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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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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午后,应君衡来到“泣芜居”。一如往日,他未经通报,擅自翩然而入。

满庭的蘅芜在温煦柔淡的日光下,仿佛沉睡了一般,敛去阴冷的颜色,隐隐散发着柔和恬静的气息。

应君衡一到庭中,就听到一阵琴音。他往后院走去,不期然发现其中伴有一阵轻吟声,随着琴音而流泻。

“萧瑟秋兮悲战栗,痈痈雁鸣兮木摇落。伤永日之寂寂,怀郁结兮独处廓——”

那轻吟的嗓音轻柔如风,但却带有一丝哀戚的意味。他不由得停下脚步,聆听对方吟唱些什么。

吟声极微极淡,所幸应君衡耳力敏锐超于常人,将轻吟的内容听得一字不漏。

怀郁结兮独处廓——怀郁结兮独处廓——应君衡心中不断盘萦着末了这一句,深思其中的意义。

她也会觉得自己孤单吗?对于自己的悲凉孤景,她也会感到哀伤——

原来她还是有感觉的——

应君衡兀自思索着,帘内的吟声却突然停止了。片刻后,又再次响起。

“原上草兮惊霜露,秋蝉寂寞兮独悲曲。思坎廪兮失意,残余晖兮泣蘅芜——”

又是一首哀歌。

应君衡静静地聆听着,放轻脚步来到帘外回廊上坐下,不愿惊扰到帘内的鸣琴之人。

听了一会儿,帘内的琴音铿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抖肝搜肺的剧烈咳嗽声。

应君衡下意识地就要掀帘而入、进去探视,但转念一想,自觉此举不妥,所以他终究什么也没有做。

等到帘内咳声渐歇之后,他出声问道:“你还好吧?”

猛然听到这句问话,帘内的九公主不由得僵住,心跳蓦然漏了一拍。

他来了?

九公主心中一惊,连忙问道:“你来多久了?”

可恶!她居然丝毫没有发觉帘外有人。倘若他听到了方才她所吟唱的歌词,这——

思及此,九公主不禁有些赧然。

“没有多久,刚好听到你在咳嗽。”出人意外地,应君衡竟是如此回答。

他猜测九公主倘若知道他听到她的吟唱,必然会不好意思,所以他选择隐瞒。

“你还好吧?”

九公主听到应君衡的回答,这才放下心来,恢复向来的冷静。

她对他关心的问候充耳不闻,径自问道:“你又来做什么?”语调十分冷漠。

听到她又恢复淡漠的语气,应君衡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不以为意。

“不做什么,只是想念你,来探望你罢了。”他对自己的来意坦然不讳。

他的话语在九公主平静的心湖中激起一阵波澜。

他想念她?是吗?真的有人会想念她吗?她可不敢相信——

她立刻强迫自己漠视他的话,冷言地道:“我可不欢迎你的探望。”

“我也不敢期望你会欢迎我。”应君衡守礼地坐在帘外,望着帘内的一抹倩影,神态真诚,“我只希望,可以坐在帘外和你说说话、听你弹弹琴。”

九公主闻言,沉默了片刻。

“你有何居心,不妨直说。”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她不相信以应君衡堂堂一个小王爷,竟会为了见她一面、和她交谈,而特意来到这种荒野破屋。

所以她不得不怀疑,怀疑他另有居心。

“我会有何居心?”对于九公主的疑忌,应君衡微微一笑,“我说了,不过是想和你见见面罢了。”

“这对你有何益处?”她冷冷地问。

想和她见面?笑话!长久以来,所有的人都对她避之惟恐不及,她怎会相信他特地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见她一面?

不可能呀!

“人生的意义,不是只有‘利益’二字。”

“哼!”九公主冷笑了一下,“你不是为了求我救你才来的吗?”

对于应君衡的来意,她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

应君衡静默了许久,没有答言。

就在九公主几乎要以为他默认的时候,他才缓缓地开口道:“你没必要这样怀疑我,也怀疑你自己。”

她闻言一怔,“我怀疑自己什么?”

“怀疑你自己不值得别人这样在意、这样关心。”他坦然地说出心中的直觉。

虽然没有与九公主面对面,但他可以自她抗拒的言语中,听出她的妄自菲薄。

听到这些话,她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一种被看穿心事的心虚感。

他为什么可以轻易看穿她的想法?只是凑巧吧——一定是凑巧!

