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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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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很不争气地回来了,在他们吵过架的三天之后。

躺在他的床上,她有一点点虚弱,两个星期没有鲜血供应,她脸色苍白得像张白纸。

他不在房里,因为他已经不再期待她的出现?还是,他心急如焚地去寻找他的沙莲娜公主,没时间为她说上一篇又一篇的凄美故事?

撇撇嘴,父亲大人没说错,异族通婚都不会有好下场,除非吸他一部分血,让他也成了吸血鬼——可是他好鄙夷他们族类,不会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

之前,族人中有人用这种方式娶了异族女子,可是她们适应不来吸人血的生活,宁可活活饿死,到头来,婚姻也维持不了太久。假若她也用此种方式逼他,说不定他也会作出这种选择。

骗人!全是骗人!说什么轮回,说什么约定下辈子,根本不可能,他是人她是鬼;他吃肉她喝血;她的一辈子是他的几十倍,他们永远永远都是不可能的。

抓起棉被蒙住头,泪如雨下,她是真的真的很想和他在一起,永不分离啊!

除非——灵机一动,猛地拉开棉被,他不会妥协,她来妥协啊!等他死了,她也想尽办法把自己弄死,然后他们就一起有了下辈子,到时是人、是鬼就不是他能说NO或YES的啦!

再躺回床上,她拥着他的被子,汲取他的气息,那是他的味道,她好喜欢。

为什么还不回来?月娘已经移转到西边天儿,她等得快要不耐烦了,他真是找那个沙莲娜公主去了?忘记他说过喜欢她,忘记他已经预约了她的下辈子?

好想他,三个日夜没见着,她已经想去追问夜莺,吸血小公主在夜里思念情郎的歌儿要怎么唱?他想不想她?有没有像她想他一样思念?

门自外面被打开,安安坐直身,看见进门的是法兰,她忙下床投入他怀抱中。

“你去哪儿了?我等你等得头痛、心痛、手痛、脚也痛,你不爱我来找你,就告诉我一声啊!不要躲起来让我四处都找不到。”

怀里有她,悬了几日的心终于安下,他笑盈盈地问:“你不生气了?”

“气啊!气死我了!气到肠子打结、气到全身无力,气你为了那个无关紧要的沙莲娜公主凶我,气那个死老太婆要你喜欢她,你就乖乖喜欢她!”

“我没有!”他好无辜。

“有有有有有,你就是有、就是有,你头脑没有,心里有,你不爱她就不会诬陷我害她,你不爱她就不会找她一整夜,不在房间等我。”

法兰啼笑皆非,原来女人的无理取闹可以把人弄疯。

“我没有去找她,这一整夜我都在城堡里,到处找你说的密道。知不知道你有几天没来了?我等得心焦又心慌,总不能要我一直坐在这里等,却什么事都不做,你不来,我只好去找你了。”圈住她小小的身体,把她收纳到自己怀中,她又是他的了。

“你——没骗我?”噘起嘴,委屈瞬间被蒸发。

“用你最自傲的大脑想想,我是那种坐着等待幸运降临的人吗?不是!我是那种会四处寻找幸福的男人,你赌气不来,我只能劳驾自己去找你,你一天不来,我找一天;你十天不来,我找十天;你一辈子不来,我就找你一辈子;找到头发成银丝、脸皮长出皱纹,我会一直找、一直找,找到一把老骨头撑不起满腔失望为止。”

“一辈子还是找不到呢?”安安喜欢听他说这些话。

“我就请上帝等等我,等我找到你,再带着你一起到天堂当天使。”

“万一我太坏,上帝不让我进天堂怎么办?”大哥若知道她也相信起他们的对手——耶和华的话,一定会气得火冒三丈了。

“那么——我陪你下地狱,你受苦的时候我说故事给你听,你心烦的时候我唱歌让你快乐,我们用笑脸面对所有苦难,直到地狱魔鬼再也受不了我们,把我们赶出地狱为止。”

他的温柔抚平她的情绪,不气了、都不气了!满肚气全融在他的笑脸当中。

“你要说话算话,假如我下了地狱,你要仔细地把我找出来,不可以自己上天堂去享福。”

