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源也的出现激起了极大地声浪,众人一传十传百后来围观的人只能半身挂在船舷上。终于看到了江南士子集团的回应了,郑源也这种强势的出场满足了围观人群期待的想象。几个官吏倒是有些惊恐,虽想攀上崔家大腿可现在惹上郑家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崔公子坐呀,今日正是好光景,有这么多才子佳人在场,咱们只谈风月没有什么辈分高低,也没有什么主客之便。”
郑源也话中带刺,崔景站在那里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郑公来此早些通知我等嘛,在场士子自然远远迎接,如此一来让我们好生尴尬,崔公子方才点评诗作,不曾想郑公诗作挤压群雄,不愧是江南诗坛青树,晚辈拜服。”刘思勰打圆场周转,拔高郑源也地位后,他便是不好再针对崔景。
“原来是郑公大作,怪不得这般清新自然,不过细想也只有郑公能如此一笔露神返璞归真了,一时眼拙还望郑公见谅。”
崔景弯身致意,顺势被顾兰芝轻拉坐下,崔景刘思勰两人一番话说完,倒没有人再好诟病他客居主位了。
“崔公子这赞誉也是清新脱俗,多谢多谢。不过崔公子搞错了,这诗并非老夫所写而是另有其人。”
“哦?那必定是神交已久的四才子之中一人了,江南文坛真是人才辈出呀。”
“非也,非也。”郑源也隐秘一笑,“你与他有识。”
崔景有些愕然说道:“哦?我竟是不知这位陈公子,我当自罚一杯一杯。”
“陈公子,请来此一叙。”
“真巧崔公子,又见面了。”
李芍药挽着陈观鱼胳膊走到人群中间,崔景两眼一瞬间失神,顾兰芝捂住嘴看着一脸骄傲的李芍药。
刘思勰一脸惊怒说道:“你这破落教书匠,怎在这撒泼打诨?”
“住口!”郑源也怒喝道,“陈观鱼与我是故交,你有何等何能诋毁他?从刚才你便是一直插话说个不停,我且问,你文章过人还是诗作才气让你有如此底气在众人面前絮叨不停?坐在那边的胡教谕不说话,那边的邓宜文字不说话,你这后辈怎么就敢大放厥词!”
画舫里一时小声切切,不少人开始讲解白沙湖时冲突,因为郑源也力捧压场,这刘思勰就成了反面人物,那个不熟悉的陈公子保护学生维护书苑名声在众人眼里颇有风骨。
刘思勰顿时汗流如注,他惊恐的指着陈观鱼说道:“他不过是个三流书苑的教书先生,怎么可能作出这么好的诗。必定是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诗句,定是欺世盗名之徒。”
陈观鱼心中暗笑:“倒是让你猜对了。”
“这人已经失心疯了,谁赶快将他送走,别扰了这诗会雅兴。”
“郑公,这位麻……陈公子的诗作一鸣惊人,以前从未听说过陈公子名声,心中存疑也是有些合乎人情的,既然今日是诗会,不如就让陈公子再做一首诗,一是为陈公子扬名,二是真假一试便知,三是为诗会助兴,何乐而不为?”
“说的轻巧,崔公子你自己怕是都不一定指物立就。”
“郑公,无妨。”陈观鱼说道,“崔公子说道有理,金石不怕火炼,我与诸位一同作诗互相探讨一番。”
“顾姑娘请出题吧。”
“好!”
顾兰芝缓步轻移勾走不少人的心神,她双手相托抵住下颌沉思良久,望江水顿有所悟。
“这江水奔腾盎然生动,这明月清辉素冷,小女子出的题乃是这江与月,还请诸位才子作答。”
“两字题,有些难度。”郑源也陷入沉思。
李芍药看这群士子皱额拧眉便知一时难有妙解,写江容易写月也不难,两字题出了就是考校诗作抓题和题题间的关联程度,作诗乃是天马行空之事,看灵感契机,立题作诗已经比较困难,出两字题更是将人视野缩小在极小处,大约是带镣铐跳舞的感觉。
思索一会,大多人目光沉凝,有些士子则是一脸轻松,李芍药知晓他们大约是放弃了,人没了心气最为可悲,驽马十驾虽是何必。甘为人后则是愚蠢,她有些怜悯这些人。她望向崔景,他在纸张上涂抹书写些文字,想来是有了思路。她有望向陈观鱼,他一脸风轻云淡丝毫没有动手意思。
李芍药用手肘顶了顶陈观鱼小声说道:“你快写呀,是写不出还是怎样?不行你就用我作的诗罢,总不会输的太惨。你记住了啊,千帆尽随江流远,新月初升……”
陈观鱼摇摇头,带着笑意轻声说:“不必了。”
崔景运笔快了些,像是要完成了。
“诸位,请听!”
陈观鱼一边挥毫一边念道。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一句亘古开来,大气万千!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满座皆惊无人敢说话,不同与咏柳,此诗真是句句才情。张若虚以春江花月夜孤篇盖全唐,其诗文可垂千古。
“与诸位相会甚是高兴,不过今日是北地来的崔公子的宴席,我改日再与诸位相叙。”
陈观鱼向目瞪口呆的众人拱了拱手离开了,李芍药跟着他跑了出去。
“不朽矣,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郑潮也感叹道。
刘思勰双腿打颤瘫坐卧地如同再次被捅中了腰眼。
崔景持笔墨愣在原地,他望着纸中自己所作的诗句愈发生了厌恶,他双手一扯将诗作撕了个粉碎,他再看向在场表情揶揄的众人,血气顶入头颅一阵目眩神迷。
“喂喂喂,你就要这样逃了么?未免太弱气了一些吧?”
“诶?这也算是逃么?这斗诗应该算是我赢了吧?”
陈观鱼和李芍药坐在秦淮岸边,月光照耀水面波光粼粼,不远处几艘画舫喧闹的正开,醉酒的士子附在船舷呕吐,一旁的人在喝着酒取笑他。几串爆竹上天引起一片欢呼。
李芍药抱着膝盖说道:“明天你就要名扬江南了,那之后也许会名扬天下呢。”
“会有很多人去拜访你,会有很多人尊敬你,会有很多很多……”
“唔……那又如何呢?”
李芍药看了一眼陈观鱼。
“真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