九公主始而惊讶,继而不以为然。

“那只是你自己这么想罢了。”她淡淡地否认,语意冰冷。

应君衡笑了一下,阳光下的俊美笑颜明朗而璀璨。

“好,这只是我自己这么想,那你就可以不用怀疑我居心叵测了。我保证我之所以来这里,纯粹只是为了见你,别无他意。”

她可以相信吗?这样一个身份高贵的天之骄子,真的是为了见她而来?

九公主沉吟片刻,问道:“你不怕接近我,会招致不祥?”

她的语气平淡,没有猜忌,也没有讽刺。

“你不觉得,我已经够不祥了吗?”应君衡半开玩笑地说,“如果我怕这些怪力乱神的话,或许早已没了命。何况我没有怕你的理由。”最后这一句,他说得再认真不过。

“是吗?那为何你此番来,一直待在帘外?”她坦白直率地问出心中的疑问。

和他上一次的“破帘直入”相较,他今天的举止似乎有点儿不合他的作风。

“那我先问你,为什么我这次来,你不躲?”

没料到他会如此反问,九公主愣了一下,方才回答:“我知道躲不过。”

以他的身手,要捉住她可谓易如反掌,何况她也没地方躲,故不愿做无谓的挣扎。

应君衡轻笑着道:“同样的道理,我明白你不会躲避,自然没必要再度唐突你。”

“原来你也是一个君子。”

应君衡听她这么说,以为她有意讽刺,便站起身来,向她一揖。

“上一次冒犯了公主,是我不对,我在此向公主赔礼。”

面对应君衡诚挚的道歉,九公主心中倒有些过意不去。

“无妨。”反正她本来就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多谢公主。”应君衡坐回原来的位置。

“别……别叫我‘公主’,我不是公主。”

从前那些为了救应君衡而来拜访她的人,总以“九公主”来称呼她,她也总是充耳不闻,随便他们叫去,但如今,应君衡的一声“公主”,竟让她感到刺心——

她早已不是公主了,她不希望应君衡仍以这个不存在的头衔称呼她。

“我不是公主——”帘后的九公主下意识地摇着头,低声自语。

应君衡看着帘后的身影,蓦然感受到一阵心痛。

是他的心痛,还是来自她的心痛?他分不清楚——

但他很明白一点——已经失去的头衔,对她而言,已成为一种沉痛悲哀的同义词。

“好,我不称呼你公主,刚才算我失言,对不起。不过请容我冒昧地请问你的名字。”他这时方才想起,他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

九公主见问,神情顿时冷了下来,“你没必要知道。”她冷淡地回避。

“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对于九公主的拒绝,他亦无意强求,只是想明白这一点。

“你——”九公主正想说些什么,却又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应君衡见状,连忙关注地站起身来,“你怎么了?没事吧?”

她依然咳个不停,且愈咳愈烈。

应君衡不禁要掀帘而入,就在他手碰到软帘的那一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屋内传来。

“小姐,你还好吧?”

应君衡闻声,辨出是那个老婆婆的声音。

眼看邵老婆婆就快来了,他认为有暂时回避的必要,于是利落地翻身跃上屋檐。

刚刚站稳,邵老婆婆就来到了九公主所在的房间。

“小姐,你的旧病又犯了,唉!老奴已经告诉过你,现在已是入秋之时,风凉,叫你别靠近帘子坐,你总不听我的,如今终究又着了凉,引起旧病了——”邵婆婆一见九公主咳得厉害,便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

无意窃听,但他身在檐上,房里的一言一语自然清晰地传入他灵敏的耳中。

旧病?原来九公主身上有病——难怪身子那么孱弱。他暗自心疼着。

九公主一见邵婆婆走进小室,连忙抬头往帘外一看。在发现应君衡大概已经离去之后,这才放了心。

“我没事,邵嬷嬷。”九公主剧咳之后,气弱地说道。

“还说没事!小姐,您咳得连说话的气力都微了。”邵婆婆说道,语气既焦急又心疼。

九公主不答言。

“小姐,依奴才看,您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找一天,我们到城里看看病去吧。”有了前几次的经验,邵婆婆深知没有一个大夫愿意到这里来,只得如此请求。

“不。”一语未了,却立刻遭到九公主冷绝的拒绝。

“为什么不?小姐,你的病不能一直拖下去的,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邵婆婆毫不死心地继续劝说,“我们到城里找大夫,把病根治了岂不好?你要这样让旧病年年复发来折磨自己吗?”