“没问题。”牵起她,他将她带到床边并肩躺下,拉过棉被,盖到两人下巴处。棉被下,他紧握住她的手,怎么也不肯放,生怕一放她又要消失。

“你累了吗?不想陪我说说话,不想讲故事给我听?”侧着头,安安对他说。

“乖安安,我真的好累,整整找了你三天,我根本不敢闭眼入睡,怕你来,我却错过,看到你,我的心才真正放下。”打个呵欠,他好累。

“我懂,你一定累坏了,不过有件事我非跟你讲不可。”

“你说,我在听。”闭着眼睛,他的脸仍然笑着。

“那天——嗯——我是说——”

“你想道歉?”睁开眼,他笑望她,望着她一脸的绯红。

“那天我乱发脾气是我不对——”

“然后呢?”他的安安在向人低头呢!他支起身,一脸兴味地看着她。

“我是真的太生气了,你要是为别人的事来指责我,就算要我背黑锅,我都不会那么生气,可是她不一样,她是你祖母喜欢的人,我很讨厌你在意她,为了她来怀疑我、质问我,这会让我很——很——很难以忍受。”

“你又嫉妒?但你说这种情绪没有效率,而且它不能帮你把我从别人身边抢回来。”他拿她的话,反问她的心。

“我很清楚啊!可是——就是控制不了,我的脾气不算太差,我母亲常说我比最甜蜜的安琪儿还贴心,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碰到那个公主的事,我就忍不住要生好大、好大的气。”所以错在别人,不在她。

“好了,没关系,我都懂,下次你要生气之前先跟我讲,我会明明白白告诉你,她在我心中占不到任何位置。”

“嗯。”靠进他颈窝处,环上他的腰,安安闭起眼睛倾听他的心跳节奏。

“你也很累吗?”他体贴地拂去她脸上的散发。

“我不累,但是我饿了。”太久没进食,让她的精神变得很差。

“我找人帮你做东西吃。”

“不要,你只要让我窝着就行了,要吃东西等我们都睡饱了再说。”

“肚子饿,睡得着吗?”他再问。

“可以,只要有你在身边——”说着说着,她便入了眠。

法兰好笑地在她额上轻轻烙下一吻,真是孩子气。摇摇头,他在她耳畔轻诉爱语,说着说着,他也随她入了梦乡——

行经长廊,法兰快速走往起居室,一心想,不晓得父亲找他有什么事情。

敲门进入,他向父亲和祖母请安后,坐入沙发一角。

“父亲找我来有什么事情?”他平稳的语气中找不到半分局促。

公爵看了他半晌,然后叹口气问:“昨夜,你房里有人?”

“是的,父亲。”他没打算隐瞒,让安安见家人是迟早的事。

“她是谁?”公爵的口气变得严厉。

“安娜·洛林。”

“你怎么认识她的?”

“我们是在父亲举办的夏之宴会中认识的。”

“我想起来了,是那个无礼粗鲁又没家教的女人?原来是她,当时就觉得她一身妖邪气息,果真——”老普瓦堤耶夫人尖声怪叫起来。

“你可知道她的身份背景?”公爵再问。

“不知道,但是她是个很可爱又绝顶聪明的女孩。”父亲的口吻已经表明了他的不赞同,法兰不得不趁机替安安说几句话。

“是女孩吗?你确定她是?”

“请问父亲,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路易,你告诉少爷,昨天你看见什么?”公爵话说完,整个人躺进沙发中,满脸疲惫。

“报告少爷,这几天您在城堡里四处敲墙捶壁,行为很不寻常,于是在下开始留心您的一举一动,昨天,跟您走回房间后,听见您房里有交谈声,仔细听过,发现那是一名少女的声音。”

“你跟踪我?”皱起两道浓眉,法兰的声音变得僵硬。

“请少爷见谅,这是我身为侍卫长的责任。”

他方正的脸上写着忠心,让法兰狠不下心责难他。

“说吧!接下来你又偷窥到什么?”他的口气极度厌恶。

“我守在您门外,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件事禀报公爵大人,又怕一离开,会错过离开的女孩,所以就站在门外等着。

“天快亮时,她从您的房里走出,我一路小心翼翼地跟着她,她走得很快,好几次都差点儿跟不上,最后我远远地看见她进入榭尼尔堡。

“我心想榭尼尔堡在经过几十年前那场大火之后,已经是座废弃很久的城堡了,为什么她会在那里出入?我大着胆子,从半人高的草丛慢慢接近——那时天已经大亮,太阳也出来了,我想就算是真的碰到什么鬼怪也不用担心,于是我从破损的窗户往城堡里瞧,居然看见里面——”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变得紧张,嗓音微微颤栗。

