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下起了雨，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停。
来鄂尔多斯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连续十个小时的暴雨。
阳台花棚里积满了水，楼下和路上的车被冲洗的锃亮锃亮的。
只是，玻璃上却留下了灰色泪痕。
被风吹干，被划破云层的阳光晒干的玻璃上，出现了一道道歪歪扭扭的灰色泪痕。
不知道怎么搞的，这种玻璃看久了，人就会陷入悲伤无力自拔。
顾采薇禁不住想到了自己的命运。
苦不堪言，是她对其的描述。
时间亦如流水快速的蒸发着，不知不觉中，夜幕便降临了。
下午雨晴的时候，母亲走了，去伊金霍洛旗帮姐姐带孩子了，现在家里就剩顾采薇一人。
正要去准备晚餐，正在为晚餐吃什么发忧的时候，铃音传入了耳畔。
低头一看，是母亲的号码。
想是将什么东西忘记带了，便按下接听键。
“喂？”
“你马上收拾，我们一会儿去接你，你爸从老家上来了，今晚你姐和你姐夫请咱们吃饭。”
其实，顾采薇讨厌这种不预约，临时嘱咐的习惯，但又理解这是四线城市的生活习惯。
“我不饿，你们吃吧。”
“来吧，还有林玄一家三口。”
母亲这样一说，顾采薇就更不能去了。
“我不去，要去你们去，挂了，”闷气沉沉的丢下这么一句，粗暴的挂断电话。身体开始朝着厨房走去，可是心底想的却不再是今晚吃什么这么简单，而是姐姐和姐夫葫芦里卖什么药？
好端端的怎么想起请林玄一家三口吃饭？
八成是为了信用卡刷出去的一万五。
还是林玄的母亲不再在姐姐的名下存款了？
还是林玄回家之后向他母亲说了什么？导致他母亲致电父亲？不然父亲怎么会突然从老家上来？
夜幕降临时分，两家人见面的第一秒，顾采薇就从林家人一张张凝重的面上察觉到了不安，也从顾采莉夫妇对林家人的热情中察觉出会被再次出卖的前奏。
开始警示自己，必须步步为营。
所有人都在热情的寒暄，就像什么矛盾都没有发生过那样，林家人凝重的面色也因为顾采莉等人的寒暄而变得舒展，态度也从高冷换成礼让。
唯独顾采薇像个局外人一样，没有搭理任何人。
当然，除了她母亲偶尔碰碰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拘着个脸，别的人都没有理睬她。
“叔叔阿姨，你们坐吧，”虽然诡异的气氛包围了整个包厢，可是简单又客气的寒暄还是没有被省去，顾采莉像模像样的欢迎着林家人。
可是谁都能够察觉到这份寒暄与整个包厢的气愤格格不入。
“嗯，好，好，我们自己会坐，你也坐，你们也坐，都别站着，”林玄的母亲附和道。
“亲家是什么时候上来的？近期还回去吗？准备在康巴什呆一段时间吧？”林玄的父亲冲着顾采薇的父亲寒暄到。
“嗯，那边催的紧，估计呆不了几天，应该明天一早就得回去，”顾采薇的父亲用着老板的口吻，大声大气的说道。
“那边是有什么急事吗？我们也只是听说你在那边很忙，也不知道到底在忙什么，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开口，咱们是亲家，又不是外人。”
顾采薇怎么就从这句话中读出另一层意思呢？
这分明是在打探父亲是不是在做挣钱的大生意。
这分明就是在变相的提及陪嫁的事宜。
姐姐结婚的时候给的陪嫁有一套房，一辆车，还有一份像模像样的工作，而她至今什么都没给。
夫家有困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再说，夫家当初娶她，不就是为了这些丰厚的嫁妆吗？
如果不是为了这些丰厚的陪嫁，又怎么可能给他们家三十万的彩礼？
“还能是什么事？借出去的钱都要不回来，当然是抓紧时间在要钱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向你们家一样，将钱全部存入银行，”顾采薇的母亲插语道。
