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越
一
2006年4月的一天,宁夏电影制片厂厂长杨洪涛先生,到家里来看望我。
我与洪涛先生相识,至今已有7个年头了。那时,他还在宁夏回族自治区政府驻广州办事处担任领导工作。为了对外宣传宁夏的形象,经他策划并协调,由宁夏区党委宣传部、宁夏电视台、宁夏驻广州办事处与广州电视台合作,拍摄了大型电视专题片《走进宁夏》。在这部专题片中,他担任总导演。经我的好友蔡剑平先生推荐,我与洪涛先生认识,并承蒙他抬爱,担任了该片的总撰稿,从此开始了我们友谊与合作的历程。
2003年元月,我与爱人羽萱女士合著的长篇历史小说“大清洋买办”三部曲之一《金羊毛》,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我委托剑平先生送给洪涛先生一本书,请他批评。当时,洪涛先生已经荣任宁夏电影制片厂厂长,正在紧张地筹拍后来在中央电视台八套播出、产生很大反响的电视连续剧《撑起生命的蓝天》。他收到书后,表达了对该书的好感。
一年后,也就是2004年的春节期间,他的电视剧拍摄很成功,我也从深圳结束了我的话剧《断魂水》《西门庆》的演出归来。我们再次相聚,洪涛先生郑重其事地提出,想购买《金羊毛》的电视剧拍摄权。有感于他的诚意,也基于相信他是一个真干事、能干事、善于在困境中白手起家干事情的实干家,我们再一次开始了长达三年的电视连续剧《金羊毛》的合作。关于这部戏的曲折与戏剧性的变化,不属于本文讲述的范畴,故不赘述。
这次,洪涛先生开门见山,说他想把冯志远老师的事迹搬上银幕。
二
关于冯志远老师的感人事迹,我当时已经从报纸、电视等媒体的大量报道中,有所了解。作为在20多年前也当过教师,而且同样是从南方来到宁夏安家落户的我,对冯老师的人生,已是感同身受。
洪涛先生说,冯老师的事迹,不仅感动了宁夏的普通百姓,也感动了中央领导。胡锦涛总书记看了冯老师的报道后,亲笔作了批示:冯老师的事迹感人至深,要搞好宣传,并安排好冯老师的治疗和生活。
洪涛先生说,宁夏回族自治区成立近五十年,党中央总书记亲笔批示要表彰宣传的典型人物从未有过,在全国的教师当中更是少见。因此,自治区党委、政府十分重视,专门召开会议,作了研究部署。区内的新闻媒体,也作了大量报道。
洪涛先生说:“在新闻媒体的宣传报道告一段落之后,关于对冯老师的宣传,必须要上一个新台阶,要有一个新的形式。这个形式,就是艺术。如何让冯老师这个现实生活中的典型形象永葆常青,只能是以艺术的手段进行创作。作为宁夏的电影人,与新闻媒体一样,同样承担着舆论宣传的重担,责任重大,责无旁贷。”
对于洪涛先生高度的社会责任感与敏锐的艺术洞察力,我当即表示敬佩,对他的设想表示支持。但是,我也表示了对这部戏的一些担心与忧虑。
三
我的担心与忧虑,来自于两个方面。
一个方面是,近些年来,拍摄主旋律的电影,往往是叫好不卖座,票房表现不佳。另一方面是,由真人真事改编的电影,有太多的局限与禁忌,不利于艺术创作的“再加工”。
纵观中外关于教师题材的影片,基本上都是表现老师在课堂以外的生活,很少有深刻表现教学内容的戏。写老师的戏而不着重表现其教学生活,就像军事题材的影片不拍战斗场面一样,还有什么劲?
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
这是因为,在军事题材的影片中,战斗场面的戏是很吸引人的,表现得越激烈,越能抓住观众的心。而表现老师教学内容的戏,一是写不好,二是写不了。试想,在短短的一个半小时内,你如何表现一个老师讲课的内容呢?写多了,枯燥乏味;写少了,蜻蜓点水。总之,是出力不讨好。
所以,这类题材的影片,都采取了回避的办法。表现教学的戏,不是“同学们,打开课本第页”,就是“同学们,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这样的电影,如果把主人公的教师身份改变一下,也会毫无影响。
更为重要的是,这些教师题材的电影,主人公几乎都是虚构的。
想想看,如果要拍摄冯志远老师,难度是多么的大。
可以预见,如果剧本写不好,在现实生活中催人泪下的冯志远老师的感人事迹,就有可能变得枯燥乏味,冗长虚假。
正因为如此,我对这次合作,保持了一点畏难情绪。
前面说过,洪涛先生是一个真干事的人。
他坚定不移地说:“你先别考虑困难,先考虑一下这个戏的总体风格与写作走向。过几天,咱们就下去,到冯老师曾经任教的中宁县鸣沙、关帝中学实地采访,切身感受一下再说。”
四
冯老师的感人事迹和洪涛先生的信任,是激励我创作的源泉与动力,也使我打消了顾虑,迎难而上。
我与洪涛先生深入中宁、中卫两地,到鸣沙中学与关帝中学实地考察,先后召开座谈会,请冯老师的同事与学生讲他们心目中的冯老师。
此行,收获非常大。
中宁归来,我们再次商讨,仅有这些还不够,我们一定要去一趟长春,亲自见到冯老师,听他讲述自己几十年的风雨人生。
带着一丝激动与期待,我们到了长春。
在一汽集团家属区,冯志远的妹妹冯宝珍家里,我们见到了冯志远老师。
冯志远老师自从离开宁夏回长春后,又生了一次大病,结果瘫痪在床,再也不能下地行走。但他的听力很好,思维也很清晰,只是身体已完全动弹。
看到躺在床上的冯老师清癯的面容与被单下瘦弱的身体,我们心里有些酸痛。回想当年的冯志远老师,才华横溢,风华正茂,英俊洒脱,为了中宁县乡村的娃娃,殚精竭虑,奉献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与最宝贵的健康。如今长卧病榻,孤身只影,妻儿不能团聚,无片瓦立足之地,寄居在妹妹家中,怎不令人扼腕而叹!