“看见什么,快说!”法兰斥问。

“我看见那里面有两具棺材,其中一具正缓缓合起,从我的方向望去,刚好看见从少爷房里走出来的绿衣女子,就躺在里面。”

“你的意思是说——”

“少爷,她可能就是我们这几天积极寻找的吸血鬼。”

“不可能!”她说她有洁癖,吸人血要克服心理障碍,不,不会是她,那是诡计,一个陷害安安的诡计,至于阴谋者是谁,他早晚会查出来。

“少爷,路易没有眼花。”他反驳。

“走!跟我去,我证明给你们看,安安不是你口中的吸血鬼。”说完他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去。

“不行,法兰你不能亲自涉险,要抓吸血鬼让士兵去抓就行了。”祖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没听进去,径自往前走去,“杜尔,快啊、快啊,你快调派几队人马赶过去,法兰是你惟一的继承人——”

一时间,士兵紧急调度,整个雪梭堡沸沸扬扬起来。

当棺木被打开,安安和法兰四目相对的刹那,她在他脸上看到被欺骗的痛心。

想要证实她的无辜?法兰觉得自己好可笑,原来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是自己。还说人命与她无关,还说克侬、沙莲娜全与她无关,骗子、骗子,枉费他全心全意信任她!她却在他身边不断说谎,骗走他的心也骗走他的爱情。

“你敢说你不是吸血鬼?说话啊!你敢说,我就敢再让你骗一次!”推开旁人,他满心愤慨。

摇摇头,她不能说、也不能否认。

强烈的阳光从被砸毁的墙垣处射入,照得她头晕目眩,身体像被燃烧般疼痛,交握住双臂,她好想好想哭,只不过此刻落泪,他还会心疼她吗?

几十个人,几十柄长枪对准她,预备在她有下一个动作时刺入。她被抓了?安安脑袋里惟一的念头是——幸好,哥哥已经离开。

他手中的枪对准她,他也想射杀她吗?是吧!谎话揭穿,身份确凿,人和鬼本来就势不两立,何况她还是那种以人血为主食的鬼,凄绝一笑,她闭上眼睛不想挣扎。

死在他手中,也好——反正她本就是一个缺乏天分的吸血鬼,活着牵绊太多人,死了还能勉强留住他心底一丝怀念——她放弃用长啸声呼引同伴相救的举动。

杀死她、杀死她、杀死她——无数呐喊声在她耳畔响起,他和他们一样憎恨她吗?睁开眼,她望住他。

阳光从他背后射入,在他身上投注一身光圈,染得他原本金色的头发更添金黄,让他看起来像个黄金王子,他真好看。

唇悄悄一掀,四周的人倒抽一口气,上膛的枪举得更高。

“你为什么骗我?吸血鬼公主。”他的语气残酷冰冷。

“我——”想张口说话,却语不成句。

公爵大人来了,在几声嚷嚷后,杜尔·普瓦堤耶走入,他靠近早已动弹不得的安安,脸上的笑纹慢慢扩大。抓到吸血鬼,他的英勇事迹将会广泛流传。

她终于见着他父亲了,他说过要为他们引荐的,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之下。想苦笑,但干涸的嘴唇再也帮不了她做更多表情。

就知道人和吸血鬼是不同的,想永远在一起,更是难上加难,若他也成了吸血鬼,面对这么多怨恨的眼光,怎受得了?

他受不了的,她知道。就算受得了,她也舍不得让他去承受。苦她一个就够了,何必拖他下水?

法兰推开父亲,粗暴地提起她,“再问一次,沙莲娜是不是你下的手?”

摇头,她没做,她不认。

“到这个地步,你还不承认?你真是最可恶的骗子。”

再摇头,她没做的事,谁都不能逼她认。

他把枪对准她的胸口,她没说话,只是坚定地望着他,不断摇头,泪滚下一颗一颗、一串一串,伴随着她的动作,在脸上画出弯弯曲曲的弧线。

不要怨她、不要气她,更不要恨她,她只是爱他啊!爱——有错吗?

