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时候,卡卡回我前妻那儿。苹果也说,约了自己妈妈一起逛街做SPA,今晚就住下了,明天再回来。
“就是想她了,想陪陪她。”苹果说。
“你去吧,替我向你妈妈问个好。”
我目送苹果下楼,看着她的背影,走得轻快,像获得假释的犯人。
这几周,苹果和卡卡一直别别扭扭。卡卡不再喊苹果妈妈,不再缠着她发嗲,有时候即使忘记了,扑进了她怀里,喊出了一个“妈”字,也会生硬地把第二个字咽下去。苹果要求卡卡做什么事情,卡卡也会明目张胆地说,“我不需要听你的话。”苹果并不气恼,对卡卡仍旧“心肝”长“宝贝”短,但在我看来,他们的关系已经不同了,只是苹果不愿意点穿而已。
苹果走后,我关上灯,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窝在沙发里看碟片。
这张碟片叫《爱在日出前》。影片讲一个美国小伙子,在欧洲乘火车旅行途中,邂逅勾搭一个欧洲女孩的故事。两人在某一站下车,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却在第二天黎明各奔东西。他们相约,如果郎有情妾有意,就约定明年某一天再相见。可是由于某种原因,两人最终缘吝一面。
是不是爱情的完美只能维持一晚呢?
“你们都是星尘。”影片里算命的吉卜赛女人对这两个年轻人说。
是啊,我们都是星尘,我们被爱的激情扬起,却在寒冷的冬天寂灭。
我突然好想苹果,想那个心无旁骛痴痴傻傻爱着我的女孩,想那些互相牵挂,彼此渴望却爱不到的日子……
这时,手机响了。“老婆”。
苹果也想我了呢,还是那么心有灵犀。
“老婆,想我了啊……喂……喂喂……苹果,是你吗?“
我拿着手机听了一会儿,又拿到眼前看看,手机是接通的,通话时间还在走……
我把听筒凑近耳朵,这下听到了,应该是在车里,有马达声,风声,有手机磨擦织物的声音,还有断断续续的聊天的声音。
应该是不小心摁到了吧。手机放在牛仔裤口袋里,不小心坐到通话纪录上,拨了出去。这也是常有的事。
我想挂上电话,却听到电话里似乎是在聊我。
“他现在有什么打算呢?”这应该是苹果妈妈的声音。
“……他妈妈……买房子也……他总是说……”
听不清楚,我屏住呼吸,用力把听筒压在耳朵上。
“……你最好想清楚……女生是拖不起的,你觉得呢?”
“……就这样了……”
声音断断续续,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
“……人是蛮好,也有才,就是有孩子……又要忙事业,又要做生意,还要拖个孩子,唉……”这次是苹果妈妈的声音。
“我也劝过他,他就是不听不进,谁的话也不听,这样一意孤行的,真是搞不懂!”不知为什么,电话里的声音一下子清晰起来,像是有专人举话筒拾音一样。
“他真是想不开,儿子还怕丢了吗,将来长大了,给他几十万,还会不认你?还不是同样爸爸长爸爸短的。”
“嗯,就是啊。”
我挂断电话。
生怕再听到什么真相。
我错了吗?
我只是想好好照顾卡卡。
也许,是我要得太多了。我太贪心,也太自私,从不顾及任何人,即使是自己最在乎的人。
为了自己的幸福,不惜伤害任何人。
现在想想,我给每个人的,其实都不是他们需要的。卡卡不要这样的家,他只留恋有父母同框的屋顶的庇护,苹果也不要这样的三人世界,她只想和我安安静静过日子。
我浑浑噩噩地睡去。第二天,等我醒来时,苹果已经回家了。
“快叫爸爸。”
我眼前有只眼睛晶晶亮的小家伙。它蜷缩在苹果怀里,急促地小声叫唤着。
“你买了条狗?”
“是啊,这是个吉娃娃,长不大的。可爱吧?”
“永远这么大?”我看着一身棕色皮毛,像长腿兔子般的小狗,它也瞪着一对傻气的大眼睛看着我。
“长大了会再大点儿,但不会很大。”
“好吧。”
“可爱吗?”
“嗯,它有名字吗?”
“它叫心肝。”
“叫心肝?”
“对,心肝。来心肝,来妈妈这里,心肝,心肝,心肝……”
苹果抱着“心肝”,夸张地左摇右晃,一脸满足。
在我看来,“心肝”根本就不是一条狗,它是我的敌人。自从“心肝”来到我家,我,还有卡卡,对于苹果来说,几乎都成了透明人。它就像一个黑洞,把苹果的注意力,她的温柔情怀全都吸走了。从这一点上来说,“心肝”其实是一个会吠的“抗议”,一个活着的“嘲笑”。苹果不断地给“心肝”添置行头,有“心肝”的窝、“心肝”吃饭的碟,喝水的钵、拉屎的盆,磨牙的“骨头”,有“心肝”专用的小马甲小鞋子,牵出去的绳具……每天回家,苹果不再搂住卡卡,听他说幼儿园发生的趣闻,也不再关心我的办公室政治,她只会招唤“心肝”,抱着它摇来晃去。这让我,也许不止是我,感觉尴尬——我们都明确地被排除在苹果和“心肝”的世界之外了。每天早晨起床,苹果也不再为一家人忙前忙后做早餐,新鲜橙汁没了,现磨豆浆没了,香喷喷的葱油饼没了。苹果一早就会牵着“心肝”出门,直到上班快迟到了才回来。
有一天早晨,苹果牵着“心肝”出门没多久,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快,快,心肝跑掉了。”
“怎么了,别着急,它跑哪去了?”
“我一放开绳,它就跑出小区大门,跑到马路对面去了,它跑得太快,我找不到了。”
我跟着苹果跑下楼,心里暗暗希望这条吉娃娃从此消失无踪,再也不要回来。
可是,我们刚刚跑出小区,就看到它出现在马路对面,一边摇它那条可笑的小尾巴,一边起劲地对苹果吠个不停。苹果奋不顾身地跑到路对面,一把抱住“心肝”,贴在自己胸口。
“心肝啊心肝啊心肝啊,妈妈要急死了,以后不许乱跑了,知道吗,知道吗知道吗!”
“心肝”满足地呜咽着,它愚蠢的小脑袋从苹果胸口挣扎出来,用眼白居多的大眼睛斜瞪着我。
好吧,你赢了!
你个狗娘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