“我发过誓,今生不会再踏进京城一步。”九公主冷冷地说,神情甚是决绝。

“小姐,您何必如此?”邵婆婆很明白九公主因何这么做,但却不能认可,“您的身体重要啊!”

九公主别开头,淡漠的目光投向远方。

“我从来不曾忘记,当初城里那些人是如何对待我的。”她的神情不愠不火,语气却冷冽到了极点,“对我投石、唾面詈骂,说我是妖怪、异种,不把我当人看。从前的种种,或许你已不记得了,但我却没有一日忘却。”

“小姐——”

“够了,邵嬷嬷,你不用再劝。”

九公主话说完,起身离开了这个房间,而她那一字一血的话语,却一直留在应君衡心中,令他的心因此而隐隐刺痛。

“如果九公主不肯援助,那——老道也爱莫能助了。”

遭到九公主的拒绝之后,不愿放弃的祯王爷又再度找上玉清真人。

然而面对祯王爷低声下气的恳求,玉清真人只能无奈地摇头。

“真人——”祯王爷见状,不禁焦急起来,想继续哀求。“真人,何不试试再说——”

在这个紧要关头,祯王爷已视玉清真人如海上浮木,是拯救应君衡的最后希望,他不得不紧抓着他不放。

玉清真人摆摆手,打断祯王爷的恳求。

“王爷,不是老道连试也不肯试,我早已说过了,老道是力不从心啊!”他轻叹了一口气,叹出他的无能为力。

“就请真人勉强为之吧!君衡他是小王惟一的后嗣,难道真人忍心看小王绝后?”

玉清真人闻言,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自从受封为护国法师,执掌玉清观数十年以来,他深受圣上隆恩,无以为报,而祯王爷是圣上最得力的一个重臣,如今祯王爷有难,他本该尽力相助,以答皇恩,只是——奈何年老体衰啊!

但是他若不相助,祯王府的小王爷该如何是好?祯王爷亦待他甚厚,他何其忍心见祯王爷绝后?

话虽如此,可就算他愿意出手相救,他这把老骨头又于事何益呢?

反复思量许久,玉清真人还是只能叹息。

“如果王爷真的想救令公子,还是求九公主去吧!”这是他的结论。

“小王说过了,九公主的态度冷绝异常,似乎绝无商量的余地,何况,小王也很怀疑一件事。”

“何事?”

“以九公主那样的一个年轻姑娘,真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他拜访过九公主一次,除了觉得她的气质尊贵出众、森冷异常之外,倒看不出有何过于常人之处。

玉清真人闻言摇摇头,“你不应该小看九公主啊,王爷。九公主是天生异能,她所具有的灵力,坦白地说,饶是贫道倚恃着修炼数十年所得来的法力,也难以与之争锋。”

“真是如此吗?”祯王爷不甚相信地问。

“千真万确。”玉清真人一脸肃然地说道,“九公主身上的灵力虽然充满邪异,但其强大却是不容置疑的——”

玉清真人说完之后,缓缓地闭上双眼,思绪跌回到那久远的记忆之中。

蓦然,他微蹙了一下眉头,神色略变。

“真人怎么了?”

玉清真人闻声睁开双眼,“也许说来你不相信,当年我曾感受过九公主身上所散发的邪异力量,至今回想,还常感到心有余悸——”

“如果九公主真如真人所说,那她是必然救得了君衡了?”祯王爷见他说得厉害,也不得不相信。

“只怕在小王爷身上作祟的,不是鬼物,否则以九公主的灵力,绝对万无一失。”

“据以前请来府中驱邪的那些道人之言,纠缠君衡的,并非一般的人为魇胜魔法,故以他们的道行破解不了。”祯王爷说道。

“不是魇胜之术,必是鬼物作祟无疑。”玉清真人断言道,“驱魔御鬼是九公主的禀赋奇能,王爷倘若相信贫道的话,就再去请托九公主吧!”

“这——”祯王爷迟疑了一下,面露为难之色。

“王爷还是不相信吗?”玉清真人将他的犹豫当成怀疑。

“不,只是——”祯王爷连忙否认,“只是——不知是否能请真人大驾和小王一同前往?”