“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看我,这回我不会笨得再上一次当,相信一个吸血鬼,我蠢得太过火。”深吸口气,他欲扣下扳机。

“法兰,不要,她是鬼,你这样杀不死她,我会请教士赶过来,帮我们彻底消灭她。”届时,将有一个盛大的仪式,各地方的公爵侯爷都会来参加,他的名声会在他们之间广泛流传。“来人,把她关进地牢里,一班十二个人,轮流看守她。”

她被一群男人粗暴地拉起,疼痛在四肢间扩散,仰着脸,她想在众多人中寻找他的身影,可是找不到,他走了——

他恨她,是不是?尽管她没杀死沙莲娜;他恨透了她,一定是!他不要再用一辈子找她,不要请求上帝让他陪她下地狱!他恨她——怎么办?她好爱好爱他,他怎能恨她?

她爱他爱得心都酸了、碎了,她还想着走入轮回继续爱他,为什么他要恨她?就因为她是吸血鬼吗?但,就算她不想当吸血鬼也是不可能啊!他怎可以将她身不由己的事怪在她身上?

安安被拉出门外,灼热的阳光晒在她身上,冒出缕缕轻烟,她痛彻心肺——

身体痛、心也绞痛,恨不得立刻就死了——要怎么做才能摆脱这么多她负荷不来的痛楚?

是不是停止爱他就不会再痛了?那么——就让她痛吧!她舍不得不爱他——

该死的,他还是没办法恨她,尽管不相信她没杀害过任何人、没有伤害沙莲娜,尽管她是杀人不眨眼的吸血魔鬼,可是她那双澄净的眼睛仍旧让他放不下,仍旧让他想见她一面。

放不开她的手,一颗心因她被囚而悬挂着,这些天她受的苦他亦没少受一分。

再见面,恍如隔世,地牢里霉烂的腐尸味充斥鼻间,几把火炬挂在石壁上,跳跃的火光在她瘦削的脸上映下蜡黄。

重重枷锁捆住她娇弱的身体,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地板上,老鼠在脚边窜爬,不管她怎么躲都躲不开它们的侵犯。

安安一头美丽的金发湿答答地贴着脸颊,沾满灰尘的衣服被割破好几处。她是爱干净、有洁癖的,怎禁得起这些对待?

抬起头,她看到他了,没说话,只是笑,笑着让他把她的最后一面印在心上。

他也没说话,对着她,笑着、笑着,笑着把她的笑容牢牢记取。

“我们都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她轻语。

“你怎知道?”他诧异。

“他们天天在我耳边讨论,想到能用木桩钉上我的心脏,用柴火把我烤得浑身焦烂,就觉得好兴奋呢。”浅浅的语气中,她尽量不让他听出她的恐惧。

怒视卫兵一眼,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地在她面前讨论这些?

“可不可以——请你们的主教先生把木桩钉偏一些?”

“你怕痛?”是啊!她会痛,安安好娇小,怎禁得起焚身痛。法兰开始考虑起要怎么把她救出去,不去想放她出来会害死多少人,会有多少无辜人民丧失亲人,他都管不了了。

可是,这层层封锁——他连一点点的胜算都没有。

“不怕痛,但我害怕心被捣碎了,我会忘记你、忘记我们曾经在一起。”

“傻瓜。”一声傻瓜,所有嫌隙统统烟消云散。

“我变傻瓜,你就不再喜欢我了是不是?”她浅笑。

摇头,吞下哽咽,他怎么可能忘记她,忘记他们在一起的每个绚丽夜晚?

“你瘦了,很饿吗?我的血给你吸。”他伸出手,递到她面前。

她摇摇头,摇去他的好意,“我说过,绝不会吸你的血。”

他沉默无语,轻轻为她拂开额间散发,轻柔的举动满是溺爱。

“你也瘦了。”她说。

“我用绝食换得见你一面。”他轻言道。

“假如我也绝食,他们会不会把我放出去,再听你让一夜故事?”问过,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不答,只是微笑。

“肯定不会的,是不是?”她懂,那天棺盖一掀,他们就壁垒分明了。

“安安,我救不了你。”喑哑的声音诉尽他的无奈。

“我知道——”再抬眼,她又挂上了笑,“信我,沙莲娜不是我杀的,克侬不是我杀的,那四个农民也跟我没关系,我没骗你。”

“我信不信很重要吗?”信了如何?不信又如何?他们都没有未来。

“当然重要,你信了就不再恨我,下辈子——若真有轮回,你会试着找到我。”

“你还不放弃下辈子?”

