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总管客气了，这种事，谁都没有过失。”天羽耸了耸肩：“都是误会罢了。”
邱林不动声色地扫了赵天羽一眼，笑着接话道：“赵公子豪爽！这样，今天赵公子在天缘堂的一切花销，我天缘堂愿意代付三成以示诚意。”
天羽挑了挑眉。他只在六岁之前出过赵府到这镇子的坊市，但也多是买些药材，那会儿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今天这次却不一样了。像天缘堂这种开遍辛风，甚至在辛风之外都有楼坊的大商家，不应该如此在意自己这么一个土财主家的小少爷吧？就算是看在外公的份儿上，也不至于啊。
“赵公子不满意？”邱林笑着问道：“那就四成，这已经是我最大的特权了。”
“那就多谢邱总管了。”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人生哲理，赵天羽一口应了下来，然后看向自从邱林现身后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黑衣青年，微笑：“烨斌？不打不相识咯。”
被邱总管叫做烨斌的青年眼睛眯了眯，竟就那般转过了身，一声不吭地带着身后两人向来处走去。
“这……”邱林面现尴尬，看向赵天羽。
“好吧，虽说不打不相识，但打了也未必相识。”天羽撇撇嘴：“邱总管不介意我们继续吧？”
“哦，抱歉，赵公子继续，邱某多有打扰。”邱总管抱了声谦，转身快步离开。
赵天羽看着邱总管的背影，心中想的却是自己手中捏地那三根细如发丝的银针。邱林离开时是奔着三楼楼梯处去的，与那青年背道而驰。
“这位邱总管怎么一点儿也没有总管的样子？”赵天羽转过身来，拧着眉头嘀咕。
“怎么没有了？”赵成困惑。这位邱总管可是开口就阻止了那个凶神恶煞般的青年，还允下了四成的优惠，这都不像总管，怎么样才算？
“大河子，你怎么看？”天羽把右手抬起，冲着一直沉默站在原地略显不安的少年，笑道。
时空的错乱让这一世的赵天羽天性飘荡，说话的跳脱性绝对让大多数人难以适应，但是很神奇，沉默寡言地王大河偏偏还就能知道赵天羽说的是什么，这让赵天羽很舒服，虽然他不怎么承认自己在这一方面的问题，但他就是觉得跟王大河说话至少不会出现断层。
“他管不了那个叫烨斌的人。”王大河沉吟，“他似乎不是这里的人，更像恼怒之余拿人撒气。”
“嗯，是这么回事儿。”赵天羽点点头，冲着沉默少年走去：“东方兄弟，物归原主。”
“我……我不叫东方……”少年看着天羽，摇了摇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哦！”赵天羽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无所谓了，东方兄，这玩意儿威力无穷，不能随便扔啊，会死人的！”
“对不起，我……”少年说到这里，似乎又想起了之前赵天羽的无礼，转而恼道：“是你先惹我的！”
“好吧，我的错！”赵天羽不以为意：“东方兄，如果没什么事情，我们就告辞了哈。”
少年见对方一口一个东方兄，似乎根本不打算改口了，气的一扬手，在赵天羽右手上方一拂，三根银针瞬间消失无踪，咬牙吐出一句“不再见”后，径直向着天缘堂出口方向走去。
赵天羽却是呆了一下——好快的手法！他握了握抬着的右手，扭头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少年：“小四，查他，祖宗十八代都给我查出来。”
值得一提的是，王大河与赵成自从赵天羽会走时便已经跟着他了，而且是赵天羽自己选定的。这些年下来，赵天羽一直很注意对两人的培养，包括一些简单的招式、潜隐探查等等，至少在这个赵周乡，查个人的底细他们还是做得来的，尤其赵成每隔一段时间还能从赵天羽那里领到一些“活动经费”，大抵也都用来简单地埋一些眼线了。
“少爷，不像是我们赵周乡的人。”赵成盯着少年离开的方向，眼睛微眯：“各家的少爷我都有些面善，这位却没见过。”
“啪！”
“哎哟，少爷干嘛打我脑袋？”赵成捂着脑袋委屈道。
“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没脑子！”赵天羽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东方教主是谁？总管你不知道，东方教主他老人家你都不知道？——大河子，告诉小四他错在哪儿了！”
王大河隐秘地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正中，闷声道：“口音上来说，那个少年是我们赵周乡的，关键是他这里太光滑了。”
赵成愣了一下，眨眨眼睛后恍然大悟，紧接着目瞪口呆：“假的？”
“笨蛋。”赵天羽转过身去，继续逛起来，满口吊儿郎当：“赶紧给少爷我查清楚，是哪家小娘子如此英姿飒爽，拨动我心弦~”
此时，就在天缘堂正门入口处，一辆黑色马车悄然驻足，门帘掀开，从马车中先是走出一名身着深紫色长衫的俊逸青年。青年下来马车后，径自回身，弯腰探入马车中，搀扶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走出马车。
“到了这里，你应该知道自己要看些什么。”老人下来马车后，抬头看着天缘堂的门匾，沉声对青年道。
“我明白，但我依然觉得，一个国家的“进取之路”要到用这种方法的地步，本身便是能力不足的表现。”青年低声道：“这也是我脚下这个国家值得骄傲的。”
