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十几分钟。
黎果眼睛一直盯着高明走进去的那扇门,心焦地等着他再次出现在视野里。张妍赌气离开后,果真没有再返回来。这也并不奇怪,她一向是心硬如铁,意气用事的做派。
听到门内有脚步声,黎果立即从长椅上站起来,伸长脖子朝那个方向张望,走出来的正是高明。
黎果紧赶两步,迎向高明。谁知高明躲躲闪闪地,连正眼都没瞧她一眼,只低头连叹了好几声,才闷迟迟地说:“去吧,你进去跟他见个面吧,我管不了了,我走。”
看那样子,黎果也隐约觉出来,高明一定是把刚刚发生的情形跟高远说过了,高远应该没有赞同他的做法,所以才让他觉得有点闷火憋在心里了。
不过,这会儿黎果也顾不得那许多,急忙随刚才那名警员也走了进去。
门里面仍然是那种七拐八拐的狭长走廊,黎果紧紧跟着那名警员,通过了好几扇类似的门,越走越深,不知不觉她身上打了几个冷战。黎果心存余悸地左右看了看,这里的设施都是同一副刻板的面孔,四下都静悄悄的,地面墙面都是洁净如洗,太整洁了,所以不由得令人感觉很不舒服,像是一种被迫刮去所有的奢念的酷刑。
终于到了一个单人囚室的门口,中间是透明玻璃的木门外是那种很结实的铁闸门。
门口有另一名警员在看守,黎果两个人刚拐过来的时候,那个警员就已经看到了,一直盯着他们走近,并及时打开了铁闸门,还象征性地敲了两下木门,才帮黎果推开木门,让她进去。
这个狭小的单人房间,跟外面一样,整洁的有点苍白。
黎果还沉浸在那种说不出的心悸中,所以面无表情地站在进门的地方没敢再向前。这时,一身土灰色囚服的高远走上来,脸上浮起有些变形的笑容,试探性地拉住了黎果的一只手。
看到黎果眼里的泪,高远这才松了一口气,稍稍用力地把她拉到了可以坐的木床边。
刚开始,黎果觉得高远身上的那套囚服太难看了,让他整个人都显得那么陌生,不可接近,所以坐下来时也刻意地跟他保持了一小段距离。
高远没太在意她这小小的疏远,而是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苦笑了一下。
“总算没事了,你不用太难过了,我很快就能出去了。”
“对不起,我,我没想到事情能到这种地步……”
黎果忍了那么多天,终于见到了高远,一时间,委屈、抱歉、不解、怨愤、忧伤、心疼、珍惜、爱……所有的情绪都涌上心头,也分不出孰轻孰重,所以,说出的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没有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本来好好的,偏偏又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你一个女人,什么事也没有经历过,一定吓坏了吧?”
高远低下头,双手紧紧握住黎果的手,由衷心疼地叹息了一声。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黎果愈加克制不住,鼻头一酸,双泪奔流。高远一把将她搂到怀里,抱着她,不言不语,任她将心中所有的委屈一泻而出。
“高明,他好像,不想让我插手这件事。”
黎果哽咽之下,把心中有些疑惑的事吐露出来。高远闻听此言,把黎果从肩头扶起,双眼直视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跟她说:“我知道,你一定是怀疑什么了,是吗?我不求你能完全理解,黎果,张妍对我做了什么我很清楚,但是这次她又一反常态,出手帮了我,我目前也不太清楚是因为什么,高明跟我说,这种特殊情况下,让我暂时不要跟张妍再闹矛盾,让我看在孩子的面上,让她大面上也要过得去,我明白高明的想法,所以他对你的那种态度也是情有可原,你不要太在意,好吗?他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还会在一起,这些其实也不用他明白,我希望你能相信我,黎果,我得先从这里出去,把自己洗脱干净,然后,一切从长计议,你能等我吗?”
“嗯。”
黎果被高远这突然的严肃搞得有些糊涂,他越这样似乎越证明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一样。不过,黎果想不出到底会多复杂,最后还是勉强点了点头,表示会听从高远的意思。
“对了,那个保释金,你不用管,我留给你的东西,你一样都不要动,一方面,那个是给你以后生活的保障:另一方面,你动用了,难免会被别人怀疑,要是真彻查下去,我就真的洗不清了,你明白吗?”
“可是,我……张妍不是说不出保释金了吗?她刚才已经扭头走了!”