“我们约定过的,谁都不可以轻言放弃。”当然不放弃,她要爱他,爱过这世、爱过下一辈子,她的爱要延续好久好久——

“如果轮回只是神话呢?”法兰问。

“那我会很不甘心。”她心甘情愿受死,不能让她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成奢望啊!“告诉我,那不是神话,好不好?”不忍拂逆她的心愿,他用肯定的口吻告诉她:“有的,有轮回,人有很多个下一辈子,来弥补起上一世的遗憾。安安,下辈子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找到你!”

“我相信,一直都相信你,相信你说的每句话、每个故事——我们是上天用另一种方式补偿的阿郎和阿兰,不是夜夜悲伤的吸血鬼公主和情到深处无怨尤的牧羊人,对不对?”她的声音虚弱,细如蚊蚋。

“对,我们是阿郎和阿兰。”握住她枷锁下的手,她的手一如从前冰冷、柔软,和他的心一样——冰冷而柔软,他发誓,不管有没有下一辈子,他都会找到她。

“明天,别来了!我不要你看见我痛苦。”

“不!我会去,这个痛我要和你一起承受。”他固执。

她笑了,知道她仍在他心里。

他也笑了,知道他们的故事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广场上柴堆高高叠起,四周燃起的火炬将夜晚照得比白昼更亮。几千个民众围在柴堆旁边,不断拍手鼓噪,正与邪的对抗在今夜展开。

安安被绑在柴火中央的十字架上,绝美的容颜引来人们的窃窃私语。仰望星空,今晚无星也无月。

教士领着公爵和法兰进场,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群地位较高的绅士名流,他们坐在广场前面,和安安面对面相望。

看见他了,安安唇边勾起笑容,惶惶然的心找到定位,不害怕了,这时候再多的批判都干扰不了她的心,她的眼中只有他,心里也只容得下他。

法兰也遥望着她,她变得更瘦了,圆滚滚的眼珠子被火照映得晶莹剔透。

教士一手持圣经、一手拿着削尖的木桩走上台,满场的嘈杂顿时全停下来,大家注视着教士,他圣洁的容颜带给人们满心感动。

慈眉低垂,他俯首念诵着圣经,安安和法兰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专注地凝视对方,这一眼,是最后一眼——过了这次,只能靠着记忆,领着他们寻找彼此。

终于,主教在胸前划上十字,他转过身面对安安。

“请你把手中的木桩刺偏一点好吗?”她轻轻说,不畏惧,因为她的心里存有希望。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慈蔼的主教在她头上轻拍,那动作好像宠她宠得不像话的大哥。

“我要记住一个人——我深爱的男人,不想忘记。”安安微笑,对他说。

“到了这个时候还看不破情关?”

“我不后悔爱上他,就算到这时候仍然不后悔。”

“我懂了。”他点点头,在她身上洒下圣水,意外地,她身上并未出现腐蚀之痛,“好女孩,你的心还未受污染。”

“那——我可以再世为人吗?”安安问,这对她非常重要。

“这要看上帝的旨意。”主教安详地回答。

“你的上帝是好人吗?”

“当然是。”他举起木桩,几次都落不下手。

“那我就放心了。”她把视线调到法兰身上,绑在十字架上的手腕轻轻一挥。他的眼中泛满泪光,她看见了,那么她安心了——

“我准备好了。”闭起眼,一个重力戳刺,她感觉到椎心的痛楚。

痛呵——好痛——痛在心间翻涌,但她不能哭出声,不要他担心——好痛——真的好痛——笑挂不住了,想放弃,想呼救,然——想起他的泪湿,她怎舍得放弃努力——

火苗燃上,热度节节上升,从四周侵向她,火烧上她的裙摆,热——痛——她好想蜷起身体,但粗绳缚着她,她动弹不得,火越烧越猛烈——她一头美丽的金发瞬间成焦炭——灼热刺骨——她好痛好痛——她闻到雪白肌肤烧成焦黑——痛——痛极了——

她不是人,是人,痛到此结束,她是不老不死的吸血鬼,痛会不停往地下延续,直到骨血成烬,直到灰飞烟灭,才会了无知觉——

她像火焰中挣扎的彩蝶,但愿这一场牺牲换来的是值得的——

法兰,请你记得我——别让我在你的记忆中灰飞烟灭——

火在夜空中烧出绚烂,烧去污秽,喜悦在人群心中激昂,人鬼对抗,正义归向光明一方——

柴火燃尽,火带走了安安,也带走蛰伏居民心中连月来的不安。火把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然而,烧不去的是法兰心中的回忆。

他在每个孤寂的夜里,询问夜莺,安安是否还想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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