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以北几年来干旱少雨,使得满年四季渴望在土地上收获的庄稼汉们再也无法继续种田劳作,他们纷纷撇下手中的劳动工具,告别了家乡的亲朋好友来到西部中等城市——榆河市谋生打工。
一时间,本来就不太大的榆河市变得人头攒动、拥挤不堪。特别是东关一条街,简直变成了人的海洋,操着各种不同口音的揽工汉们纷纷围拢在包工头跟前,拼命地挥动着粗壮的胳膊显示自己浑身的力量;嘴里不停地吼叫着:“要我吧,要我吧!我啥也能干,保证给你干好。”
快到中午时分,从东风剧院广场西侧走过来一个二十来岁的高个后生。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一个麻脸大胖子包工头跟前问道:“要人吗?有石活干吗?我是正宗的手艺匠人。”
说话的小伙子来自绥德三十里铺,刚刚高中毕业不久。本来他是考上了大学的,但是由于家乡连续几年大旱,庄稼几乎没有收成,家里连最基本的温饱问题都难以维持,哪还有钱去读大学。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不得不将自己的理想和梦想暂且放在一边,痛苦地告别了一家老小,告别了那个提起家来家有名的黄土地,来到人生地不熟的榆河城里。
还好,和别的打工汉不同的是小伙子还算幸运,刚到榆河的头一天下午,他就在东风剧院广场揽工汉聚集的地方碰上了要人的包工头老朱,有了活干。虎头虎脑的后生在吴家岭工地上干了整整一个星期,挣到了三百多块救命钱,使他有了立足之本,同时也点燃了他重新生活的勇气和希望。
吴家岭工地上的活干完之后,他又重新来到东风剧院广场,想再次揽个活儿干。这不,现在他正和别的揽工汉们一样,用乞求和期待的目光希望哪个包工头能够再次选中他。
真不知老天爷还要不要这乱世凡尘中的千千万万生命,该死的天气热得让人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气雾当中,整个东关一条大街行人稀稀拉拉,除了这些为了生活被迫无奈的揽工汉们和少量的闲人逛街之外,只要有三分奈何的城里人,这时候都躲在家里不出来溜达,他们用不同的方式躲避着这着火一般的鬼天气。
广场斜对面花园喷泉前的一棵垂柳下,不知谁家的几只小狗聚集在一起,热得伸长舌头,卧在凉崖根下大喘气。这些小精灵们还时不时地抬起头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咬叫几声,大概对这着火一般的天气也显得实在烦躁不安。
天气越来越热,空气好像不再流动。没有一点风,整个城市就像一个大蒸笼。
广场上的揽工汉们逐渐散开,已经半天过去了,好多人对今天揽活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个别选准匠人、小工的包工头纷纷引着各自的人手,带着满意地笑脸离开这个闷热而嘈杂的地方。
可怜的小伙子,这时候仍然串游在广场周围,显然他还没有揽到活儿,不停地来回寻找着。倔强的后生还抱着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态度。
这时候,从马路斜对面走过来一位漂亮女子,她打着红色的太阳伞,戴着青绿色墨镜,来到这群揽工汉中间。
这个人的到来,使得这个嘈杂的广场小世界突然间变得安静了许多。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顷刻间都齐聚在这个女子的身上。
揽工汉们一时找不到活儿,正无聊之极,这个女子的出现,使得他们顿时有了新鲜的话题。他们互相打趣取乐,这个说:“快瞧天上掉下来个七仙女,看中你这个牛郎汉!”那个说:“你快引到拐圪里去吧,亲嘴抱腰该咋价就咋价,我一点不眼红。”
坐在“青春百分百影楼”下边水泥台子上的两个后生的话题更有意思。一个留着小平头,穿一件被扯得掉了半个袖子的黄布衫的揽工汉,对着另一个大个子揽工汉发出惊叹,大声感叹道:“哎呀呀,不是今个亲眼看见还真不敢相信,这世界上还有这么俊的女子。要是能跟这女子抱住睡上一觉,我尔个死了也不后悔!”
大个子接应道:“你癞蛤蟆还想吃个天鹅肉,你要‘放炮’,迎泽巷、东门外、红旗大道老社窠、黑猫旅社招待所,野鸡婊子到处有。”
黑眼窝红嘴唇,
穿红的戴绿的。
十七的十八的,
胖胖的瘦瘦的。
“只要你有人民币还愁没你弄的女人?现在榆河城里这号事公开的,孬好没人管,只要你小子有本事愿咋价弄哩。”大个子一边感叹着,一边哈哈笑着说,“这大街上的女人戏滩里的婆姨早就有主了。你小心人家男人听见你这话打断你的两条狗腿,叫你再乱说。”
正当一群揽工汉们议论着这个俊女子的长长短短的时候,突然听见这个女子高声问道:“谁是粉刷工?”
这一句并不太大的声音,就像一个巨大的炸雷震动了整个广场。
揽工汉们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几乎有点儿目瞪口呆。当他们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一时间整个广场又变得混乱起来。
几乎在同时,所有的揽工汉都蹦跳着向这个说话的女子围拢过来。他们一边往里挤着一边使劲地挥动着两只手,嘴里发出几乎是同一种声音:“我是粉刷工、我是粉刷工。”他们这时候都希望自己能够被这个俊女子选中。
本来对今天找活儿已经不抱多少希望的杨虎娃,这时候正准备离开这里,到附近找个小旅社歇脚,然后明儿个再寻机会。当他看到这个乱糟糟的情景时,希望再次迫使他快速围拢过来。他奋力挤进人群,极力举高一只手对被挤得东倒西歪的俊女子说:“老乡,要我吧,我是正宗的粉刷工,我一定把活给你干好。”
“呀!怎么是你——杨虎娃?”这位女子感叹着,一边摘下青绿色的墨镜拼命地分开人群用力挤到被称为杨虎娃的后生跟前。
“哦,王月红,原来是你呀!你怎么在这儿?”
“我?唉,下来几年了,说来话长,走,咱们到那边聊聊。”
于是,两个故乡人非常亲热地相跟着,一边说着话儿,一边走过古老的榆河大桥向繁华的迎宾大街方向走去。
广场这边,不知哪一个调皮捣蛋鬼扯着嗓子尖叫着:“哎呀呀,这么洋的个女子娃娃还不到几分钟,就让个灰塌塌的后生给拐跑了,这世道还得了!好事他妈的都是人家的,咱们连梦都梦不见,就看天上下狗屎能不能掉到咱头上!”
这话逗得所有在场的揽工汉们都哈哈大笑,这笑声划破了闷热沉寂的广场上空,使得本来就让人受不了的天气显得更加地让人烦躁。老天爷哪,你还让不让这凡尘世界里草谷子米人活命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