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过后,绮嫣想问他:“你不叫苏钦云,应该改个什么名字呢?”窗外红豆映着秋光,她灵光一现,“啊,不如就叫苏豆豆吧!”
“苏豆豆?”
“听上去可爱又无害,我真是个天才,想到这么好的名字!”
应轩慌慌张张的过来,拱手道:“少爷,内监说皇上龙体不适,大臣们都上早朝去了,刘大人也告假,朝廷里无人关顾,乱的不成样子。”
苏钦云一脸惊惶:“刘大人也告假!”
一年三百块六十五天,只有他苏钦云从不请假,众人也都放心他辅佐皇上,可今天实在迫不得已,他要告假处理家务,偏偏皇上龙体欠安,跟他地位同等可以说是他的助手的刘大人,本能帮着料理,却也告假。
应轩不安的应了声“是。”
苏钦云拍案而起,他要更衣上朝去,在座的各位投来异样目光,老夫人瞪眼,施展威严:“给我坐下!”
苏钦云立刻被绮嫣扶着,往座位里拉:“来,豆豆乖,听妈妈的话,才是好孩子。”
苏钦云极为木纳的坐下了,不能接受:“闭嘴!”
绮嫣被喝住,蔫蔫的做好自己。
莹莹看了,憋得面皮紫涨,不曾笑出来。
老夫人拭去平时的和善,严厉的口气:“昨儿晚上,要不是我及时阻止,你犯了什么罪你知道吗!嫣儿是即将有身子的人,才去拜过菩萨,是菩萨眼睛里的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怕是你手上沾了血会报应在孩子身上!”
“娘,您多虑了。”苏钦云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自主的就起身,被老夫人喝回去,不自在的坐着,“宫里不能没人,我得赶紧过去!”
老夫人真生气了,甚至蛮不讲理,绮嫣从未见过这老太太厉害颜色。
“把门关上!”老太太捣着拐棍。
莲心马上把门掩上,屋子里的光线微暗,和森严的氛围十分对称。
绮嫣暗喜:“苏豆豆,你最好乖乖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最好的结果。”
一想起昨晚,就令人心有余悸,苏钦云举着这两天一直随身携带的弯月刀,满后院追杀吴长清,司徒绮嫣在旁惊慌失措的制造出喧哗,月的清辉洗刷着刃的锋芒,挥舞声,逃窜声,惊恐声,以及猪狗牛羊被吵醒,发出不耐烦的躁动,怒吼!接着护卫赶来,持剑拿枪,小厮,丫鬟,嬷嬷等声色各异,简直乱作一锅“虾兵蟹将”粥!
活着的时候下锅的,往釜底加薪,烧沸水,活体会造成怎样混乱的局面,可想而知。
老夫人的及时出现,成了吴长清的救命恩人,亏得她没有忘记绮嫣的叮咛:“行善积德,对未出世的孙子有好处。”
他不可一世的气性在老夫人面前变得渺小至极,吴长清被安排在厢房里,昨晚被苏钦云惊吓过度,到现在还没有苏醒。
他不发誓就别想离开老夫人的房间,苏钦云那样执拗倨傲的人,昨天还打打杀杀,今天叫他放下屠刀,实在为难。
“钦云。”见苏钦云闷着头久久的一言不发,老夫人没奈何的叫。
绮嫣晃他:“豆豆,你就应了吧,放过吴公子,然后把嫂嫂劝回家,也算大功一件。”
苏钦云对“豆豆”两个字反感的了不得,甩开她的手,眉间掠过冷意,寒着脸:“你最好不要再让我听到那两个字!”竖着手指,跟她示威。
绮嫣转向老夫人,撒娇:“娘,你看他!他欺负我!”
老夫人宠爱的目光,转到苏钦云身上,就变了味儿:“钦云,不许对嫣儿凶!吓坏了我未来的孙子,我可不饶你!”
苏钦云汗颜,摊摊手:“娘,别说的她好像真的怀孕了好不好!”
