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女侠也郁闷
吃了饭后所有人都热热闹闹地簇拥着程彩衣去训练馆。每个人都说，要把自己的对战心得跟即将前去争夺冠军的小丫头说一说。
至于茉莉，茉莉说她累了，需要早点休息。每个人对于茉莉的早退都不以为意，开开心心地跟她挥挥手，说：“明年再努力。”
茉莉一走蒋可马上坐不住。他说：“我也申请早退。”
孔家杰搔搔头，“你是要去安慰茉莉吧？嗯，你去安慰她也好，我们都嘴笨，只有你去最合适。”
原来他们并非蒋可所想象的那样没心没肺啊，只是表达方式有所欠缺。点一点头，蒋可匆匆离开。
可是茉莉没有回宿舍。蒋可又急匆匆去操场上转了一圈，仍是没有人。
再回去宿舍那边问，她依然不在，蒋可只好又往训练馆走，想要去问问孔家杰他们，茉莉还有可能会去哪里。
急匆匆抄了一条往训练馆走的小路。快到训练馆时，突然有个闷闷的声音在黑黝黝的路边树林里响起：“是蒋可吗？”
猝不及防下蒋可吓得一跳三尺高，然后定一定神，惊喜地问：“茉莉？”
“嗯。”
无精打采的声音。蒋可心痛。从没有听过茉莉这样没有精神的声音。
他连忙拨开树丛钻进去。那里有块小草坪，在树丛的环绕中很是隐秘。
茉莉就坐在那里，手抱着膝。
黑暗里看不清她的脸。可是，蒋可觉得，茉莉一定是一脸失意的样子。
他到她身边坐下。原本是一心想安慰她的，可是看到她，他只觉得心痛，却想不出安慰的言语。
蒋可就这样子沉默地坐了许久。
过了许久终于她问：“你……你来做什么？是不有有事路过？你去吧，我没事。”
“我就是专门来找你的。”蒋可想看一看她，天太黑，今晚没有月亮星星，他仍是看不清她的表情。
“找我？有事？”
没有活力的声音让蒋可心痛。他说：“茉莉，我很担心你。”
短暂的冷场，然后，明显故作轻快的声音响起：“担心我？为什么？我很好啊，哈哈哈。”
蒋可不想戳穿她，那故示轻快的“哈哈哈”听起来跟哭声几乎没什么两样。
他只是温和地说：“茉莉，看到你今天……失败了，我很难过。”
身边的女孩身子明显地一震。然后，又是那种拼命要想显得若无其事的声音，“难过？没必要啊……你就等着看我明年再参赛吧，明年我一定会拿一个好名次。”
蒋可沉默下来。
他从来没想过会看到这样子的茉莉，明明伤心，却努力筑起坚强的外壳，把脆弱的她藏进壳里。
一直以来茉莉在他心目中的形象都是高大的。他几乎要认为她无所不能。
可是现在，他才发现，她也是一个很正常的女孩子，也并非不往不利。她也会遇到挫折，她也会伤心，虽然她并不曾落泪。
现在的她，让他怜惜。
“茉莉，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开心？”他柔声问，“要不你打我几下出气？或者……我借肩膀给你哭一场？”
“我为什么要打你？你又没错。”茉莉的声音还是闷闷的，可是，这样的声音也比她故作开心的声音要让蒋可听着来得顺耳，“再说，你以为我没能赢方青云就是我实力变差了？哼，对付你啊，一只手都可以打得你满地找牙，眼冒金星。”
“我们是朋友啊，我相信你不会真打我，不过对我花拳绣腿两下。”蒋可一心要逗她开心，“就算你真打，只要你打了我以后会开心，我也乐意让你打得鼻青脸肿。”
“你……”是有点感动，又有点不知所措的声音。一拳马上飞到了他的胸膛上，“讨厌啦！”
果然如他所想，他这班朋友，都是怪怪的，不懂得遵循正确途径发泄情绪。
她虽然情绪低落，可是出手还是控制了力道的。这一拳落下去轻轻的，并不太痛。
“有没有舒服一点？”他抓过她的小拳头，“要不要再打两下出出气？”
她要抽回手，他不肯，拉着她的拳头往他身上乱敲，“打吧，打吧，打一拳，就打出去一分伤心哦……多打几拳，茉莉就会开心起来了。”
