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白天黑夜,这里有饥饿贫困,这里场景熟悉,这里到底是哪里?
周永涛抱着头仔细回想着。她很确定自己是活到了九十八岁,虽然她从八十岁开始,就被诊断得了帕金森综合症,记忆总是模模糊糊,但最后那几天,她的的确确是清醒了过来。她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看着女儿哭泣,看着女婿解脱前的宽容,看着孙儿孙女们说话,她一切都明白。
她很无力地躺在床上,静静等待那一刻到来。她很清楚地感受到生命力地逐渐流逝。她心里不是很慌张,她都那么老了,活着也是拖累女儿。虽然女儿很孝顺,但还有女婿不是,天天为了她闹矛盾,糊涂时她不懂,清明时心里还是难过的。
其实二女婿还是很孝顺的,至少他会帮她安排一处安坟地。
“你看,群山围拢,巍峨蜿蜒,两边双翼展开,像不像一只腾飞的凤凰?最佳的是这里,甘泉汇集,江水行过,是不是像天泉在滋养这凤凰?这就是天养的凤脉啊!”
二女婿六十有五,常给人看风水过活,“凤脉,凤脉,一直流传的凤脉,其实大家都没找对,就是找对了埋的位置也不对!你看,那一溜儿的坟山,哈哈,埋错了,那不过是偏门,就算出了能人,也都是小虾米,不足为奇。就是这里,我们家背后,右边那块地,两公尺那么点儿地,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凤眼!点凤穴,点凤穴,这才是真正的凤穴。头的位置放最中间,头北足南,口含金,耳塞玉,鼻住珠,凝聚皇气,不出十年,我们家的女孩就要出大能人!”
二女儿半信半疑,“就你能干!只有你一个人看得出来,难道别人就看不出来?”
“这是天意,你知道吗?去年地震,把凤尾给移了个位置,凤脉跟着移动,风眼正好就转到了那里。其实你看那些旧坟,有一处在当年的确是凤眼,可现在,哈哈,风水变了,凤眼移位喽!我们妈辛苦一辈子,老了才有福气,得到这块风水宝地,什么苦什么累都过眼云烟,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什么飞黄腾达,我妈过世了,又享受不到一天好处,有什么意思!晚辈再飞黄腾达,她还不是没有看到的那一天。”二女儿抹着泪儿,温柔地看着床上半眯着眼的母亲。
“什么享受不到好处?以后我们子女能干了,供上好香火,阴间也能过得滋润,来世也会投个好胎。”
“投个好胎那也是妈妈为人善良,多做善事,自己积的德!整天神神叨叨,没干过一天正经事。”
“哼,跟你说话,就没有一句话好听!老老实实听我的,多少好处!寿衣棺材纸钱,还有我特地淘置的古玉金珠,什么都备齐了。现在就等老母亲落下这最后一口气了。”
二女儿弯腰低头打量了周永涛一番,垂泪说,“妈妈的鼻子都斜了,今天之内必……”
二女婿凑近观察,附和道:“面色土灰,血色失尽,容貌变形,今晚之前。我去把鞭炮备上,好送老妈妈最后一程。”
落气后鞭炮开路,吓走牛鬼蛇神,二女婿在这方面一向做得很好。
有鞭炮开路,可能就真的没那么害怕了。
周永涛缓缓闭上眼睛,然后眼前好像出现了一团巨大的光晕,中间极明亮,极明亮,旋转开来,旋转开,她的心神一下子就被吸了进去。脚步声哭声吵闹声慢慢远去……
匆匆下了葬,二女儿二女婿被孙子女接到了城里居住。寂静无声的老农村,送走了在这里居住的最后一户人家。秋风寂寥,人迹罕至,唯闻乌雀之声而已。
地球内部,地核高速燃烧着,板块之间相互挤压,争着地盘,谁都不肯相让。去年板块开裂的地方,突然又地动山摇起来。警报拉响,广播高喊,人们有了去年躲灾的经验,都纷纷来到平坦开阔处,静等这自然灾害过去。
周永涛气息全无,静静地躺在地底下。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凤凰精气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冲涮着穴眼上的身体。一点点冲击着,冲击着,想冲开挡在上面的逝者,冲出地表,然后继续回归天地元气。
可那个身体的通窍处却被人为给堵了!精纯的元气找不到出口喷出,只能留在那个毫无用处的尸体中,一点点滋养着,或者是冲撞着。
整个凤脉都被堵住了,整个凤脉都叫嚣着出口。
快了,快了,这个人又要快被凤凰精气冲散了。
人类真是愚蠢至极,区区肉体凡胎,能承受得住强大的元力精气冲涮吗?出人头地,那是痴心妄想吧!
周永涛的身体晶莹发亮,快被这世间精纯至极的精气给闪爆的那一刹那,巨大的火焰从不远处喷发开来,漫天的火光,喷涌的岩浆,一瞬间就把附近方圆十里的山村全都给掩埋了起来。
冲撞的凤凰精气戛然而止,突然停了下来。力量的对比,强大凤脉最薄弱的凤眼儿,被更强大的地核发出的怒火给掩埋了。凤凰精气陡然就找不到出处了,无边黑暗之中,凤凰精气凝聚在凤眼处,越积越多,越积越多。它不再向尸首上冲撞,改为向地面冲撞。
日积月累,日积月累。
二女婿在另一个城市闻名火山爆发,专门回来看了一回。
他来来回回走了又走,看了又看后,不禁捶胸顿足,“真是造化弄人,真是造化弄人,机缘巧合啊机缘巧合。以后这个神佑到底是落在了何人身上,真是连我这个精通术数都算不出来,无计可施了。”
二女婿朝坟地遥遥跪拜,叹道:“老母亲,祝你来世投个好胎吧。本来想将你埋个好地方,让我们家出个能人,想不到现在连坟茔都找不到了。如今一番地动山摇,火山爆发,那凤眼到底去了何处,我真是再也找不到了。唉。”
女儿们闻听母亲的坟再也找不到,伤感一回,每年月来到旧处,不过徒劳拜祭而已。
却说炽热的火焰瞬间包围了凤穴,本来倏忽之间就能把尸首变得灰飞烟灭的,但有凤凰精气抵抗着,竟保持了不坏。双方你来我往,虽然都没有保护尸首的意思,但它终究是受到了益处。
尸体不坏,肉身不腐。地底下那个人,莹莹地发出宝光,使无边宝器一般。
某一个七星耀日之际,晴天里突降一道闪电,凤眼处一股精光破石而出,须臾间就往天际闪过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