“那又怎么样,老夫人眉开眼笑,“反正迟早的事,大不了现在唠叨,以后不说了,还不一样?”
“不可能。”苏钦云低头自语。
若知道会传进老夫人耳朵里,他憋死也不会说那三个字。
他们母子为儿媳妇能否怀孕?具体何时怀孕展开不可阻断的辩论。
老夫人是那样殷切的希望,苏钦云却无意中透露出心虚,她不明白……
总之老夫人的心被她笼络了,因为那些嬷嬷的说法也跟绮嫣如出一辙,积德行善,只有好处没坏处。因而吴长清的身世得到强烈怜悯,留他在府里吃住,苏钦云的反对不起作用。
吃住归吃住,绮嫣告诫他:“你可不能乱来!慢慢的寻个门路,自己养活自己才是正经。”
“嗯嗯,我也不喜欢看别人脸色度日。”
“还算有点骨气,人残志不残,值得夸奖!”绮嫣拍拍他的肩膀,竖起大拇指。
长清泪流满面:“我……我……”
身心不健全,最怕别人在耳边提醒,可绮嫣许久后,在街头被苏毓秀推了一把,撞到桥栏上,腰折了,两个月走路不自在,才体会到那种心理。
当下她自以为给了吴长清不少鼓励。
却说苏钦云遵从了母亲之命,亲临羽府,帮绮嫣澄清。韩父韩母怎敢不买他的账,羽嫚似乎只有跟他说话的时候, 才秉持正常人的模样。微妙的眉目传情,人不懂,落叶懂。
他说:“没有哪个丈夫会容忍自己的老婆跟别的男人不干不净,更不会为她做任何辩解。但如果她真正清白的话,就没有不可能了。”
“我知道。”羽嫚注视着修剪齐整的花圃,忧郁的眼神妩媚重重,淡漠的说。
苏钦云错愕的侧脸看她:“回去吧。”
他们才心灵相通,他们才有贴心话可说。秋风告诉我——
她用行动证明了,回到韩府,一家四口,算上肚子里的胎儿的话,一家五口,和好如初。
一天,绮嫣逗着笼子里的金丝雀,苏钦云在后面看书,她问:“宋家跟我们家还算亲戚哩,那天不听娘告诉,我还不知道呢!”
翻书的声音,他道:“苏毓秀跟我们家是一个祖上的,我三叔那一支,三叔死了,两家也不怎么来往。”
“那到底,她是你什么,你又是她什么?”绮嫣皱眉问。
苏钦云合上书,呷了口茶,簌簌嘴唇,摇头:“我也说不清楚,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绮嫣深深一笑,转过身自椅子后面勾住他的脖子,亲你的接触打动他,直起腰:“你想干嘛?”
“苏豆豆,我们是一家人耶!这么久了,你还把我当外人。”她撅起小嘴儿,不无怨责。
“哪有?”
“还说没有,既然是一家人,你苏家都有哪些亲戚?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不然谁是谁我都不知道,一则人家骂我失礼!”
苏钦云恍然想起那天在客栈,苏毓秀和一个婢女的情形,婢女痛哭流涕,而她冷漠的不得了。
“你在想什么?”绮嫣挥手问。
他回过神,扬声说:“你想认识亲戚也好,那些亲戚,自从我爹走了,娘的身体不好,不大出门,我忙于公务,忽略了这方面的关系,莹莹还小,不懂得来往。逢年过节的也都是人家来走动,而我们不回礼,一来二去淡的很了。要不,明天你去宋家走走。”
绮嫣捂嘴而笑:“怪不得宋斌招呼我去他家,我还不愿意,倒是苏毓秀真容不得任何人。那好,豆豆都允了,我明天去走走。”
苏钦云愤愤的眼神掠过一丝冷冽:“我哪里长得像豆豆,要你取这个名字取笑我!”