茉莉用力把手从他掌中抽了回来。什么歪理哦，多打几拳她就开心？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她服了他了。
可是心里，真的有一丝小小的感动。在失意的时候有个这么温柔体贴的朋友在身边陪着，失意，渐渐也不显得太过强烈。
“谢谢你。”她左手握住右手，轻轻地说出一声谢。
“谢什么，我陪了你半天都不能让你快乐起来，是我的失败。”他悻悻然，“茉莉，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开心起来？”
她感激于他的关怀，侧过头认真地想了想。
“不知为什么，我平时训练的时候表现很不错的，可是一参加比赛，我的发挥就会失常。”她终于说出她的心结，“第一次失败，是我十一岁的时候，参加少年组比赛，教练说我一定会胜的。也许，是我太想胜，所以，在决赛时，我的手突然抽筋，于是，我输了。”
蒋可无言地伸出手，抱住茉莉，要借这种温情的拥抱，来给她一点安慰。
茉莉的身子颤了一颤，然后，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继续说下去。
“我很伤心……一直在场外看着我的爸爸，牵着我的手走出去。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在我们家拐角杨大叔的小店里，给我叫了一碗豆腐脑，对我说，‘茉莉，来，吃你最喜欢吃的豆腐脑吧。’我一边吃豆腐脑，一边看着爸爸慈爱地看着我。他一直不会表达感情，可是那个时候，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默默的支持和疼惜。”
蒋可安慰地拍拍茉莉的肩。
“然后，我又有了信心参加训练。可是，下一次参加比赛，我依然输了。每一次，爸爸都会带我去吃一碗杨大叔店里的豆腐脑，或是给我端一碗回家。我就这样，享用着爸爸默默的关怀与支持。这一次，我又输了……我原以为，我可以赢的……可是，最重要的关头，我的动作居然不由自主地变了形……”声音渐渐哽咽。
蒋可想了很久，缓缓地出声：“也许，每次的失败，都是你给了你自己太大的心理暗示？”
迷惘的眼睛转向他，“心理暗示？我不明白。”
“因为你太想胜利一次来证明自己的能力，所以，你给了自己太大压力。同时，你又害怕自己会像上一次或再上一次一样输掉……然后，就形成了一种心理暗示，让你在真正比赛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抽筋什么的。”蒋可分析。
茉莉想了一想，“也许……是这样。可是，我怎么能不给自己压力呢？我想要金牌，哪怕一枚也好，拿回去给爸爸看，让他明白，他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不是白支持。”
“茉莉。”蒋可柔声说，“谁不想争第一？可是第一只有一个。肯定会有人得意，有人失意。只要自己尽了力争取，就可以。对自己要求太高，反而会对自己产生莫大的压力。就像我，以前一直是小学中学的风云人物，可是进了T大，一下子什么风头也没有了，我也会失意。可是……以前在中学，没人比我出色，而现在，比我出色的人不少。如果我非要去强求一个例如校园王子之类的风光，要越过其他比我出色的人，那么，我会做得很累，也不见得会开心。并且，就算在学校里你是最风光的一个人吧，以后入社会，那么多精英，要想一枝独秀，也不是很可能。所以，我渐渐地接受了我自己不再是惟一风头人物的事实。可是，这并不代表我对自身价值的否认，只是，把以前对自己过高的估计拉近了一点事实而已。”
倒是在认识茉莉以后，他对自己的价值产生了怀疑和自卑。不过蒋可很聪明，再怎么坦诚，也不能在女生面前说出他对她感到自卑的话语啊。
“可是，这跟我争第一有什么关系？”茉莉望着他，不明所以。