上一次见识到了九公主的气势,坦白地说,他心中不由得有些畏惧,深怕自己前往又将尝到闭门羹。

玉清真人听到他的请求,愣了片刻,继而大笑起来。

祯王爷望着他,茫然不解其意。

“真人因何见笑?”

玉清真人止住笑意,说道:“照王爷所说,九公主原是不乐意相助,贫道这一去,只怕是火上加油,万万别想九公主会答应。”

“为什么?”

“王爷,你忘了九公主之所以会降为庶民、流落民间,是因谁而起吗?”

“这——可这错不在真人啊!真人不过是直言其事,一心为了皇室着想罢了。”

“话虽如此,贫道终究脱不了干系。不论我当初建议圣上驱逐九公主的原意为何,九公主会恨我,这是一定的。”祯王爷沉默了一下,问道:“真人是怕和九公主见面,她会含恨报复吗?”

倘若真是如此,他实在就不该请玉清真人陪他前往了。

“这倒不是。九公主虽恨贫道,但应该还不到报复的地步,否则贫道恐怕早已老命休矣。”

“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九公主有能力伤及真人的性命吗?”

“王爷认为九公主的御鬼异能,是用来做什么呢?”玉清真人一脸正色地说,“用在正途上,固然可以除邪祛祟;但,用在邪途,更有杀人于无形的强大威力。何况,九公主身上的灵力,原本就属于邪恶——”

听玉清真人这么一说,祯王爷不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邪异之事,令人可畏可惧。

“九公主不杀贫道,只是不为而已,绝非不能。由此可见,九公主的本性仍属善良,王爷可以再去求她,如果可以感动她,相信她不至于见死不救。”玉清真人停顿半晌,继续说道:“至于贫道,还是别出现在九公主面前为妙。万一她移怒于王爷,不肯搭救,这事就不好了。”

祯王爷微微低垂着头,若有所思。

“九公主真的有答应的可能吗?”许久之后,他问出心中的困惑,“依我的感觉,九公主似乎是个相当冷血绝情的人。上一回小王去拜托她,她拒绝得丝毫不留余地啊!”说来说去,他实在不太愿意再去碰一次冷钉子。

“九公主之所以不愿相助,我想,似乎不是因为她天性冷血,如果我没有推测错的话,应该是——”玉清真人几近喃喃自语地低声说道。

“真人认为是何缘故?”

他不答言,径自仰首思索。许久之后,他很肯定地说出一个事实:“九公主御鬼,是有代价的。”

“哦?什么代价?”

“轻则减寿,重则毙命。”

“什么?”祯王爷吃了一惊,“为什么会这样?”他骇然地问道。

玉清真人正想告诉他缘故,话到临口,忽然又咽了回去。

“这是九公主的事,王爷不需要知道。”不愿意泄露他人的隐私,玉清真人仅仅这么说,“不过,御鬼对九公主本身会造成损害,势在必然。”

“既然如此,我还应该去求她吗?她岂有可能会答应?”

“王爷不妨试试。虽然御鬼对九公主本身不利,但相信事态的轻重九公主自会衡量。”

祯王爷想了一下,点点头,“我明白了,今日打扰真人甚久,小王这就告辞了。”说着站起身来。

“且慢。”玉清真人叫住他,起身自案上取来一叠符咒,递与祯王爷。

“真人,这是?”祯王爷接过来,不明其意。

“这些符咒王爷且请带回,贴于房中有辟邪之效,希望能对小王爷有所帮助。”

“多谢真人。”

“唉,不消谢,贫道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他不禁叹息,“王爷慢走,恕不远送了。”

“小王告辞。”

深夜,应君衡躺在房中歇息。

表面上,他的身体仿佛陷入沉睡的状态,然而他的精神状况却一直游离在半梦半醒之间。

他的意识仍然存在,而躯体却沉重得丝毫无法移动,仿佛身陷在深沉的泥沼中,拔脱不得。这令他有一种浑浑噩噩的惶然感。

靠近了——恍恍惚惚,他混沌的脑海隐隐闪过这个讯息。

他意识到有个不知名的魅影慢慢地朝他走近。

随着不明物体的接近,他渐渐感到呼吸困难,仿佛受到极为巨大的重量压迫一般——

这一切一如往常。

就在他认命地准备接受和往常一样的折磨之时,那双冰冷诡异的“鬼手”却迟迟没有落下。

应君衡暗暗感到困惑。隐隐约约地,他感受到那个不明物体静立在他床边。

他无法深思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断飘忽、无法控制的混沌思维,让他只觉得相当疲惫——