“就是，当初我说存到银行给我顶任务，你们还不情愿，现在后悔了吧？”顾采莉也插语到。
场面正在一点点僵下去。
顾采薇的父亲长叹一声，“当初哪能知道会是今天这样？当初不是看别的人都这样做且都没事吗？谁能想到高利贷这么快就塌陷了？”
“以后是不要再做这种事了，这几年挣得工资都用来还贷款了，”顾采莉的丈夫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亲家应该只是借出去一小部分吧？全部都给借出去了？”林玄父亲的打探让场面彻底陷入了尴尬。
“当初利息那么高，怎么还有人放一部分，留一部分？”几秒的僵局之后，顾采薇的母亲打破沉寂。
一句既出，顾采薇发现林家三口顿时脸色都变青了，不仅如此，三人还相互交换了下眼神，那眼神发明再说‘三十万的彩礼呢’？
真想直白的告诉林家人，父亲不仅将挣下的几百万全部放出去了，还高利贷融资了两百多万，可是理智将提到嗓子眼的话压了下去。
毕竟，心底明白父亲这些年来也不容易。
辛辛苦苦几十年挣到几百万家产，还没好好享受，就被高利贷这股龙卷风刮走，不仅挣的钱一无所有，还欠下累累负债。
为了偿还高利贷，不得不发动全家去向亲戚借钱，去向银行贷款。
那三十万的银行负债就是被厉害的债权人逼迫下欠下的。
不知不觉中，菜摆满了餐桌上，火锅里的汤也开始打滚，服务员亲切悦耳的声音响起，“您好，女士，您所点的菜都已上齐，如果您还需要点别的，请随时联系我们，很高兴为您服用，请用愉快享受，”服务员弯下腰冲着顾采莉和声说着。
“嗯，好，有需要我们会再联系你的。”
“那好，请您慢用，如果有事请随时联系我们，麻酱一会我们会为您送到包厢。”
服务员走了。
敞开的室门随之默默的被关上了。
顾采薇知道，争执要开始了，不用抬起头直视，余光能够感觉到婆婆的霸气和威严。
父母究竟是怎么搞的，怎么会想到给她找这么厉害的一个婆婆，看来她们是根本就不爱她。
哀伤加速席卷了顾采薇。
咳哼……
正在此时，被冷落在角落中已久的林玄的母亲发出闷重的干咳声，一咳既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转移到那个角落。
只见，林玄的母亲面色凝重的站了起来，将握着一杯白酒的手臂默默的伸向顾采薇的父亲，所有的人目光都被这双突然出现在餐桌上的手臂怔住了。
都在等待顾采薇父亲的回应。
顾采薇知道父亲是不能喝酒的。
不过却看到父亲在微微一怔，接住了那杯酒。
两个酒杯随之紧紧碰在一起。
一声清脆的响声随即传开。
“亲家，这杯酒你可一定要喝，”顾采薇的婆婆态度强硬的催促道。
“意思意思就行了，我们两个都是高血压，医生叮嘱千万不能喝酒，现在还在吃药，”顾采薇的母亲见状，赶紧朝着亲家母打劝到。
林玄的父亲见状也赶紧附和道：“那就不用喝了，高血压怎么能喝酒？”边说边转头面对着自己的妻子埋怨道，“你不是也是高血压吗？医生不是也叮咛你不要喝酒吗？”
“再病，这杯酒是必须得喝的，事关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
“该喝，该喝，”顾采薇的父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一回，顾家几口脸色全僵住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一切才刚刚开始。
一杯酒下肚，林玄的母亲就像是醉了一样，面朝着顾采薇的父母正式谈判道，“亲家，我们能成为亲家，那肯定是缘分，不然大街上那么多人，我们为什么不和别人成为亲家，独独和你们成为了亲家？”
“那当然，那当然，都是缘分，”顾采薇的父亲随口附和道，趁机转头瞄了一眼顾采薇。
顾采薇被这双意味深长的眼睛扫过之后就浑身不自在。
这双眼睛让她读出了责怪的韵味。
“既然我们已经是亲家了，那我也就不再拐弯抹角，有话直说了？”