“所以茉莉，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争取到最好成绩便可以了。比你出色的人是激励你的一个动力，可是，一个人的能力有限，有些人，你能超越；有些人，你再努力也超越不了。所以，别给自己无谓的压力，看清自己的价值。”蒋可说，“比如我，想要在打打杀杀上超越你，就是绝对不可能的。可是，我也并非就全无价值。”
“蒋帅哥，你太谦虚。”茉莉白了蒋可一眼。
蒋可很高兴，终于把茉莉逗得有点开心，“不是谦虚。茉莉，你自有你的价值，并非一定要用金牌证明。你要是来跟我比划两招，保准是第一名。要不，我去做一面金牌颁给你。”
“要是你用足金来打这面金牌，我倒可以考虑收下，没钱时还可以拿去变卖。”茉莉终于让蒋可哄回了平常模样。
“足金？”蒋可大吃一惊，“小姐，镀金行不行？或者，我在电脑里做个金牌的图片给你？”
“不要，要足金的。”茉莉的声音里，几乎都有了笑意。
“足金的啊……”蒋可沉吟，“如果你坚持的话……”
“我坚持。”茉莉马上接过话头。
“好吧。”蒋可同意，“我就打面足金的金牌送你。”
“蒋可……”茉莉看他认了真，倒是不好意思，想要开口拒绝。
“不过，最多只能打指甲这么大哦。”蒋可笑着说明。
“指甲这么大？”茉莉比划一下，“哪有金牌这么小的？蒋可，你赖皮。”
“我哪里有赖皮？”蒋可开心地笑，“只是要金的牌子就行，你说是吧，茉莉？”
“你耍我！”茉莉跳起身来敲蒋可的头。
“不要啊，女侠饶命啊……”蒋可夸张地作抱头鼠窜状。
两人童心大发，在林中展开了追逐战。
“不行啦不行啦。”最后还是蒋可求饶，“茉莉女侠，让小的歇会吧，累死了。”看到前边有张长凳，挪过去一屁股坐下。
茉莉也过来挨着他坐下。原本是笑着的，慢慢地，脸色又转为寂廖。
“还是很想念我每次失败后爸爸买给我吃的豆腐脑味道。”她轻声说。
蒋可很明白女人感性起来是不会讲求逻辑条理的。茉莉……就算她粗枝大叶，她要感性，也只有顺着，“好，那我们马上去吃好了。”他满口答应。
“在乡下呢，怎么去。”茉莉轻轻地叹了口气。
蒋可抓抓头，“呃……我记得以前在学校那边有家豆腐脑也不错，也许跟你以前吃过味道会一样。”
“也许吧。”茉莉意兴阑栅。
“要不我们过去尝尝？”蒋可提议。
“不想动。”茉莉回绝。
是啊，渗着父爱的豆腐脑，味道怎么会跟普通店里做的一样?可是……如果里面渗着他的友情，也许，会有点儿相似吧？
“那我去买，你在这里等着啊。”蒋可摞下一句话，匆匆就跑开去。
“蒋可，不用了。”茉莉追上来。
蒋可含笑拍拍她的肩，“我知道我买回来的豆腐脑肯定比不上你爸爸买回来的豆腐脑的味道，可是，那也是我关心你的表现哦。你等着，看我买回来的豆腐脑，能不能作为替代品。”
然后，不给茉莉拒绝机会，蒋可匆匆地跑了开去。
而茉莉，茉莉眼睛里，涌起了亮晶晶的泪水。
也许今天实在不是一个好日子。茉莉比赛失利，他呢，去买个豆腐脑吧，晚上九、十点钟，居然还堵车。刚回到学校又下起雨，怕会摔倒，他只好小心地拎着手里的塑料袋，小心地注意着脚下的泥泞。
心里是着急的。下着雨呢，茉莉会不会笨笨地坐在原地不知道避雨？
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蒋可四处看，长凳上已经没有人。看来茉莉是因为下雨回去了。本来应该放心的，可是，蒋可又有些失落，他还是想让茉莉尝一尝他打包回来的豆腐脑。
他又扬声叫了几声茉莉，没人回应。看来是真的走了。这么晚了，也不好去她宿舍再叫她出来。拖着沉重的脚步往住的地方走，蒋可在心里咒骂刚才的大堵车。
刚刚走出林木扶疏的小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蒋可？”
路灯把这一片照得明晃晃，那边小亭里坐着的，不是茉莉是谁?
