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门前种月季的那家，抬头看了看：红铁门，没错！
平房台阶上面的过道里坐着三个妇女，都在织毛衣，韩晓一时有些茫然，不知该问谁。“姐，问一下，这是贺艳娜屋里吗？”冲着一个穿绿袄的女人问。那女人愣了愣，随即问：“你是……？”“我是她同学，周村的。”“哦，她在路边机井那儿看书呢。”
听云涛说过贺艳娜家里把村上的机井承包了，整天拿水卖钱，却没有给村里交一点儿承包费，她爸是个地头蛇，没人敢惹，人称“哈儿”，当时心里还暗自发笑。不过，“哈儿”的名声确实不太好，为人狡诈还带点霸道，没有人愿意和夫妻俩打交道。有一次，“哈儿”实在没办法，跑到周村让老李伯帮他找两人锄地。找了几个，人家都担心到时候给钱不痛快，又不好好管饭，没人肯去！最后找到韩晓妈，韩晓妈就把草叶叫上，两人一块儿去了。结果，工钱倒是没敢少给，就是把两人渴饿坏了。后来，韩晓妈有次从老李门前过，正听见“哈儿”在里面大谈阔论自吹自擂，于是走了进去，说：“你再甭夸你的‘过五关，斩六将；喝米汤，叭一炕’了！人给你锄地呢，你跟你媳妇到饭时藏得不见人，把人往死里饿呢，要不是我俩个到我巧燕家，大晌午还么处吃饭去！你还给人夸你的能行呢？！你连‘使得扎，吃的哈’都么做到！即就是‘吃的哈’，它哈好还有个吃的！”一顿数落，“哈儿”涨得满脸通红，老李伯在一旁哈哈大笑。
承包的机井就在回家必经的大路边，喊了两声，贺艳娜拿着书从水塔下的小房里走了出来，说她当是谁呢，笑了。
“我特意来拜访咱的贺大才女来了！”笑说完后，一本正经问：“你今年补习考得咋样？”
“唉！比二本线刚高两分，还害怕弄不好就滑档了。我一个伯在西北外事学院当院长，让我报他学校的外语专业，录取肯定么问题。”
“西北外事好像么有二本吧？”韩晓有些疑惑，据所知那是一所民办大专、高职院校，不是本科院校，如果有本科，充其量是三本，不会是二本。
“有呢。”她说得似乎非常肯定。
韩晓也不便再说什么，又问：“那你通知书来了么？”
“还么呢，可能还得等几天。”
一听这话，韩晓真为她捏了一把汗了：二本录取全省早已结束，通知书该拿到手的已经拿到手了，自己拿到通知已经算晚的了，怎么她还没有拿到手里？怕引起她的恐慌，便说：“那你到时候会和闫珺一个学校，够不幸的！”
“尽管班上人最后都不喜欢闫珺，可她对我还可以。”贺艳娜很平静。
“对你还可以？你忘咧，卫国犯事儿后，她幸灾乐祸、哈哈大笑，反倒说你假正经！”韩晓举出实例来。
贺艳娜一时语塞，无言答对。
闫珺是个好胜心、嫉妒心都很强的女生。一个女生，好胜心强倒也罢了，嫉妒心很强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这不得不让人对中国汉字产生一种民族自豪感，也暗暗佩服造字前辈。两字都是“女”旁，似乎专为女人量身定做的：女人有了病，女人在门户边，那是在嫉妒别人。既然两字能这么造，肯定跟女人有极大关系。无论是灵芝嫂、聪慧姐，还是闫珺，嫉妒心总是那么重，有时候感觉母亲的心态都有点不太正常。韩晓妈总爱眼红谁家娃这个乖那个好，韩晓听烦了就会说：“你看人家娃好，就把人家娃给你要过来。”闫珺是非常嫉妒别人的，大多考试成绩出来之后，总会在寝室里披头散发撕心裂肺哭喊一阵子：“啊——，啊——，为啥人家又比我考得高！啊——啊……”声音震得整个楼层嗡嗡作响，就像在杀猪！每个女生躲得远远的，脸上显出可怖神色。如果仅仅因为这个，韩晓不会十分反感，而是闫珺竟然嫉妒到自己头上。在高二时，起初自己成绩比闫珺好，教室里的座位是据此排的，所以坐在她的前排。而她将她的桌子挪到紧挨着自己的背，使自己低头从桌兜里拿书都很困难。自己在第一排，迫不得已，将自己的桌凳往前挪一挪，闫珺就紧随其后，大有将自己逼到讲台上也不罢休的势头；每次自己从座位上出去的时候，就会故意把她的桌子往前一掀不是很明显地来撞自己。有次，自己终于受不了了，将她的桌子往后使劲儿推了推，闫珺已拿起凳子准备往头上砸去，被同学把凳子夺了。几个人将自己劝出教室，有人就说：“你不知道，每次你起来回答问题，人家就拿脚把你的凳子往后勾，多亏你每次坐的时候都小心，要不然肯定坐空被摔了。”贺艳娜当时也劝，说闫珺和李悦打架，她在旁边劝，结果闫珺就拿刚打的麻食泼李悦，李悦一闪，泼了她一床，把她妈给她买的新棉袄也全泼脏了，害得她大冬天么办法在床上睡，也么办法说。而李悦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两个女人打架像螳螂，伸胳膊伸腿！当回到教室后，发现书本和文具盒上满是灰土，仔细一盘点，少了一支圆珠笔芯和自动铅笔，最后发现它们静静躺在桌腿和凳子下面。原来又是闫珺干的，别的同学帮着捡了回来。当时真想狠揍闫珺一顿，结果忍了。再后来，闫珺终于考试超常发挥实现了她的理想——调到“重点班”去了。可天不遂人愿，去年考上了大专，应该差的很多，所以没有复读。
“连班主任都说偓像个农村泼妇，你应该不会忘吧？”韩晓提醒说，贺艳娜彻底沉默不语。
天果然像张晨妈所预测的那样，滴滴嗒嗒落起泪来。空气中沁着丝丝凉意，地上已经起了麻子，一个点儿一个坑。韩晓看天色变了，不敢再停留说话，急急忙忙往家跑。
刚到家门口，雨就大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