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唱腔低沉而雄浑，坐在最后一排的观众，也听得清清楚楚，霎时间戏棚里响起一阵如雷的掌声，武进仰头一个亮相，抱拳唱“原板”：我与众贤弟叙一叙衷肠，窦尔敦在绿林谁不耸仰？河间府为寨主，除暴安良！
掌声再起，王森对平剧完全外行，跟瞎子看戏一般，人笑跟人笑，人鼓掌跟人鼓掌，林五岭却是戏迷，低声在王森耳畔道：“这人做功三流，唱工二流！唱得不够冲！”
王森微微一笑，摸出烟来叨上，黄成忙替他打火，今晚演出全是折子戏，武进在连声好马呀好马中，拉“马”下场，掌声再起。
幕再启，一个老狱卒魏颤颤地走出来，鼻梁上染了一片白，他手捻短须，道白：“啊哈，你说你公道，我说我公道，公道不公道，自有天知道！”
这几句俏皮话，使得台下观众哄笑起来。老狱卒续白：“小老儿崇公道，就在这洪洞县当了一名长解……”
一会儿，一个女囚犯走了出来，林五岭忙又道：“处长，扮演苏三的便是花常春。”
王森精神一振，紧忙瞪着她。苏三一副凄苦相，手扣铁链，踏着碎步，引腔唱：苦哇，喂呀（落泪痛哭）……
他声音比女人还尖锐，那哭声更是维妙维肖，但王森不知为何，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全都竖起。
苏三唱“二黄散板”：忽听得唤苏三，我的魂飞魄散，吓得我战战兢兢不敢向前……
林五岭竖起手指，道：“这花常春够格多啦，只怕在北平也有点名气！”
王森闭上双眼，道：“俺睡一阵，戏完之后，叫醒我！”
锣鼓声震耳，但王森竟能睡得着，当他被林五岭推醒时，已散场了，王森点上一根烟，端坐着道：“咱们留下来！”
观众已几乎走光了，林献金见王森三个还坐着不动，便走前道：“三位大爷，戏已经散啦，如果想再看，请买下一场的票吧。”
“咱们想跟花常春谈谈！”王森递了一根香烟给他。
林献金只道是戏迷，“哈”地叫了一声。“大花旦可不喜欢跟人见面呢，不过还是有点办法的，嗯，让我先替你安排一下……”
不用问也知道这小子想乘机揩点油水，林五岭沉着脸道：“睁开你的狗眼，咱们是局子里的人，有事要跟他谈谈！”
林献金脸色“刷”地变白，边哈腰边道：“三位请等等，我进去通报一声！”
王森长身道：“不要了，你带我们进去找他！”
“这个……”林献金脸色有点为难。
王森道：“有什么困难，有事咱们负责！”
黄成在旁边忍不住道：“他又不是女人，难道怕身上有何东西让咱们看见！”
“不是这个……他的脾气有点古怪，没有别的意思！”林献金忙道：“三位请跟我进来！”
台前空空荡荡，但台后却一片忙碌，打杂的忙收拾服装、布道、乐器，演员都在卸妆，那些人骤见林献金带了三个陌生人进来，都是一怔，有人问道：“老林，你干什么的？带外人进来！”
王森示意林献金别开腔，道：“你们忙你们的吧！”
忽然后面闪出一位大汉，正是五虎帮的小田，他大声道：“咱们忙咱们的，那你们来干啥的？”
“咱们来找花常春的，你是谁？”
小田指指鼻尖，道：“你管老子是谁？滚出去！”林献金要开腔，却让黄成捂住嘴巴，小田骂道：“****奶奶的，你讨打？”他闪身过去，一拳往黄成打去。
林五岭在场边飞起一腿，反将小田迫退，这时候，刀疤汉和小区也闻声奔过来，王森吃吃一笑。“幸会幸会，你们都是五虎帮的吧！”
“是又怎样？”刀疤汉劈面向王森就是一拳。
王森心想这些流氓，不教训不行，觑准来势，左手倏地一翻，五指如钩，抓住刀疤汉的腕脉！刀疤汉只觉半边身子都酥麻，竟然抽不回来，说时迟，那时快，王森已闪电般一脚，蹬在他左胁下！
刀疤汉大叫一声，面色苍白地跪倒在地上，王森松了手说道：“你们不服气的再来！”
小区道：“臭小子，你是哪条线上的，竟然来敢捋虎须！”
王森吃吃笑道：“咱们是打虎英雄武松！”
“武松****娘的蛋！”小田从背后偷袭王森，王森半转着身子，左臂一举，将小田的拳头格开，小田反应也快，顺势一腿踢向王森的心窝！
与此同时，小区也发动攻势，一前一后合击王森，黄成和林五岭仍站着不动，好像在看耍猴戏般！