“茉莉。”蒋可高兴地迎上前去，“等急了吧？没淋到雨吧？”
茉莉的眼睛望向他，“没淋到雨……蒋可，你都淋湿了，怎么不避雨啊？”
蒋可把饭盒放上石桌，“雨不大。茉莉，你来尝尝，看，像不像你以前吃的那个味道。”
豆腐脑已经冷了。蒋可在跟茉莉道歉：“对不起，茉莉，你等很久了吧？都怪那边出了场车祸，居然这个时候还堵车。”
看着茉莉舀了一匙送进嘴里，他又再问：“冷了吧？是不是不好吃？要是不好吃就别吃了……改天我再给你买热的。”
“好吃。”茉莉低着头，含糊地答应一声，再送了一匙到嘴里。
蒋可静静地看着她吃着，心里很是满足。
可是……不对。好像饭盒里，滴进了一滴水。
难道漏雨？可是茉莉埋着头在吃……应该不会滴到饭盒里。
又是一滴。这……
“茉莉，你为什么哭？”蒋可弯下腰问茉莉，心里惶然。
茉莉干脆转身抱着他，一张脸全埋在他的胸前。
“这碗豆腐脑里……也有关心的味道。谢谢你蒋可……谢谢你……”
蒋可感到本来就让雨水打得半湿的衬衣前襟，再迅速多了几分湿意。他只是轻轻拍着茉莉耸动的肩。
“傻瓜，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吃呢。”他说。
“我喜欢吃。”有点含糊的声音，从他胸前闷闷地传出，“很像爸爸买给我的豆腐脑的味道……以前，我也是这样抱着爸爸哭的。”
这种比较……有点窝心，又有点让人啼笑皆非。这个时候当然不能抗议茉莉把他比作有点年纪的白爸爸，蒋可也只好再拍拍茉莉的肩，“没关系，只要茉莉愿意，肩膀随时借你。”
“蒋可，你真好。”茉莉终于抬起头来，眼睛让泪水洗得又黑又亮。
“现在心里舒服了吧？”蒋可拍拍她的头，“还要吃豆腐脑吗？”她刚刚只吃了几口呢。
“要。”茉莉放开抱着蒋可的手，转过头。
这时才发现豆腐脑早给打翻在桌上。应该就是刚刚茉莉那突然的一转头给无意中用手带倒的。
“哎呀，这下吃不成了。”看着流了一桌的汤汤水水，蒋可笑了一笑。
茉莉却惭愧地盯着蒋可的身上。
“都是我不好。”她从兜里摸出一方纸巾，就往蒋可的裤子上擦去。
蒋可一怔。哎呀，可能刚才安慰茉莉时和桌子有了亲密接触，裤子上腰部以下的尴尬部位，沾了好多油渍。
这个天真的小茉莉，她还拿纸巾在他身上的油渍处擦啊擦的，想替他擦去。
“不用了，不用了，茉莉。”做这么久朋友以来，蒋可首次在跟茉莉相处时脸上染上了困窘的红色。
“擦不干净了。都怪我不好。”茉莉懊恼地抬起头来，可是拿着纸巾的小手，还迟钝地没有移开。
这边有路灯，茉莉一抬起头，马上发现了蒋可不自在的神色。
然后一低头，醒悟过来，马上手像触电一样缩了回去。
这次轮到茉莉脸上，也出现羞窘的红色。
“对……对不起……”她尴尬得无地自容，道歉的声音有如蚊蚋。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是我自己靠到了桌子上。”接受道歉的人也心里不再坦然，吞吞吐吐还是没有表达清自己想说的意思。
然后是尴尬的沉默。两个人皆不敢对望彼此。
再然后……是茉莉匆匆地起身。她说：“这么晚了，我先回去。”然后逃也似的向她宿舍的方向飞奔而去。
再再然后……蒋大帅哥怔怔地在茉莉刚刚坐过的座位坐了下来，发呆……再持续发呆。
最后，发呆了半天的蒋大帅哥终于站起身，神情复杂地起身离去。
在茉莉刚刚跑开的小路转弯处，转出了声称已经回去了宿舍的白茉莉。她怔怔地看着蒋可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另一头，神色惘然，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原本是那样单纯美好的关系啊……都怪这该死的无心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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