“有什么你就尽管说，都是亲家了，还客气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顾采薇的母亲闷气沉沉的附和道，边说边转头将目光聚焦在顾采薇身上，“我这个小女儿，几乎被我给宠坏了，若是她做的有不对的地方，你勤教育，那也是为她好，我们能够理解。若是教育好了，我们还得感激你呢。”
一番话轻而易举的引来众人呵呵呵的附和。
可是顾采薇却怎么也笑不出声。
“那我可就直说了，你知道你女儿结婚之前给我儿子开出了什么条件吗？”一语既出，所有人都错愕了，包括顾采薇。
她没有想到丈夫竟然什么都告诉他母亲，一个男人怎么能够什么都告诉自己的母亲？一个丈夫怎么能够联合自己的母亲来欺压自己的老婆呢？这婚看来是他也不想要了。
一双双诧异的眼睛聚焦在顾采薇身上。
顾采薇知道那是在等她回答。
回答就回答，反正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不同的人本来就有不同的价值观。
“我是开出了三个条件，不论我的条件是什么，总之是你儿子答应我，我才跟他结婚的。你们家的人怎么可以这样？竟然出尔反尔？我当时就说的明明白白，不是我非要跟他结婚。如果他要结婚，就必须满足我提出的要求。可是，你们家林玄现在却出尔反尔，到底是谁在骗谁？”话终于说完了，可是气愤已经包裹了她，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粗重的呼吸，甚至大脑也开始缺氧。
一双双询问的目光从她身上转移到林玄身上。
“我也没有想到你会当真啊，结婚怎么能不要孩子？”林玄骑虎难下，哭丧着脸庞鸣笛着自己的委屈。
一语既出，整个包厢顿时议论纷纷。
进入顾采薇耳畔的都是反对的声音。
她知道她和这群人真的存在一定差异，是无法融合的差异，不仅仅是这件事情上存在差异，就从过往的做事风格中也存在着极大差异。
这个社会，有太多人靠着一张嘴就能够很好的生活。
这个社会，有太多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这个社会，有太多人当面说一套，背地做一套。
“薇薇，”顾采莉拿出当大姐的姿态，“你说你，结婚怎么能不要孩子呢？传出去还不叫人笑话死？再说没有孩子的家庭哪能完整呢？”
“我真的不知道没有孩子的家庭为什么就是不完整的？”顾采薇一脸倦意带着略微请教的口吻询问道。
“她还小，这估计只是一时的想法，慢慢地自己就会发现一个家庭没有孩子不行，没有孩子谁来给她养老送终？只是她还小，不懂事，才有这样的想法，”顾采薇的母亲低声下气的冲着亲家母解释道。
看到母亲这种姿态，顾采薇真是哭笑不得。
母亲这种姿势她已经司空见惯，几乎每一次见到嫂子，母亲都是这种低人一等的姿势。
唉……
这不是顾采薇能够改变的，顾采薇知道自己愁也是白愁。
关于孩子的事情到此告一段落，可是这场关于顾采薇的批斗会这才只是第一环节的批斗。
“还有工作，我是辛辛苦苦托我们亲戚帮她找得一份工作，说不想去就不去了？现在的年轻人不都是出去上班吗？她一天在家怎么能够待得住？”
看到婆婆这幅气势汹汹的模样，顾采薇就觉得好笑，不过此时此刻被一双双眉宇紧锁的双目盯梢着，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的。
工作，那是一份她能干的好好的工作吗？
“薇薇，你看我们都在上班，若是我也像你一样呆在家里，只靠你姐夫一个人养活，那这个家还怎么维持？”又是顾采莉开出了第一炮。
顾采薇的气不打一处而来，她知道姐姐如此附和林玄的母亲，无非不就是因为银行一百万存款的事情。
最让顾采薇受伤的还是丈夫冷眼旁观的态度，好似她真的有很重大的问题似得，他在等待众人将她批斗醒。
顾采薇突然想笑，想大声笑出来。
可是她不能笑，也不敢笑。
因为这笑不合时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