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四岁时腿部患病,因治疗不及时又缺钱,终生致残。
二姐虽长我三岁,却是我欺负的对象。我常没来由地冲二姐发脾气,抢她的东西吃,骂骂咧咧地挥舞着拳头有恃无恐。
二姐腿脚不便,追不上我,惟有委屈地抽泣。
有一次,奶奶领着二姐和我在地里拔萝卜,不知上来了哪股邪劲,我抄起镰刀照着二姐的腿肚子迅猛砍去。刀砍处鲜血迸流,二姐绝望地瞪着我,失声痛哭。
二姐渴望上学,但她不能,她喜欢搬着小凳子坐在房门口,贪婪地注视着同龄人背着书包来来往往。在孩子们说说笑笑的日子里,二姐成了文盲。
二姐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煞是吸引“淘气鬼”的目光,他们要么捏条毛毛虫放在二姐的口袋里,要么举根枯草撩二姐的耳廓……总之,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地捉弄着二姐。
作为弟弟,我没有为处于弱势的二姐抱打不平,相反却助纣为虐,时不时地帮着这群可恶的东西出谋划策,一点儿不顾二姐声嘶力竭的尖叫和惊吓。
那年夏天,我捉起了蝉,恰巧刚买的手电筒灯泡坏了,父亲怒发冲冠,随手将灯泡扔出屋外,命我火速换一个。二姐跪爬着在漆黑的地上来回摸索着十几分钟,才在夹缝中找到了父亲扔掉的灯泡……
后来我和二姐都长大了,不过二姐走路依旧,只是易于倒,稍不留神就要闪个趔趄,栽个跟头。
母亲赶紧张罗着给她配副拐,二姐严词拒绝了,她不想让人说她身有残疾。
二姐最大的遗憾是我一直没喊她“二姐”,无论走哪儿我都呼其乳名。二姐不曾记恨我,我知道她向来是以我为荣的,弟弟有了出息,村里的人才能看得起。
那段时期我家到了几乎揭不开锅的地步,靠卖柴禾维持生计,靠卖鸡蛋凑齐我的学费生活费,学习上的疲累和营养的失调使我的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
每次回家,父母沧桑的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无法抛却的孤助让我寝食难安。这时,二姐变戏法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干皱皱的零钱,一分二分五分地堆积在一起。享受着二姐用压岁钱换来的营养,我心中洋溢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谢。
……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给自己给家人挣足了面子,同时也要离家远行了。临出门的那天,送我的乡亲很多,送得很远。
母亲哭,二姐跟着哭。二姐吃力地挪移在人群的最后,几步一个跟头。
我心凄凄地离开了生我养我的故土和关心我呵护我的亲人,一头扎进了另一片陌生的天地。
大学时,我常给家里邮信,诉说着校园生活的美好和自己捉襟见肘的寒酸,尤其在同学面前无法启齿的自卑,我的信赚足了乡邻们无以复加的感慨和亲人们如影相随的眼泪。
母亲鼓励我穷人的孩子不要攀比,二姐相信我永远是她心目最棒的好弟弟。我在亲人的关怀下成功地驱散了初入象牙塔时的所有惶惑和迷离。
两年后二姐出了嫁。父亲来信说二姐夫对二姐好,父亲还说,二姐因想家步行了一整天,摔了无数个跟头从婆婆家回来的。
于是,我别有用心地学会了骑三轮,过年回家“接亲戚”,二姐家肯定由我去。蹬着三轮去接二姐,她欢喜地像个孩子,嗷嗷了半天不知所云。我知道二姐在激动。
寒假相处的每一天二姐都是快乐的,母亲说二姐逢人就夸我的好。二姐更好,她背着二姐夫将100元的私房钱偷偷地塞给我以作滋补。
我要返校了,母亲哭,二姐跟着哭。二姐不放心我,她怕我在外遭罪。兄弟姐妹五个当中,二姐是唯一一个为我流泪的亲人。不知出于一种羞怯还是一种习惯,我始终没喊她一句“二姐”,给她一句贴心的称谓。
二姐的第一个孩子是男孩,出生十来天就走了,留给二姐的是无比的绞痛,谁都知道“摔跟头”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再往后,二姐硬忍着不敢回娘家,尽管心里埋藏着数不清的牵挂。好人有好报,上天终于赐给她一个健康活泼的丫头,使她的生命赋予了深远的意义。
毕业后我找到了工作,也有了收入,从此不需要二姐的压岁钱了。可当我给外甥女压岁钱的时候,二姐显得不愉快,满脸的倔强。
我问:二姐,你有什么理由拒绝我给孩子压岁钱?
二姐蓦地愣住了,她双目灌满泪花地盯着我,她分明听到了我嘴里赫然蹦出的两个字,震撼心灵的两个字——“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