“——居然这么做——”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这几个字飘荡在空气中,空洞洞的声音仿佛是来自幽深空谷的回响,模糊而不真实。

是谁做了什么?他下意识地这样想,然而游离不定的思绪却让他无法细思。

“我不过——想和你在一起——居然——这么对我——”

那个虚幻空渺的声音又再次飘了起来,若断若续地在应君衡耳边盘桓回荡。

“呜——呜呜——好恨——恨——”

迷离的呜咽声响起,重叠在一声又一声的控诉里,交缠成一片诡谲幻异的声浪,音量由小而大,渐渐充斥了整个空间。

哭嚎声回音似的不断在耳中激荡,应君衡再也分辨不出那声音究竟在哭诉、指控些什么,只觉得随着那哭嚎声愈趋高扬凄厉,他的意识也愈恍惚迷离得厉害,几乎要飘离脑海——

他不禁有一种幻然如梦的错觉。

也许这只是一场梦吧——什么鬼哭、什么控诉,大概是一场还未清醒的幻梦——

就在应君衡意识渐渐模糊之时,一切激狂的鬼叫、鬼哭,全都蓦然而止。

“不会放过你——我不会放过你!”长久的寂静之后,这一声凄厉、尖锐的叫声突然拔地而起。

此时,一双冰冷、削瘦如骨的手掌以极为疾迅的速度倏地架上应君衡的颈项,紧紧地掐住。

这样的攻击来势汹汹,且丝毫不留余地。

应君衡心下一惊,亟欲大喊,但尚来不及开口,最后一丝意识便已失去。

“喂!君衡,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睡?”

隔日将近午时的时候,彦文兄弟俩相偕来到应君衡房中。

一进门,心直口快的彦武见到应君衡还睡在床上,忍不住大嚷大叫起来。

“起来了!哪有人这么嗜睡的。真不像话!”彦武说着,大步向前欲唤醒他。

忽然一些散落在应君衡床前地面上的纸片吸引了他的目光。

“这是什么?”他忍不住好奇地弯身拾起其中一片。

被他拈在手中的黄黑色纸片,是一截相当不完整的碎片,但仍看得出是符咒一类的东西。

一见之下,彦武神情丕变,似乎不胜诧异,“怪了,这是——”

“彦武!你快来!”

彦武正为手中之物诧异不已,先走到应君衡身侧的彦文忽然一声惊叫,打断他的思路。

“怎么了?”他连忙靠过去。

“你看君衡!”彦文示意他看向床上的应君衡。

彦武依言转头看去。一看之下,不禁大惊失色。

“我的天!”他失声惊呼,一双骇然的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

只见躺在床上的应君衡双目紧闭、面如死蜡,一道青紫色的掐痕如同烙印一般,清晰地浮现在他的颈项间。

“怎么会这样?”彦武惊慌地大喊。

彦文连忙坐在床沿上,伸手不断拍打应君衡的面颊。

“君衡,快醒醒!君衡!”

“君衡!醒来呀!君衡!”

他们两人呼唤了许久,才见应君衡的眼睑微微有些动意。

“还好,君衡醒了!”彦文见状,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应君衡缓缓地张开双眼,一对晶黑如墨的眼瞳由起先的漫无焦距,渐渐转为清明。

“你们——怎么在这里?”他一见到彦文兄弟俩,不由得有些怔忡。

“还说!我们刚才差点儿被你吓死了!”彦武说着,手里早端过一杯茶来。

应君衡坐起身接过茶杯,不解地问道:“我?我怎么了?”

