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无常还挺守信誉,一路上跟我讲了不少关于九幽的规矩。
九幽最高的统治者是九幽王,就是我们平常说的阎罗王。九幽王有九个儿子,这点很出乎我的意料,在我读过的所有神话故事中,听过的所有民间传说里,都没提到阎罗王的儿子。我一直以为,阎罗王是没有儿子的。我很好奇九幽王和谁生的儿子,谁愿意嫁给阎罗王呢?
无常说,九幽王是鬼仙,样貌虽然丑了点,但毕竟是冥界的一把手,想嫁他的人还是很多的。
所以这九个儿子,分别有九个妈。
俗话说龙生九子个个不同,何况这九子还有九个妈,那更加是性格鲜明,绝无重复,唯一的共同点是都盼着九幽王早点升天,自己好当家作主。
我忍不住打断无常:“你们九幽王是康熙不成,也上演九子夺嫡?”
无常很不以为然:“康熙算什么,现在还在第六层地狱熬着呢!”
我很惊讶:“不会吧,康熙可是个好皇帝,怎么也下地狱?”
无常说:“但凡帝王,杀业都重,都要下地狱的。康熙还算好的,在第六层,秦始皇现在还在十七层赎罪呢!”
“秦始皇还没投胎呢?”
“罪孽重,不赎清了,不允许投胎。”
想想千古帝王们都到了地狱,我心里一下子平衡了许多。我到了九幽是不是能跟他们平起平坐?
2012年以前,大家传说世界末日,开玩笑说要买船票。公司一个同事说:“真要有世界末日倒是好了,无论贵贱一起死翘翘。大家手拉手肩并肩一起到阎罗王那里去报道,说不定到了那里我还能和刘德华一起搓麻将呢!”
我们一起竖大拇指,说她豁达。
我是不信到了阴间就有绝对的公平的,人到哪都没有绝对的公平。
我说“九幽王既然是鬼仙,应该是不死之身啊,他们儿子还能争什么?”
无常说:“神虽不死,但我们九幽每千年换一次九幽王,老幽王上天当神仙,在他儿子里找一个继承者,继位的将来也能上天做神仙,其他人只能一直呆在地府,做个挂名王爷。”
千年才有一次机会确实让人要打得头破血流,不过在地府当个挂名王爷逍遥自在,岂不也是美事一桩,为何非要上天呢?再说,阎罗王,又不是什么好职位,居然还有人为了它手足相残,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无常说:“天上仙山楼阁,云阶月地,琪花瑶草;地府剑树刀山,油锅火海,黑暗无边,工作环境天差地别,怎么能同日而语?若是你,你选那一个?”
我说:“我就想回家,抱抱我儿子。”
无常叹了口气:“人都死了,还如此执着,受苦的是你自己。”
我心想,我能不执着吗?我三十岁还不到。
如果我能回去,我一定要找到那个给我算命的老骗子,把他的门面给砸了。我记得我见到他的时候,白须冉冉,像个老神仙。我妈妈是多方打听,说他算命特别准。
那时候,我奶奶为我是个女儿跟我妈妈怄气,逼着她生二胎。还企图给我改个名字叫招弟。我妈妈被逼无奈,拉着我去算命。算出这么个好命,得意极了。以后我奶奶只要一说生二胎,我妈妈就理直气壮地说:“等着吧,我这女儿将来比儿子有出息!”
我妈这句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让我坚信我是个大人物。
不知道我妈现在知不知道我已经死了,如果知道我死了,会有什么感想呢?她一定会埋怨我,没给她争气。
我很担心九幽界的九子夺嫡会殃及池鱼,让我死了也没好日子过,到时求生无门求死不能,那可就惨了。
我问无常:“像我这样的小鬼,到了九幽有什么出路?”