老人没有立刻回应青年，而是眯起了眼睛，样子有些失神，须臾，方才径自抬步向天缘堂内走去：“我不想多说了，你那叫愚蠢！”
青年听了老人的呵斥，并未有任何惭愧或恼怒，甚至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反应，他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头顶上的门匾，便抬步跟上了老人。
“这是几代人的努力，却被你称作能力不足。”老人缓缓向前走着，目光随意扫视着天缘堂里陈列的各种东西：“你到那个位子上后，所行之事若是辜负了他们，为师也会让你去给他们道歉。”
跟在老人身后的青年终于不再是毫无反应。他的瞳孔猛一收缩，有那么一瞬，甚至连心跳都有些静止。这是他这位老师说过地最狠的一句话，至少是他听过地最狠的一句话。——“他们”……毕竟已经死了。
“我明白了。”青年点头：“我只希望他们做得足够好。”
“呵呵……”老人笑了，似乎觉得青年这句话很有意思。他走过了天缘堂一楼的大厅，来到楼梯口，开始向二楼走去。
二楼处下来一名十四五岁的贵族小文生，满脸怒气。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老人自然地偏了偏身，让过少年。
“你觉得有意思吗？”老人已经登上了二楼，却是忽然问道。
“老师指什么？”青年皱眉：“这种女扮男地事情，汉元也偶尔能够见到。“
老人背着手继续向前走着：“人分类别。修炼者的气息是很特殊的，任何一类修炼者的气息都不尽相同，就像刚才那个孩子——她有一个神奇的家族。“
青年眼睛微眯，这个世界上能够让老师说出神奇二字的存在，少之又少。
“那已经是大半都沉入历史之中的家族，就像怀旧一般。“老人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着，速度并不快：”你已经不必在意了。“
此时，老人前方十丈外便是赵天羽三人。
记录历史的人往往会觉得世界的发展玄之又玄，很多事情的起承转合都带着一丝上苍之手的感觉。所以专注于历史的人可能没有信仰，但也可以说他们信奉历史这种隐秘而可怕的悄然行进。
这一日，赵天羽十一岁，九重阳鸠岳一百四十二岁，青年刘云二十四岁，而辛风……已立国八百七十一年。这一日，没有被记录在历史中，却在所有人的推断之中……
赵天羽又在一处柜台前站住了脚步。他在端详柜台里摆放的一个两尺长宽木盒，里边并排放了六本厚厚地线装书，盒子侧面贴着一张纸幅，上书“庆元大陆帝国史记“几个字。
“感兴趣？“一道枯老地声音突兀地响起在赵天羽身旁。
赵天羽却并未因对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旁而大惊小怪，扭头看了老人一眼，点点头：“是啊，想多知道点儿外边的事。“
“辛风人？“老人的样子很慈祥，声音很亲切。
“本地人。“赵天羽点头：”大爷从南边儿来的？“
“大爷？“老人一怔，觉得这个称呼有意思，又不像路边混混那种称呼，声调中带着一股尊礼感。老人笑了：”小孩子懂得不少啊，怎么看出来的？“
“辛风很多记载外国的书都有些言语不详，虽然读起来有些片面，但至少说人事儿的时候还有些靠谱的。“赵天羽抬手示意王大河去跟店家交涉，要买下那一整盒书，同时对老人道：“而且，辛风人总不必问我这种问题，那就猜个南边咯。”
“你这小娃娃有意思。”老人似乎很是开怀，复又道：“来天缘堂买书，似乎有些不太恰当啊。”
赵天羽挑了挑眉，看着老人：“我以为你会告诉我这些书是你们汉元出的。”
站在老人身后的青年听到这句话却是有些莫名，觉得面前这个少年说话有些没头没脑，甚至毫无意思。
老人却是哈哈笑了，用力点点头：“嗯，被你看出来了，还真是我们出的。”
“所以我也觉得辛风很神奇。”赵天羽身子向着老人前倾，低声神秘咬耳，似乎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种书，不在这里买，其他地方还真不容易找到，我总不能为了几本书往外跑。”
老人一路上有些浑浊的双目已经越加明亮。
“而且啊，你看，我能在这里见到你……们，天缘堂真的很厉害呢。”
“小娃娃叫什么啊？”老人微笑着问道。
“小子赵周乔。”虽然大名不怎么顺自己耳，但大名就是大名，老人询问，自己总不能报个小名。
这是鸠岳与赵天羽的第一次见面，两人之间的聊天轻松自然，甚至鸠岳表现地都有些老怀大畅。这也是刘云与赵天羽的第一次见面，两人不曾言语。
擦肩而过良久，鸠岳的双目依旧异常明亮。
“看到了吗？这就是这个国家的神奇之处。”鸠岳忽而道。
刘云这一次真的摸不着头脑了，他实在不明白刚才那个少年哪里表现出神奇了。不过是说话比较跳脱随便罢了，甚至都缺少逻辑性。
“记住赵周乔这个名字吧，你会再遇到他的。”鸠岳叹了口气，心知自己这个满腔雄心的学生聪明足矣，奈何依然没有完全跳出界限，所见所闻不够开阔。
“我明白了。”刘云点头。
是的，他真的明白了——得到老师如此评价的赵周乔，未来要么为他所用，要么，随着辛风一起化为飞灰。
“你不明白。”鸠岳看都不看就知道刘云明白了什么：“他的气息，你怎么看？”
“他虽然背着剑，但感觉上来看，应该还是个普通人。”刘云沉声道。
“没有气息，不代表就一定是普通人。”鸠岳站住脚步，瞥了一眼刘云：“很多时候，你明知道要说的话是错的，却还要说，这很好。”
“你也许不会是一个真正智多如妖的君主，但至少也是一个有魄力有能力的君主。所以我还愿意当你的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