而同样已到古稀之年的妹妹冯宝珍,为了照顾一母同胞的哥哥,也承受了非同常人的压力与困难,失去了普通人应当享受的生活乐趣与天伦亲情。她的两个儿子,为了舅舅,一个至今未婚,一个被迫离异。想想看,就在那么一套普通单元房里,长年躺着一个病人,而且是一个舅舅,哪个姑娘愿意走进这样的房子?哪个媳妇又能长期忍受这样不正常的生活状态?
面对这样的现实,你无法谴责任何人,你也无权谴责任何人。
冯老师大概很久没有这样高兴与激动了。洪涛先生虽然说的是普通话,但冯老师还是听出了宁夏乡音。听了洪涛先生的几句轻松的调侃,张开嘴巴,无声地大笑起来。
洪涛先生代表宁夏电影厂全体职工,把大家的捐款赠给了冯老师。
我把自己的著作,也赠与冯老师,他虽然已经无法亲自阅读,但他那颗充满知识的心,一定会永远地喜爱着文字。
令人遗憾的是,在我与冯老师交谈中,凡是关于往事的回忆,他都以“记不清了”为由而婉转作答。我不知道,这是冯老师的记忆减退的证明,还是他人生智慧的结晶。
给我们留下最深印象的,是别离。当我们与冯老师握手告别的时候,怎么也没料到,因为仅仅相识几个小时,匆匆一面的我们的离去,冯老师竟大张着嘴,无言地号啕起来。他那已经干涸了的双眼与痛苦得有些扭曲的脸庞,使我们震惊,继而震撼。
我们也哭了。眼泪在眼窝里打转,心里充满了疼痛。
送我们出门的宝珍阿姨告诉我们,春节时,冯老师的独生儿子冯九实从上海来看望父亲,临走时冯老师非常平静。今天的剧烈表现,宝珍阿姨说是因为“他的魂在宁夏”。
为了这句话,我们没有理由不拍摄《冯志远》,也没有理由不拍摄好《冯志远》。要拍摄好《冯志远》,写好剧本是当务之急。
五
电影剧本《冯志远》的创作,是一次充满痛苦与挑战、炼狱般的历程,也是一次灵魂洗礼的历程。
从长春回来,我与洪涛先生,熬了不下十个不眠之夜,探讨争论了数十次。在他家的客厅里,我们常常是“不知东方之既白”。
在长达两个多月的创作过程中,我们着重解决了一个最大的难题:就是在这部戏中,必须浓墨重彩地写好冯老师教学的两场大戏。
总结冯老师的一生,可以用“师德”“师魂”“师品”来概括。
教师的天职,是“教书育人”,在一部关于教师的影片中,如果不写表现“教书”的课堂戏,那就只能是一部“伪教师电影”,只写关心学生生活的教师,是只有师德而没有师魂的教师。
冯志远老师的灵魂所在,就是他的教书生涯。
冯志远老师的口碑远扬,就是他的课堂教学。
他的“情景教学法”,一反应试教育的桎梏,超前时代五十年,使无数平民子弟受惠终生。至今谈起,这些已是“老学生”的弟子仍心潮激荡,出口成章。
作为一个教师,“育人”是建立在“教书”的基础上的。不会教书,或教不好书,谈何育人?这是关于教师题材影片成功与否的一个分水岭。
而要表现教书,就必然要表现课堂教学活动。但是,课堂教学,弄不好就会枯燥乏味,或者空洞无物,无论是哪一种,观众都会骂娘,会毫不留情地抛弃影片。
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那么,我们设想的对冯老师精神的弘扬,就会适得其反。
我们反复考虑,决定采用冯老师的精彩教学生涯中的两堂课。这就是影片中表现的《海燕》与《岳阳楼记》这两场戏,全面、深入、生动地表现了冯老师的讲课内容,填补了关于教师题材电影故事片不敢表现课堂教学活动的空白,而且获得了成功。
剧本虽然由我执笔,但是洪涛先生从策划到具体的写作构想,都参与甚深,尤其是关于《岳阳楼记》的课堂教学与两次送行的重头戏,就是他的智慧体现。因此,他虽然谦逊地一再避让,我还是坚持他署名编剧。
与其他电影里有些导演同时署名编剧不同的是,洪涛先生在电影《冯志远》的剧本创作中,是实至名归,功莫大焉。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冯志远》电影剧本的诞生。
我作为宁夏回族自治区一个普通而平常的作家,承蒙洪涛先生的一再错爱,能够在这部电影中躬逢其盛,为弘扬冯志远老师的精神,做一点小小的铺垫工作,心中充满了安慰与自足。
《冯志远》剧本先后十易其稿,这里面还有着本片执行导演裴军先生、冯志远的扮演者张嘉译先生以及剧组其他工作人员奉献的心血与智慧。鄙人不敢掠美,特别标明,以示虔敬。
2007年3月22日凌晨3时20分于银川抱朴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