白无常说:“看你在人间的言行,无功无过,在九幽干一年劳力,可以拿到轮回牌,等着转世为人;善良助人的,干一年劳力可以谋个无常干干。”
“无常比转世轮回好?”我有些想不通。
“那当然,转世轮回很苦,你要投入八卦炉中,把你原先的印记焚烧干净,使你整个脱胎换骨。一次轮回,就是一次烈火焚身。无常就不一样了,怎么也算是吃公家饭的,不但有固定的工资,还有福利。表现好还可以往上升,最后能做个判官呢!”无常得意的说。
我想想也是,公务员在人间也是很吃香的。
我心里有了一个主意,要是实在逃不出去,我得想想我在九幽有没有什么熟人?我爷爷死了七八年了。不知道在九幽混得怎么样?他为人老实,活着的时候可是个老好人。如果判官真的公正无私,我觉得他能捞个公务员当当。到时候可以找找他,让他罩着我。
心里打定了主意,嘴角不知不觉微微上翘。
边说边行,眼前出现了一条峡谷,两边高峰笔直,似是巨斧劈开一条罅隙,石阶高低不平,仅容一人行走。
白无常走在我前面,黑无常押着我断后。
前面忽闪忽现的出现十几个无常,押着不同的鬼魂。离我最近的一个鬼魂穿着一身名牌,长身玉立,风度很是翩翩。他偶一回头,我看到的是一张俊朗的脸庞,白皙的皮肤,深邃的眼睛,紧抿着嘴唇。有些眼熟,可一时也想不起来。我生活中也没这么富贵的朋友,他那一身穿戴要好几十万,我把我所有朋友剁吧剁吧卖掉,都没有几十万。
我突然就平衡了,这样的人都死了,我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我加快了脚步,想追上去看个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人?我相信这人一定是某个领域的大人物,经常出现在电视杂志那种,要不然我不会觉得眼熟。
可是一眨眼的功夫,这人和押着他的无常都不见了。
“咦,前面的人怎么不见了?”我小声问走在我前面的白无常。
无常并没有回答我,而是停下了脚步,站在一个山洞门口。
我歪着身子,伸着脖子往里看了看,一队队的无常和他们押解的鬼魂正鱼贯走入一道石门里面。石门里黑漆漆的,一点一点的白光在里面飘忽前移。
我明白了,那些白光就是和我一样的鬼魂。
白无常说:“这就是鬼门了,进了鬼门,你就和人世再无瓜葛了。”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走进这扇门,我就再也见不到洛新和儿子了?
我又不甘心起来,凭什么我要死,我又没做错事情?
我两手死死抓着洞口的岩石,死活不肯进去。
两无常开始威逼利诱。
一个说:“是人都要走这条路的,早死早超生,这对你是好事!”
另一个说:“回去反正不可能了,你要再耍赖,我们只有用锁魂勾了,这东西插进你胸膛,之后每走一步都撕心裂肺,你不想受罪,就快快跟我们走!”
一个说:“用了锁魂勾,判官没审你,你就多了一条罪,要多干一年劳力了。多干一年就是多受一年罪,一层一层的熔岩,一不小心就摔死了。”
另一个说:“生而死,死而生,如草木之花,开开谢谢,你要看开点。”
我不忿:“什么花开花谢,花开难道是为了花谢?花开是为了灿烂,为了那份美丽。这些我都没有过,让我如何甘心?”
我嘴上这么说,可抓着岩石的手开始瑟瑟发抖,脑子里出现了火山爆发后的岩浆,电影电视里但凡有地狱的镜头都很恐怖,尽他们想象的恐怖。我得承认我很胆小。可恶的无常趁我不备,一左一右,架着我拖进了石门。
我被架在空中,两腿拼命蹬着,嘴里不停的哀求着,哭喊着,希望他们能有点怜悯之心,放我回去。其实自己说了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好像要说的话太多,抓不到重点,也怕无常听不到重点,于是反反复复说着:“妈妈是不可以丢下她的孩子的,死也不可以!”
两无常的耐心终于被我磨光了,快到石门的时候,有十来节台阶,我伸着腿,每上一节台阶,就企图勾住它,徒劳的希望自己能留在石门之外。黑白无常,一左一右,分别给了我一脚,踢在我的脚踝上,我疼得嗷嗷直叫:“你们到底有没有点同情心啊,天下那么多该死的人没死,为什么偏偏要我死?”
无常可能也没碰上过像我这样坚信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人,白无常对我晓之以理:“你别怪我们,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要是真把你放了,我们回去就要受罚了。”
“怎么可能,我看过新白娘子传奇的,白娘子经常到阴间去抢魂魄,你们打不过她,还不是乖乖的让她把魂魄领走!还有孙悟空,逼得你们九幽王把生死簿都该了!”我哭着说,“你们也是欺软怕硬的!”
黑白无常被我说得有点生气,左右夹击,怒视着我。
我害怕了,毕竟这地方我初来乍到,传说里鬼应该有的法力我也没有,只能向他们示弱,可怜巴巴地说:“我不是说你们的。”
黑无常语重心长的教育我:“写这些东西的人到过阴曹地府吗?知道我们九幽的生活和规矩吗?他们随便编个故事,你们就相信?”
我想了想,是啊,这生活确实无从体验,也就没真实度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