“呃,”绮嫣怔忡一瞬,折来一枝红豆,“送给你。”
“不要。”苏钦云琢磨她的用意,眉毛压的低低的,故意把手背到身后。
绮嫣硬塞:“要嘛要嘛!你看,红豆多漂亮,红的像血,验证了“刻骨相思”四个字。”
苏钦云不屑地扫了一眼,夺过红豆,隔着窗户扔的远远的,她叫:“哎!哎,你不领我的心意,也用不着扔呀!”
他抓住她的双肩,紧紧地,脉脉含情,唇边浮现莫测笑意,眉峰微挑:“傻瓜,我们是夫妻了,还用得着恋人那一套吗?还用得着相思吗?”
她懵然用晶莹的眸子注视着他,迟钝的:“好像,有点道理。”
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她怔怔的顺应,直到胸膛散发出的暖意沁头面颊上的毛孔,她僵住的心灵才慢慢回温,用尽力气依偎。
没有相恋直接相爱的婚姻,或许存在某种欠缺,在婚后弥补,不明显,但她找到了比恋爱还美好的体验。
宋斌眉骨上磕了道大口子,在之前不曾见的,看情况,不要问,绮嫣也猜到怎么回事了。
“苏……苏……苏小姐在家吗?”宋斌恐惧症似的回头问丫鬟,时不时地扫视门外。看他一副男子汉的模样,背地里这般怕毓秀,绮嫣心内嗟叹。
丫鬟道:“没有。”
他大大的松了口气,可怜的人。
“她去哪儿了?”绮嫣歪头问。
宋斌“老虎离山,猴子称王”的神气:“一般都在勺山客栈。嗨,她不在真是太好了,容小姐,今天你来看我,我高兴地无法言喻。”
“勺山客栈?”
“不说客栈,咱们说说话,单独的,是我许久以来的愿望。”
“不不不,我想了解一下勺山。”她抬手。
宋斌使退身边婢女,打发莲心和小雪,被绮嫣制止。
“勺山就是苏毓秀的产业,她爹妈留下的。”宋斌简短地说。
绮嫣心头恍然一震,惊怔道:“原来如此!”
一个男人对你的印象如何,他就跟你说什么话,绮嫣早有体验。他头上的伤,在那天绮嫣溜走后,毓秀拿玉麒麟砸的。之后老太太躺在床上用脑神经过滤了和毓秀相处的从前到现在,然后做了个决定,毫不犹豫的挥笔写下一纸休书!迫不及待的,立即就要毓秀在上面摁手印,因此特地派名叫阿金的丫鬟去客栈叫她,叫她刻不容缓回来见他。当然,使他回家的理由不能这么说,先说少爷有急事,不行就强调真的有急事,再不行,就称少爷马上入土了。
这也是那天苏钦云在客栈看到的情形的原因,毓秀除了霸道,还贪财,所以宁愿宋斌忍忍也想把账目计算清楚,阿金才难为的哭个不迭,使绝计叫她回来。
“看样子,你永远都摆脱不了那位的纠缠了。”听此番说告,绮嫣略微哭丧着脸,发出同情的声音。
“不是的!”宋斌决心不改,狠狠地,“绮嫣,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有办法使她摁手印的!”
“何必呢!”绮嫣怪不好意思的。
“为了你,做什么都值得!”宋斌的眼神有些醉了。
绮嫣纯纯的轻轻地问:“就算被她砸死也愿意吗?”
宋斌顿了一下,握拳道:“当然!”
是可忍孰不可忍,小雪踉跄上前,猛地举起茶壶,喘吁吁的:“小姐,请让奴婢砸死他!”
众人瞠目,宋府的护卫慌忙阻止,宋斌唬的直挺挺站在那儿,无辜的嚷:“为什么砸我!”
只见小雪手里的茶壶被夺,本人也在侍卫手里挣扎,打抱不平喊:“不要脸不要脸!”
