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熄,此楼不夜。
楼里鼓瑟笙箫,脂粉红妆飞袖舞流云,画影入屏风,娉婷婀娜呵气如兰烟,欢声笑语纸醉金迷虚情伴假意。
白凤从这座楼里缓步走出去,没错,是走出去!
神情冷然,目不斜视。
间或有女子款款上前,娇声媚语却被他锐利的眼刀生生扼杀在三步开外。
美则美矣,不可亵玩焉。
啊寒懒懒倚在二楼雕栏上,目送着他走出去,好似在看一幅错了的浮世绘卷,浓墨重彩中突兀着一抹不拘世俗的纯粹。
耐人寻味。
“寒姑娘,您总看这些个俗物作甚?”
吴侬软语,酥软入骨的声音悠悠飘入啊寒耳里,啊寒略略皱眉,冷冷抬眸。
“俗物?”
啊寒的唇似启非启,简单的两个字从她嘴里吐出,冷彻心扉,麻木掉昔年多少凄风苦雨。
作为一缕亡魂,生前种种早与她阴阳两隔,宛如流水落花,无可奈何。
同啊寒说话的女子,是这座楼里的花魁。她手抚右眼眼角一点花黄,盛气凌人道:“生为女子却不知自爱,捎首弄姿取悦于人。不是下贱的俗物是什么?”
“即便不是俗物,呵……”啊寒勾唇,冷笑:“也不过是更高级的玩物。”
我们,与她们并无不同,哪怕贵为公主。
尽管楼下喧闹,尽管她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尚未踏出这座青楼的白凤却听得一字不差。
在白凤眼中,这无疑是又一座雀楼,只不过这里头囚禁着的人儿,没有她,无一人如她。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瑜公子!”
啊寒瞥眼,方才还故作与世不同的花魁,在此一刻,随楼下浮世绘卷的改变,欣喜若狂的模样,又与楼下的莺莺燕燕有何分别?
瑜公子的出现为啊寒眼中的浮世绘卷又增添了新的色彩,他与这青楼周遭的一切是如此的相融,以至于令人觉得这座楼阁本就是该为他这样的纨绔公子存在的。
翩翩浊世佳公子,富贵功名总等闲。
瑜公子在群花簇拥之下浅笑着拦住白凤的去路。
“哦呀,真巧啊?”瑜公子笑着自下而上打量白凤,冰色的眼瞳里满是戏谑之意:“原来白凤公子也喜欢寻芳问柳啊?”
白凤昂起头,抱起手臂,轻笑道:“伤好了,骨头又发痒了吗?”
他说的话里虽有笑声,事实上他并没有笑,他紧抿着唇角!事实上他也根本就不想理会这位“瑜公子”!
“非也。”瑜公子依旧保持着他的笑容,上前贴近白凤,面语道:“白凤公子之姿,世间少有,难得见此绝色,本公子不愿放手罢了。”
瑜公子瞬间狠戾的眼神,使白凤错觉恍惚:假使生于太平盛世,他们流沙的主人,年少时会不会也是如此作态?
或许是因为想到了卫庄,白凤身上被瑜公子激起的杀意收敛了几分,毕竟任谁有一个这么闹心的儿子,都是一件头疼的事。
瑜公子,就是卫择,就是鲨鱼。卫择一直不喜欢“鲨鱼”这个乳名,他喜欢谐音写作“杀瑜”。儒家那边,子字辈排行正确的写法也应当是“子瑜”非“子鱼”。
“色字头上一把刀,如果你愿意,哼……我倒是乐意之至。”
白凤并不惧与卫择再战一次。
“好。”卫择觉得,如果自己说这话的时候,手中能有一把扇子,这感觉一定妙极。
回家问狐狸要一把,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楼内的舞台稍作调整就成了擂台,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赌什么气的白凤觉得自己真是在做一件荒谬至极的事。
然而游戏,都是有趣的,不是吗?
“来来来,赌瑜公子胜的押这边,赌白公子胜的押左边!”
赌博,也是这座青楼收入的一部分。
“你押谁?”
楼上,啊寒冷冷问花魁。
“当然是鲨鱼喽!”
