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兹华斯说过,“父亲!对上帝,我们无法找到一个比这更神圣的称呼了。”
我心目中的父亲从来不苟言笑,平时沉默寡语的他鲜有母亲那些浓浓的体贴与关怀。小时候,我总认为做父亲的就该像这样。长大了,才晓得原来父爱是那么的神圣,那么的不容侵犯,那么的激动人心。
小学三年级我当上了少先队员,需三毛钱买红领巾,我趁父母不在时从钱夹里私自拿了钱。父亲知道后勃然大怒,狠狠训斥了我一顿。当明白事由后才稍微消了点气。那时,我觉得父亲有点霸道甚至吝啬。
初中毕业后务农的那一年,我过得很无聊很孤寂,觉得天底下没人能真正地了解我、支持我。一天因一件实在无足轻重的小事我被父亲痛骂了一通:你八辈子都考不上!这句话深深地刺伤了我的自尊。我哭着奔到了学校,乞求老师让我复读,但愿望最终未能实现。从此,我对父亲多了一层敌意,觉得父亲有些残忍,根本不懂儿子的心。
上高中的那段时间,家里贫穷到了极点。父亲有晕病,劳累之极向后一倒便人事不醒,全家人经常处在担惊受怕的恐惧之中。但为了生活,为了全家的柴米油盐,父亲仍然拖着虚弱之肩披星戴月地出门做买卖。由于父亲忠厚善良,时常被一些地头蛇和骗子欺负,过了一段时间带回来的往往是一串串令人辛酸的故事。
父子本无无隔宿之仇,更何况时间与真情可以说明一切。我突然觉得父亲与以前不同了,五十岁刚过却已早生华发,额上皱纹堆垒,背驼得很严重。随着岁月轮回世事变迁,父亲老了,他的故事也逐渐褪了色,可父亲的印象却在我们儿女面前渐渐改变。
有一次,父亲生病去县城开刀动手术。医生万般规劝他多输液养养身子,父亲坚决不同意,硬是挺着回来了。母亲告诉我说父亲是为了省下一点钱给我增加一些营养,因为我快要迎接高考了。
当我跨过了千军万马竞争的独木桥后,父亲脸上终于出现了久违的笑容,那是一种开心的笑,发自内心深处的愉悦和兴奋,弯曲的背似有恢复的痕迹。我知道父亲为我而自豪。
带着借来的学费,父亲陪我一同上了路,开始了我异地求学的新生活。当办完一切手续后送父亲去火车的一刹那,父亲哭了。这是我生命里第一次看到父亲的眼泪。
“父母的心在儿女,儿女的心在外头”。父亲说不放心我,要我好好照顾自己,穷人的孩子该知道怎么样去面对人生;只要不被自己打败,那他永远都是胜者……
从不善于表达的父亲说了许久,没想到父亲懂得那么多的哲理。直到火车启动了,父亲才依依不舍地与我挥手告别。我转过脸,任泪水悄悄地滑落。
不久父亲来信了,也是给儿子的第一封信。信中说:孩子,过去对你有点苛刻,但那是恨铁不成钢,当长辈的欠了你很多,希望考上大学的你能原谅。
什么?父亲向我道歉!我捧着信泪如雨下,透过模糊的泪痕,我仿佛看见了父亲的眼泪和慈祥的面孔,听到了那亲切的呼唤。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明白,其实父亲并不希望我们做儿女的光宗耀祖,他只希望我们能够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坦率地讲,我不是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凡事总爱搁在心里,搁久了倒也生些灵感,收获了一段段文字,在文字的天堂里任思绪展翅翱翔。
父亲喜欢我的文章,每次来信总忘不了捎一句:又有新作了吗?
听到这儿,我的脸色经常发烧,内心深处感激父亲对我的关爱和期待。其实,我的许多作品是不能让他看到的,主要是不想唤起父亲对那些苦日子的回忆。也许家境遭遇,也许生活影响,字里行间或多或少辐射着辛酸的过去,总有一种爱恨交织的情感如影相随。命运曾经给我带来了曲折,我没有选择任何逃避的理由,惟有勇敢地去面对,但又不能百分百地展现在家人面前,我选择了掩饰,经常用善意的谎言支撑全家人的希望和信念。
毕竟,生活是美好的,人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壮举。我庆幸自己平安走过,却换回来父亲刻满沧桑的面容和佝偻沉着的背。
大学毕业后,我远离家乡来到保定。父亲的牵挂从没停止过。他为儿子在异地上班而自豪,同时也为儿子的傲气而担忧,经常劝我为人处世的时候要多考虑些环境因素。我感叹父亲对世事的洞察和对儿子的了解。
父亲一生没说过软话,从不轻易开口向人求助。那天,父亲打来长途要我寄点钱回家,说是麦收了,手头特紧。我知道,父亲身体不好,家里没有收入的源泉,弟弟娶妻生子早已顾不得二老,父亲是迫不得已才这样做的。我毫无怨言,真的,父亲为我付出了所有,我更没有拒绝的借口,便以最快的速度寄去了七百多块钱,比父亲的要求高得多。
接到钱时,父亲立刻来了电话,却只听到他的颤音:唉,小子,好好过……
然而父亲何曾想过,为了生活,我和女友目前还一直苦苦挣扎在温饱线上而自身难保。这一切能对父亲说吗?不能。我应该对很多人都要负起责任来,何况也不想再一次让父亲为我牵肠挂肚。
实在不放心家里,我又一次拨通电话。这次是母亲接的,说父亲累了,炎热的酷暑让割麦子的他差点晕倒在地,不过好了许多,正躺在床上安静地休息。
我质问弟弟弟媳妇怎么不帮忙?其实不用问的,我了解内情,我们家只有狠心的儿女,没有狠心的爹娘。弟媳妇的个性和态度决定一切,在家里她伸手不拿四两,不稼不穑,吃饭等着别人端,她以为她是“地主”。父亲很忠厚,仍任劳任怨地帮其收麦子、扬场,可最终弟媳妇却指着我父亲的鼻子骂句“老东西”,让老人家差点吐了血。这就是回报!打工回家的弟弟也只是沉默无语,骨子里没有流淌那份勇气。
去年回家,三岁的侄女指着我的父亲喊“乳名”,父亲气得肚子鼓鼓的。孩子嘴里没假话,喊名字是弟媳妇教唆的。我忍耐不住,怒吼着冲弟媳妇发了一通火,吓得她胆战心惊。
为了给父亲解闷,我硬拉着他来到二姐家串门。偶尔碰见我初中时的班主任,老哥俩见面后兴奋地唠起来没完没了。我看到了父亲脸上久违的笑容。闲谈中,我向班主任谈起自己情况,尤其讲到一篇写我父亲的作品在报纸上发表的时候,我突然发现静坐一旁的父亲两行热泪悄然滚落,我心里酸酸的。父亲的善良又一次让我感天动地。
欧洲有句名言:父亲和儿子的感情是截然不同的,父亲爱的是儿子本人,儿子爱的则是对父亲的回忆。我的命是父亲给的,自从有了生命的那一天,一种血缘的纽带已经将我们父子牢牢联在一起,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