彦武正想开口说,彦文却举起手来阻止他。

“我先问你,你昨天夜里怎么了?”彦文问道。

“昨天夜里?”应君衡见问,脑中开始回忆起来。

他努力地回想,昨天深夜那段似幻似真的惊悚遭遇,一点一滴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啊!”他不禁惊叫一声,手指下意识地抚向自己的颈项。没想到这轻轻一碰,他的颈子竟传来一阵痛楚,令他微微蹙眉。

“君衡别碰!”彦文连忙抓下他的手,不让他碰触那道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痕。

“这是?”应君衡不解地指着自己隐隐发疼的颈子。

“很严重的掐痕。”彦文神情凝重地据实以告。

“什么?”应君衡吃了一惊,似乎相当惊讶。

他当然记得昨夜自己的颈项曾遭到掐勒,但他并没想到竟会留下明显的伤痕,因为从前他在夜里所受到的攻击,是很少会留下深刻痕迹的。

“你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吗?”彦文见了他的反应,试探性地问道。

应君衡沉默了一下,摇摇头,不愿多说。

彦文以为应君衡是不明白自己曾发生了什么事,感到相当纳闷。

“怎么会这个样子呢?你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害——”

“还有这些东西也很奇怪!”彦武跟着说道。

“什么东西?”

“这个啊。”彦武指着碎了一地的符咒说,“这些不是玉清真人给的符咒吗?昨天我才把它们贴在房里,怎么今天就破碎成这样?”

彦文闻言,四下一望,果然见到昨日彦武才刚贴在墙上的符咒一张都不存,全碎碎地散了一地。

居然这么做——

应君衡心中忽然响起昨夜鬼物的控诉声。

鬼物所说的,莫非是指这些符咒?他总算明白了。但其他的话语,又是什么意思?应君衡在心里暗自思索着关于昨夜的一切。

“我不过——想和你在一起——”那个鬼物究竟是什么东西所化,因何会这么说呢?想和他在一起——是谁啊?谁想和他在一起?

“君衡——”彦文见他怔怔的,仿佛失神的模样,不由得出声相唤。

昨夜那些控诉声实在太过于虚浮,他完全无法辨识出声音的主人为谁,甚至连是男是女,也分辨不出来——

应君衡兀自沉吟,不曾听得彦文叫他。

彦文只得伸手拍拍他的肩,“君衡。”

“什么?”他抬起头来,顿时回神。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彦文猜测地问。

他静默半晌,“没有。”他回答道。

关于这些事情,他不想多谈论,因为就算说出来,也不见得于事有益,只是徒然增加众人的恐慌罢了。

“这样啊——”

“关于这件事,等姨丈回来,该不该告诉他?”彦武难得一脸凝重地问道,“看这个样子,似乎情况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应君衡听他如此说,不免疑惑地问道:“我爹上哪儿去了?”

“泣芜居。”彦文径自回答他的问题。

“泣芜居?他又到泣芜居做什么?”

“当然是求那个九公主出手解救你啊!”彦武回答道,“听玉清真人说,如今只有九公主才救得了你,所以近来姨父常往‘泣芜居’跑。”

应君衡听了,微一蹙眉,沉吟不语。

良久之后,他才说道:“你们如果见到我爹,请代我告诉他,叫他不用再白费心力了。九公主不愿相救,我们也勉强不得,何苦这样三天两头去打扰人家?”

九公主愿不愿意救他,他都觉得无所谓。九公主愿意相助,他自然高兴;不愿意出手,那也就算了,横竖生死有命。为了他自己的性命存亡而使隐逸的九公主时常受扰,他实在于心不忍。

“可是,姨父是为了你好啊!”彦武说道。看着姨父屡次去碰九公主的钉子,他也觉得很生气;可是为了救君衡的命,他又不能叫姨父别再去求她!

“为了我好,就依我的话,别再去为难九公主了。”他坚决地说。

彦武还想再说些什么,应君衡蓦然转向彦文,问道:“上一次我麻烦你的事,办妥了没有?”

彦文见问,先是怔了一下,很快地就回想起应君衡日前委托他的事。

他回答道:“那件事我早已按照你所要求的打理好,遣人送去了。”

应君衡点点头,“很好,谢谢你了。”

“不客气。只是——”彦文的神情似乎微有疑色,但却不再说下去。

他对应君衡此次的作为感到万分不解,但却又不方便问。

只希望,事情不是如他所臆测的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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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操纵这世界的因果,埋藏在世界的背面,没有任何一个活物造访过,将在某一刻世界的坍缩中浮出水面,因果律的创生就像暴露在世界末端的巨大齿轮,咬合在一起,被蝴蝶翅膀推动着,走向世界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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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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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的学生,都必须学会利用人心,这也是在这所高中唯一生存的机会。而男主女主也是在这里相识的,他们也是互相利用。而故事的结局,一切为爱的利用是否可以成为真正的爱呢?爱到底是人性的善,还是人心中最为深的黑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