说黎果傻,有时候真的是傻到家了,她都不知道张妍那只是摆出一种姿态,或者是让别人意识到她对于这件事的利害关系。说到底,保释金还是要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家属来拿。更何况,把高远送进来的是她,要高远出来的也是她,整件事似乎就是她的一次翻云覆雨的权钱游戏。也许,她就是想证明自己有这样的能力,她想用这种方式给高远一次实打实的警告,甚至是给他一次没那么轻松开脱的教训。
“你不用管,她最后会来交钱的,你只要自己好好的,回北京等我,有什么事我会联系你。不是特殊情况,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回石家庄了,好吗?免得惹上麻烦,到时候我还得担心你。”
“好吧,如果她真的不管,我可以把车卖了,或者把那个股份转给那个老板,都可以很快筹到钱的。”
“呵呵,不用,别傻了,那个股份等我出去了,我帮你转给别人吧,换成钱你自己留着用,以后也不用跟他们有什么瓜葛了。”
“嗯,那我还能做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做,你要相信我、等我,我就非常满足了,真的。”
高远把手放在黎果的头顶抚摸了几下,笑意融融地又将她揽到了怀里。
时间到了,黎果被警员催促着离开了囚室。再次七拐八拐地通过了好几扇门,穿过狭长的走廊走了出来,黎果一路都在回想刚才短暂的相聚,因而忘记去注意那些冷酷阴森的墙壁,甚至都记不得那清晰的脚步声有没有在楼道里回响。
从看守所出来,黎果便跟老汤通了电话。她跟他大概说了一下情况,然后再次叮嘱他要随时告知这边进展的情况。老汤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黎果听了高远的话,当天就坐车回了北京,回了他们的“家”。
事情倒是进展得很顺利。
据老汤的转告,不过两天,张妍就主动去交了十几万的保释金。而且,当天高远就被放出来了,不过是被张妍接回了家,而不是自己回去的。这期间,高明一直在从中撺掇他们夫妻两个和好,老汤也在,所以把事情的经过如实相告了。
黎果听了虽然是有些不舒服,但因为事先高远曾经很认真地给她解释过,即使她不理解,也没有真的就当成很严重的事来看。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之后的整整一个多月里,高远都始终没有联系她,甚至连让老汤,或者谁带个话都没有。
黎果曾试探性地又给高明打过电话,但都是被不耐烦地搪塞几句就挂了,根本没有透露任何关于高远的情况。
黎果再问老汤,他也说不清楚,他也一次没见过高远,只是听说高远没有恢复原职,而是转调到了另一个机关单位,虽然级别没变,但实际上是降了,实权少了。
说不定,他是因为协调工作上的事,所以无暇顾及其他?黎果猜测着各种理由,来安慰自己。
临近除夕。
黎果一个人蜷缩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她终于熬不住了,无论如何,她再也帮高远找不出任何借口,这么长时间毫无消息,而且还不让她回石家庄找他!
她大着胆子,拨了一次高远的手机。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怎么可能?难道是拨错了?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黎果将手机丢开,一下塌在沙发里。她脖子枕在沙发的皮靠垫上,头扭向一边,目光空空地朝着窗外。就保持这个姿势,一动未动,直等到天色暗下来。
听着外面大人小孩儿的嬉戏声、爆竹声热烈的回响,黎果一个人默默地浸在丰饶的黑暗里。她不愿意起身开灯,电视机里播放着跟外面一样欢腾的节目。
可那些跟她都毫无干系,她像一尊蜡像,面无表情,心无涟漪。
为什么?
一直以来——她还满足于这种生活?她僵在那儿,一股力量将她击垮,怎么也动弹不得。这一刻,她十分真切地看到了自己的懦弱。
她还能做什么?不能,什么也不能。
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等待着欢歌笑语渐渐隐去,万家灯火渐渐熄灭……等待着自己不清楚究竟要等待什么。
黎果像个幽魂似的,在黑暗里站起身,摸索着走进卧室。窗帘敞开着,她躺在床上睡不着。幽暗中,总觉得墙上爬满了思绪。
一些问题和想法在脑子里飞旋起舞,就像水溅入油锅里迸裂、跳动一般。房间里,所有的事物都失去了原本的质地,只剩下荧荧闪烁的轮廓,她用心绪一件一件地触摸,顺着轮廓的线条从这头摸到那头。耳旁仿佛有无数种声音在互远互近地游离。她让自己静下来,仔细辨别它们,是来自纷乱的回忆?还是来自荒唐可憎的奢念?
最终,一切都顺着眼角流出的泪痕,悄悄地钻入了梦中……
眼前的爱与恨
再怎么累人
有一天,都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