!”
陆昼问,“吴家,哪个吴家?”
孙妙香无所谓地说,“好像是城西的吴遗大人家吧,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到吴遗两个字,陆昼立马连碗筷都放下,起身就往内室里走,只留下孙妙香在后面扯着嗓子喊,“饭还没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