花魁尚未作答,却有人窜出来嫌恶的把她挪开了。
花魁对她娇怒道:“你竟敢推本姑娘!”
不想却被无视。来人只顾与啊寒说话道:“虽然不太现实。”
“你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出来,就不怕白凤知道你是在装死?”啊寒把目光从楼下转到突然冒出来的泠雪身上,“这些天来,白凤可都是日夜守候在你屋外哦?”
泠雪寒毒发作时就下榻在这座青楼的后院,而这座青楼,当然也是浸月阁名下的产业。啊寒,是浸月阁桑海分阁的负责人。
泠雪从背包里掏出一根菜瓜,边吃边说道:“我家小鲨鱼也是白天晚上都来看我的,还给我带好吃的!”
她这话是故意说给白凤听的!
以前我那么追着你缠着你你连看我一眼也懒得!哼!小爷又不是没人要!小爷的后宫大着呢!
可如果白凤心里真当无她,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只是一种自我安慰。
正与卫择过招的白凤不知有没有注意到泠雪的到来,不知知不知道她的身体其实真的已是强弩之末,只是因为喜欢他,无论怎样,只要一息尚存,就要为他而来!至于那些话……是害怕,害怕白凤真的喜欢上自己。
我已经不爱你了,所以你也千万别再来爱上我。
在这乱世之中,在这历史之中,你我的生命,都承受不起。
“我爹让你抓我的时候,你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弱了!”
在离开墨家机关城,前往桑海的路上,卫择由于被卫庄教训了几句,便嚷嚷着要回家,后被白凤给抓了回来,揍了一顿。
其中间隔,差不多两月。但显然,白凤的凤舞六幻已对压制卫择不起任何作用。
正如卫庄对卫择所说:“我不知道青尘、烨兮是怎么管教你的,但你要想留在我身边,就得把你的小聪明通通给我收起来。即使你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不够强大的人,在我眼里,也与废物无异。”
卫庄现在正在一处山谷中小憩,头枕着手,仰望着夜空中如某人笑眼一样的月牙,享受着山谷里清爽宜人的微风。
鲨齿静静的被搁置在一边,如同被岁月沉封,再不需要杀人饮血。
如此月色如此夜,若不被不速之客打扰,他的眉眼,定会渐透出温柔。
神秘黑衣人的到访,似乎是在怂恿他更进一步的走入利益的深渊之中。像卫庄这般有野望,城府极深的人最忌惮被人说中心事。
他给予黑衣人警告,但他知道,如果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敢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交易能不能达成,蛊惑能不能深入人心,关键在于,利益诱不诱人。
论天下情报之详细,之准确,之缜密,唯浸月阁尔。
但这个人绝不是浸月阁的,因为只要是卫庄想要的,不管是什么,青尘通通都会给他!
——只要他开口。
而这正是卫庄无法容忍青尘的,正是他与她矛盾的根源。
“我知你与浸月阁主私·交·甚·密,”黑衣人好像真的看透了卫庄的心思,不急不慢道:“然我所能提供给你们的,绝是浸月阁所不能的。”
私·交,甚·密。
他知道他与青尘是怎样的关系?竟敢用这样的词?
面对黑衣人,卫庄的好奇比对他的杀意更为强烈。这个人是谁,在他的背后究竟掌控了怎样的力量,敢让他有底气说这样的话。这股力量是否会对自己有利,是否能被自己掌控。
寻思自己到目前为止,所掌控所知道的一切,有能力且敢用“私·交·甚·密”这个词的人只有——凤歌。
凤歌。
阴阳家的东君,嬴政口中的仲兄,青尘的……闺蜜?
男人与女人之间真的会有真正的友情吗?
自幼生长在韩宫中的卫庄,对于美人的标准可谓是相当严苛。
不光要生得一副好皮囊,还要有婀娜动人的体态,知情识趣的性情,强势果决的手腕,素手烹调的手艺……绝对绝对不能是青尘那种平胸且能单手拍晕一只玄虎的女汉纸!
男女不论。
凤歌完全符合卫庄眼中的“美人”标准。
可为何,每次见这人与青尘在一起就那么扎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