王森身子一伏，滚落地上，那两条恶汉的拳脚，全部落空，王森右脚贴地蹴出，正中小田的左足踝，只听他大叫一声，跌坐地上，双手捧足雪雪呼痛！
王森一长身，如罗汉伸腰，小区的拳头正好在他背脊下两寸掠空，王森后退一步，左肘向后一撞，小区也应声倒地了！
他前后只攻三招，每攻一招，便有一条大汉倒地，神武直比天神，戏班里的人，大都会点拳脚，都看出这人武功十分厉害，厉害至从未曾见！
王森道：“五虎帮收了钱，派你们三个饭桶来当保镖，这是骗钱，滚！”
刀疤汉三人从地上狼狈地爬了上来，连门面话也没有说下一句，便灰溜溜地走了。
康铁坤在这时候才出现，他抱拳道：“三位大爷光临，请问有何指教？”
王森道：“你是康团长？咱们是总局派来的，有关杜雷被杀的案子，咱们还有点细节要跟花常春谈谈，打扰团长休息，不好意思！”
康铁坤脸色微微一变，“哦”了一声，道：“我叫他出来！”
“不必，咱们进去跟他谈！”
康铁坤掀开一张帐幕，探头道：“常春，局子里有人要找你！”他说了便闪在一旁，王森向两个手下点头，自己闪了进去。
黄成与林五岭站在帐外，道：“你们忙你们的吧！”
康铁坤道：“小菁，你先带他们去宵夜，我在这里等常春！”偌大的戏棚，霎时间只剩几个人。
王森走进帐幕，入鼻便闻到一阵油彩味，花常春正用棉花“洗刷”脸上的油彩，他要长身，王森连忙说道：“不用，坐下谈。”
花常春道：“长官贵姓！”他在戏台下声音仍然十分尖锐，而且有点怪怪的味道，王森有点出乎意料，他摸出烟来，递一根给花常春，花常春摇手道：“咱们唱戏的不能抽烟！”
王森自己点上一根，说道：“俺是王森！”
“哦，王处长有什么指教？”
“俺想问你，杜雷被杀那一天晚上，你在哪儿？”
花常春道：“我一向不喜欢跟他们一齐去宵夜，便先回旅馆歇息去……”
“你没有宵夜的习惯？”
“不是，团长回去时会带点点心给我，我不能够喝酒和烟，跟他们一块儿没意思！”
“你再说下去！”王森一对眼睛没离开过他的脸庞。
“那天我回去之后，洗了澡，顺便要洗衣服才记得忘记把皮包带回去，我怕会不见，所以便赶去戏棚，我一进戏棚，就听见人声，所以大声喝问，没人应我，但我却听见一阵脚步声，向后面去了。后来我见杜雷帐幕里还有灯光，进去一瞧，才知道发生命案！”
王森捺熄烟蒂，道：“后来呢？”
“我被吓得三魂不见了六魄，转头飞奔出戏棚，走出园外，遇到一个公安人员，向他说出了情况，他便叫我带他来探视，……后来发生的事，局子里的人都知道了！”
“杜雷的身世你知道吗？”
花常春用他那娘娘腔道：“他这人粗鲁得很，我才懒得去问他哪！”
“有谁知道？”
“你去问别的吧，我才不管呢！”
王森大声道：“请康团长进来一下！”康铁坤应声而入，王森问道：“康团长知道杜雷的身世吗？他有什么亲人？”
“他自小便在戏班里混，对家里的事一字不提，不过相处久了，总也知道一二，他自幼父母双亡，家里也没什么人，幼年家境好像很凄惨，也许因为这样，所以他不想向别人提起！”
“方小豹跟杜雷之间平日有什么仇恨吗？”
“仇恨应该没有……”康铁坤道：“王队长，我大胆说一句，小豹就算是杀人凶手，也是在醉后才干得出来的！”原来一般人还不知道王森已升为总行动处长。
“那天晚上方小豹喝了很多酒？”
康铁坤想了一下才道：“在一齐的时候，喝得也不算多，但事后就不知道了，杜雷的帐幕里还有一瓶酒哩！我相信方小豹是好人！”
王森含笑道：“好人有时候也会杀人的！”
“是的……”康铁坤呐呐地道：“但醉后误杀……咳咳，请王队长关照一二，小豹这孩子挺聪明伶俐的！”
“团长对下属还很关心哩！”
康铁坤呐呐地道：“这个……是应该的……发生了这件事，咱们心里都难过得很！”
花常春也说道：“小豹平日杀不了杜雷的，一定是他喝醉了，跟他吵起来，才会……”
王森站了起来，道：“多谢两位合作，今日不再打扰了。”
康铁坤问道：“唐天朋好吗？”
“他不错，我暂时将他留在济南，免得有人找他报仇！”
康铁坤还要说话，王森已经走了，出了戏棚，王森低声向黄成交代两句，黄成便闪在暗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