宋斌的反应很气人,这年头,公子哥儿怎轻浮的如同一潭水?鱼游水晃,心动口动,没有过滤器的鱼缸。小雪是猫儿,猫儿看不惯。
绮嫣一本正经的发表宣言:“看来,今天我不该来的。”侧头问,“今天几月几号?”
“十月六号。”
“早该弄一套星座运势的,真是流年不利。”扬长而去,莲心拽过小雪,三人一路离开。
宋斌追出去,脚步极快,把一只手臂往绮嫣身前一横,面红耳赤激烈的大声道:“别走!”
“好狗不挡道!”绮嫣瞪大眼,扬下巴。
宋斌慌里慌张的试图挽留,绮嫣强硬的掠过去,他哈腰跟着,喋喋不休:“别误会,我根本没那个意思!容小姐……”
“叫我苏二少奶奶。”她冷冷的加以纠正。
“苏二少奶奶,”他顺从,讨好,“别这么急着离开,好歹我们是远房亲戚呢。”
“苏毓秀才是苏家的远房亲戚,我代表苏家人来看看的,礼物,你就代劳好了,不过我们的确没有亲戚情分可言。”步履急促,风自耳边掠过。
她竭力避免的不是宋斌,而是前车之鉴,尽管宋斌和毓秀本身已经很不友好了,但无论何时,她都不能从中插一脚。要不也不会有人把婚姻比喻成华丽的桎梏!
不久后,令狐寅捧着满满的填充着爱心的茶糕,傻乎乎的对门房说:“我是二少奶奶的朋友,你见过我的,能不能通融一下?”
门房以为他会双手奉上那一包东西当小费,那样的话他兴许考虑一下让他进去,可令狐寅陪的只有一张笑脸和诚心诚意,拧拧眉毛,求答案,笑容变得苦涩。
门房当然不搭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莲心目睹这一幕,无奈的摇摇头,过来牵:“二少奶奶要见你。”大模大样的进去。
对于一个曾经伤他匪浅的女人,他以这种方式企图化解,不可思议:“我想了很久,虽然玉佩贵重,但不及人情贵重,我这次来,想请求你的原谅。”把糕点递给丫头,对着绮嫣鞠了一躬。
绮嫣吃着橙子,猛地呛住了,吐一地,莲心忙帮抚背:“慢点慢点。”
“绮嫣,你没事吧?”令狐寅空关心,不敢插手。
她少顷呼吸正常了,怯生生地问了一句:“你不怪我?”
“假的玉石,又怎能跟真情相比呢!我……”
“打住打住!”绮嫣抬手示意,心里面过不去,“可那是你娘亲的遗物,上面记载着对你的希望,你就恨我讨厌我吧!”
“我娘的希望记载在我的身上,”令狐寅眉目含情,“我不恨你,也不讨厌你!”
其实,有时间规律交往的男女,每句话都暗藏珠玑,总有那么三个字,在心里彷徨,在口中彷徨,不过“反而更喜欢你了,”是五个字。他却怯场,反而埋得更深了,讲心里话的时候,不应该有那么多丫鬟小厮在的。
她确定,就是把令狐寅打碎,烧成一把灰,他也不会反悔的:“我不恨你,也不讨厌你!”反而更加喜欢你……
有些话,就像凤凰,浑身华丽的羽毛,破云层而出,光芒万丈,其实后面拖着的长长的尾巴,才更美丽。
即将到传统节日中秋了,在那之前,苏钦云会带家人离开府邸去体验农村生活,绮嫣不反对,免不了担心:“咱们的老公是朝廷里的一把手,国不可一日无君,他不在,可不就天下大乱了,哪还有那闲心?”
莹莹绘声绘色的说道:“少爷当然不会丢下政务,其实每年都有特定的地点,每天早晚,都会骑马进出皇宫。”
绮嫣昏了,摸着头往后面的床上躺下去:“苏钦云真是古往今来最辛苦的人了,一年到头没一天假期,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不会吧,”莹莹努起小嘴儿,“每年都是如此,少爷也没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