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这么多天惊险与刺激并存的生活,伊天奇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
家,还是那么亲切。庭院里伊天奇和父亲一起栽的白杨树长大了,到了碗口那么粗,它们贪婪地吮吸着天空中洒下来的阳光,奋力地撑起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家里的墙壁古老得有些陈旧,陈旧得有些剥落,可却依然为自己喜爱,“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朱漆的大门随着岁月的流逝不再像以前那样耀眼了,顽强的小草也从墙上的砖缝里倔强地探出自己的脑袋。还有家中那一口幽深的古井,依旧在诉说着一个跨越千年的故事。它已经在那里守望了好久好久,没人知道它还会守望到地球的哪一个世纪。
听邻居说,爸爸出门了,明天才能回来,伊天奇也打听到一直以来还是没有妈妈的消息。
此时已值下午,几个小时的在客车上的颠簸让伊天奇疲惫不堪。他生平最讨厌坐车了,虽然不晕车,但是那种焦急的等待还有车厢中难闻的气味却让人倍感难受。下了碗面条安抚了一下饿得“咕咕”叫的肚子,连电视都懒得打开,伊天奇上床了。
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事在此时能比睡觉更能引起伊天奇的兴趣了。
夕阳穿过房顶上的透光玻璃,由于光的折射,散化成五光十色的光束交叉地打在卧室的地板上。光束中漂浮着的白色的、似有似无、若即若离的微粒浮尘,它们永远都是那么的自在,它们卑微得那样伟大,它们组成了万物,它们是生命的起始。
伊天奇再一次睡着了。
他睡得那样香甜、安稳。在梦里,谁都不可以打扰他。他梦到了自己再次走过比赛时那条长长的明亮的过道,又一次体味到了站在成功巅峰的喜悦。在梦中还笑出了声。
醒来的时候,天色很暗。
伊天奇一开灯,看了看时间,凌晨五点钟。这个时间点很尴尬,伊天奇又心想:索性睡不着了,出去晃悠晃悠吧。
小时候,伊天奇最喜欢早早地爬起床,到水库坝堤上去看日出,太阳好像是从山的夹缝中蹦出来的,将灿烂的光辉洒向透着微凉的水面,它是那样的顽皮,顽皮的那么可爱。
自从上了学之后就再也没有心情去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了。人总是这样,走一路丢一路。
出门之后,伊天奇就看到了家门口那棵掩映在浓黑夜色中的蓊蓊郁郁的古树,它和古井一样,都在这里翘首企盼,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浓黑的夜色刚刚褪去了一点点苍黑,就开始有公鸡三三两两地打鸣了。树上的叫鸣鸟也醒了,它们清脆的叫声像一粒粒从树蓬中滴落的露珠,一声一声慢慢地扣敲着乡村的夜幕和宁静。
天上还剩下的几颗残星,也被叫鸣鸟的叫声给吓跑了,一颗一颗消隐,直至完全消失。一丝乳一样的淡白静静地在山顶那朦朦胧胧的树枝间氤氲。
伊天奇渐行渐远,不知不觉来到了村口。
小的时候村口有一个铁匠铺,伊天奇很喜欢在它的附近捡一些温热的细小的铁屑,闻着那属于金属的特有的腥气,感觉特别兴奋。不过自从那个打铁老人去世以后,伊天奇就再也没有听见过拉风箱的声音,再也没有看见过“呼呼”的火苗和烧红的铁块钻到水里所蒸腾起来的水汽了。
整个村庄都在苏醒,更多的公鸡和叫鸣鸟被先行者所唤醒,它们似乎很不情愿被别人惊扰了美梦,所以叫声显得慵懒而惺忪。可是等它们完全苏醒了以后,又“耻于人后”,于是乎争先恐后地叫起来,叫声越来越高,场面愈演愈烈,清晨大自然的交响曲就此拉响。
那些在栏中蜷卧着的闭着眼睛反刍的牛也是一头接着一头地站起来,不停地抖着身上的温热而细碎的草屑。新的一天开始了,它们还要继续走到田间地头,和农民一起辛勤劳作,播种希望。
羊儿也成群结队地醒了,刚刚做了一次青草梦的它们,摇晃着下面结着草茄的暗绿的胡须,“咩咩”地叫着。它们喜出望外,新的一天来到了,它们将再次投入到茂密的草丛中,投入到一望无垠的田野上。
村庄里的人群渐渐多了起来,小贩们又开始了一天的叫卖,“买豆腐咯,新鲜滑嫩爽口的豆腐咯!”,“卖包子咯,热乎乎的包子咯”,响声不绝于耳。
透着雾气的村庄露出了它们本来的面庞,清晨的空气太清新了,吸一口就可以把昨天遗留下来的浊气全部排空。
此时伊天奇也终于登上了坝顶。
水库里的水面很平静,平静得让兴奋的人几乎不敢对着它高声言语,怕惊扰了它的美梦。天边露出了一抹曙红色,很微弱,却又昭示着太阳即将喷薄而出。
接着,太阳露出了小半个笑脸,曙红色变浓了一些,夹在山峰中间的小半边天被染红了,山上的树木也透露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曙光。树木仿佛都在微笑,以微笑迎来崭新的一天。
接着,太阳也顾不得刚开始羞涩地藏着掖着了,半个、大半个,最后终于跃上了天空——碧蓝的天空中铺上了一层霞光,将整个世界包裹起来,放进它的怀抱里面。
水面也因为太阳的照耀喜悦地反射着光芒,波光粼粼,水天一色。有的渔民已经泛起了小舟开始撒网了。他们的这一动把整个静态的画面都撩拨了,伊天奇这才觉起自己原来还存活在现实的世界里面,而不是在虚幻中。
坐在坝堤上的伊天奇周身都掩映在淡紫色的霞光里,他为大自然的杰作深深折服了。这里没有染上任何工业化的痕迹,也没有遭到现代文明的侵袭,一切都让人感觉那么古老,那么安详,那么谧静,那么完美。
伊天奇幻想着老年的时候,一定要来到这大山的深处,依偎在太阳的怀抱里面,在那里建起一个属于自己和许茹乔的庄园。在这个庄园里,推开后门,你会发现园子里栽的是智慧树,流的是忘忧泉,开的是自在花,搭的是逍遥桥。
而自己呢,则和许茹乔相偎相依——我这一生中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待到春天春花烂漫的时候,一起读李太白的《桃园序》,牛衣醉月,秉烛夜游;
等到夏天万物欣欣向荣的时候,一起读王羲之的《兰亭序》,茂林修竹,玉带清流;
盼到秋天收获的季节来临的时候,一起读欧阳修的《秋声赋》,星月皎洁,银河横秋;
熬到冬天飞雪漫天的时候,再一起读孟浩然的《兴雅志》,踏雪寻春,诗酒相酬。
我爱你,所以才愿意和你长相厮守。
其实,真正地爱一个人,你会发现穷尽一生也是不够的,你恨不得提前预支来世。只是希望来世的时候,我们还可以一起看那无边的江山和萧萧而下的落木,一起羡慕那野草溪边的老翁,踏月归来,却道天凉好个秋。
一阵风吹来,把伊天奇由梦幻拉回了现实。他很纳闷,最近老是好走神,老是胡思乱想,老是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孤寂。不是因为寂寞才想你,而是因为想你才寂寞,孤独的感觉如此之重,就是因为想得太深了吧。
伊天奇站起身,该回去了。爸爸此时也应该回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