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屠户这几天很是开心,连杀猪都多用了几分力气,宰杀、剖内脏、剔骨肉,下水收拾好,骨肉放一旁,手脚麻利爽快了很多。儿子朱奢俭终于长大了懂事了,每日放学后功课努力了许多,不像以前那般顽劣不堪让人头疼。只是看着儿子每天点烛读书写字,他又有些心疼起来,围着儿子转来转去还是没有帮助的办法,所以他一拍大腿干脆多杀些牲畜,给儿子补补身体。
儿子说他们要参加秦淮两畔学院联考,想让自己晌午送些饭食去。朱屠户是不知道联考是什么的,反正儿子在做读书人的事情他就很开心,也乐得去鞍前马后为儿子做些琐碎事情。如果没有听潮书苑的陈先生,自己的皮猴子就要做屠户,就要忍受着牲畜嚎叫与血腥气,忍受那些衙门里小吏的骚扰,忍受每年增重的苛税。
儿子是读书人,实在太好了啊。朱屠户放下担子歇息一会,天气渐渐暖和稍微走几步就汗流浃背了。
朱屠户在沽酒铺子讨了一碗酒水喝,扇着身上的褡裢小褂。
“店家,这个什么考校在哪里呀?”
“哦,你说的是秦淮畔的书苑联考吧?哎呀,今年人真是多呀,哝,就在那。”
朱屠户顺着店家指尖望去,几间屋子遮掩后支楞的各式帷帐影影绰绰。
“真厉害啊。”朱屠户情不自禁的说道。
“可不是呢!四大公子听说过没?泰京来的崔公子听说过没?那都是才华一等一的人物,现在啊都在那里面呐。”
“唔……”朱屠户又扭头看看那里,想想自己儿子也在那里突然极为自豪。
“店家,听说过听潮书苑没,就在那里面,有个小胖墩叫朱奢俭,他是我儿子。”
店家面露迟疑,想了想说道:“听潮书苑倒是不知晓,不过能四公子在一个地方,应该也是很有才学的。”
屋子里在吃酒的一个书生嗤笑说道:“什么听潮书苑,听浪书苑的,哪里能和正德书苑、白马书苑相比,还想搭上四公子的名声,也是毫无羞耻之心,不知哪个山坳出来野书苑,这个时间全都跑出来搏名声了。”
“不会的!我儿子和他的先生不是那种不学无术的人。”
那书生白了一眼,嘴角全是轻蔑,也不搭理朱屠户和别人攀谈起来,说上午掉书袋子郝经义在考校场讲论经义把考官说的哑口无言,崔景公子与侯阳书翰公子谈论茶道令人心折,宗清晚公子一杆长枪翻飞文武双全……
“不会是这样的。”朱屠户说道。
他挑起扁担,粗糙的双手牢牢的握住担绳。
“我儿子叫朱奢俭,他是个争气的孩子,他的老师叫陈观鱼,是天下知识最渊博的人。”
朱屠户这样想着,一步一步稳稳的前行。不只是他,听潮巷脚的张书匠终于给儿子印完了单页刚刚躺在摇椅上睡着,铺子柜台前的徐裁缝瞌睡的打着哈欠,跑遍了金陵城的薛涛探着身子测量河汊的水深,脾气暴躁的丁雷耐着性子向码头再三递着门帖。没有人能孤独的活在自己的壁垒里,一个人的呼吸会牵动许多人的思绪,除非自己抛弃掉自己。
朱屠户走进考校场内,看着神态各异却都意气风发的读书人顿时慌了手脚,他极为自卑的小心挪着步子,生怕担子里的汤汤水水撒到公子老爷们的身上,他左顾右盼无助的慌张。
“朱伯伯?”
朱屠户心中一喜,竟然有人认识自己,真是福星。他转身一看,是个极为漂亮的小姑娘。
“我是苏锦鲤,就是奢俭的同学,他们正在计算听潮书苑的分数没有空闲,想来朱伯伯也不知道路,便让我来寻你。”
“是啊,是啊。”朱屠户有些紧张。
“听潮书苑的人胸前都有一条红巾。”苏锦鲤用手抖了抖胸口的红领巾,“陈师说的,有了它我们就是一个整体了。”
“呃……我听不太懂,反正我就是来送饭的,你们做你们的事情就好了。”
“谢谢,朱伯伯。”
朱屠户慌乱不已,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被人谢过,果然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读书的女娃也是不一样的。朱屠户把食物送到后就歇息起来,书苑学生的道谢他也渐渐能接受了,看着儿子和这么一群有素养的人在一起心里也很是开心。
“哇,烧排肉!哇,焖牛腩!哇,七返膏卷!”
“哇你个头啊,大惊小怪。”朱屠户一巴掌拍在朱奢俭后脑勺上。
朱奢俭摸摸后脑勺,又打开一个食盒。
“哇,花笋醋鸡!”
朱奢俭连忙缩缩头,看父亲没有打自己的意思就憨笑起来。
“好好跟着先生学习,以后想吃什么都有的。”朱屠户转转头说道,“陈师哪里去了?”
“陈师与丁汀姑娘去见苏家主了。”
“大师姐!”
李芍药笑着点点头,她用手背抵住下颌,静静的望着人群走起了神。
朱屠户在朱奢俭耳旁小声说:“你小子以后也要娶这么漂亮的媳妇回家才行!”
朱奢俭摇摇头说道:“我还是喜欢丁姐姐,江湖高手模样,好帅气。”
朱屠户恨铁不成钢的拍拍他后脑勺。
“陈师总是被人喜欢,以后我也要成为陈师那样的人。”
“这话你小子到说的不错。”
……
陈观鱼和丁汀见到了苏中持和郑源也,苏老头示意他们坐下一起等待结果。
“武冠肯定是丁汀的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出来个女武冠倒也是极为新奇。”苏老头撂下一句话就去和郑源也说话了,那边官场的朋友陈观鱼一个都不认得。
苏中持、郑源也和工部的马尚书坐在一起,陈观鱼坐在他们的身后,他的左手边是崔景,两个人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四才子中的侯阳书翰和宗清晚与他们的书苑朋友坐在一起,其他没有那么大名声的人陈观鱼就更不认得了,每一家的才子名人都有圈子,也就陈观鱼和丁汀两个人孤孤零零没有朋友。
校场上的棚帐都撤掉了,一个老者被搀扶走上临时搭成的台子上。
丰泽年间李正德创办正德书苑,经过了多年经营,书苑成为天下有名的读书圣地,本来是书苑内的考试也渐渐变成秦淮两畔所有书苑的联考。
正德书苑的现任山长黄藤柏已经古稀年纪了,眼皮耷拉没有神采,头发枯黄只剩下几缕,这是他第三十四年宣布联考结果了,也是最后一次。他一生兢兢业业为书苑无愧于心,所有的联考正德书苑都拿到第一,这之后接下来的任务就交给继任者了。
他看了台子上那群坐在最高处骄傲灿烂的年轻人们一眼,一恍宛如看到当年在人群中的自己。
“孩子们……以后的……国家社稷……文化传承……就拜托你们了。”
黄藤柏摆开搀扶的人,颤抖着身子向年轻人们鞠了一躬。
感受到老人的那份郑重,胸腔都是热血的年轻人热泪盈眶。
“甲等上白马书苑,甲等中巾帼书院……”
“甲等下……听潮书苑……”
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无助的站在台上,所有人感到一种揪心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