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中旬,王仙芝破阳翟、郏城,洛阳附近城市全线告急。
到了这会,唐廷才弄明白王仙芝葫芦里这剂药很猛,皇帝李俨急召最高规格决策会,左右军中尉、枢密正副使和四大宰相都参加了会议。
“洛阳战报,9月2日,王仙芝攻陷汝州,生擒州长王镣。现时变民离洛阳不足百里,城里人心惶惶,居民扶老携幼,拖家带眷,出城逃难。”身为国防部总领的郑畋奏道。
听此,宰相座上的王铎脸色很复杂,不过没人注意到他。
按照议事流程,皇帝李俨照本宣科道,“请诸卿各抒己见,拿个对策。”
皇帝说完后,宰相们齐刷刷地看向刘行深和田令孜。只见他俩一动不动,都没有发言的意思。作为帝国最顶端的人,他们都惜字如金,不发言则以,一发言就等于是定局。
“崔安潜怎么搞的?!让他派军阻止贼人,却搞成这样!”卢携道。王仙芝攻打阳翟之时,唐廷就下令许州忠武军区全力剿匪。
对宰相们而言,廷对就是屠宰场,不是杀人就是分尸。
“卢相这就有点难人所为了。”郑畋不咸不淡地说道,他和卢携的对怼是这段时间的常态,“据老臣所知,忠武节度使崔安潜威势和声望都超过别人。若不是他在贼人背后牵制,恐怕东都早就落入贼人之手了。”
李蔚闻到气氛不是很对,打圆场道,“洛阳西高东低,有伏牛、外方、熊耳及崤山四大山脉。贼人想攻洛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是整个决策层中最末端的人,说不上话,专和稀泥。
“李相,你莫不是要来讲地理?”郑畋说。早前,多次提出意见都不被采纳,心中有气,此时不吐不快。“自从沂州奏报大捷后,王仙芝势力越发扩张,数千里之遥,一片残破。然而,剿匪司令宋威,不但谎报军情,还一味避战,才有此局面!”
“两位宰相,皇上是让咱们拿对策。”枢密使杨复恭适时提醒道。
“是啊,是啊,当务之急是拿出对策,至于责任,以后再说嘛。”王铎也附和道,一边拉了拉郑畋的袖子。
刘行深见李俨一脸漠然,就点了调子说道,“郑相,你拿个方案出来,让大家商量商量。”
一般上,到了廷对阶段,就是拍板。各部门,各宰相在早前都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功课。
郑畋接上道,“刚才李相也说了洛阳山地居多,易守难攻。臣想利用地形抗击贼人。”
他的思路是在东都前面摆了个匚字阵型,进可攻,退可守。
山南东道防线,以伏牛山屏障,由山南节度使李福选步骑混合兵团守住汝州、邓州的扼要;邠宁、凤翔防线以熊耳山为屏障布防;义成昭义防线,由两地选兵正面保卫东都。
还有一招更辣,令一支奇兵尾随起事军,全力将他们赶入匚字包围圈中,完成四面合围。
大家边听边消化,边思考,又低声耳语,交换意见。
“若王仙芝不打洛阳,那怎么办?”一直没有发言的田令孜突然道。
“这?”郑畋一时语塞。
田令孜接上说道,“郑相的匚字阵非常精彩。但是,如果王仙芝直接突破邠宁、凤翔防线,绕过洛阳攻打陕州、潼关,那我长安危矣!”
田令孜说得不无道理,现在并没有确切情报指向王仙芝一定打洛阳。兵者,诡道也,虚虚实实。他这番话戳中大家的神经。
“皇上,刘大人,臣认为应该立即提升陕州、潼关的防守级别,另让邠宁、凤翔派步协防,确保大后方安全。”田令孜奏道。
李俨见刘行深微微点了点头,就说道,“准奏。”
杨复恭将刘畋和田令孜的意见综合了一下,通报了一番,最后问,“各位,现在的初步的策略就是这样,还有什么意见吗?”
这时,王铎出列奏道,“皇上,各位大人,臣还有一个想法。”
李俨没说话,示意他继续。
“兵法说,围兵必阙。臣建议赦免王仙芝和尚君长罪状,改任政府官职,作为招安,以防狗急跳墙,再出乱子。”王铎继续道。
补上了王铎的意见,这个对策就基本定了。接下来就是竞争最激烈的“用人”的问题。
策略的很大部分是郑畋的功劳,他当仁不让地奏道,“崔安潜威望过人,张自勉骁雄良将,西平李晟之孙李瑑,严而有勇。臣奏请以崔安潜为剿匪总指挥,李瑑为剿匪司令总监军,张自勉为剿匪副司令。”
“皇上,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况且现在商量的是东都的保卫与换帅并没有关联,郑畋此举挟私利。”卢携马上就怼道。
“卢携,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敢说,你护着宋威不是为了私利?!”郑畋不甘示弱道。
双方又进入了箭弩拔张的态势,你一言我一语又骂了起来。李俨很烦这俩,无论什么时间和场合,只要有他们在就是无休止的纷争和辩论。
“你俩别争了,这事皇上已经有了定夺。”枢密副使西门匡范突然道,接着拿出一个像圣旨一样的东西。
刘行深被吓了一跳,看了李俨,又看了看田令孜,见他俩竟然都若无其事的样子,瞬间有点知觉失调。
自李俨登基以来,唐廷议事模式相对固定,一般是由宰相拿方案,进入决策层讨论,皇帝确认,最后由两军中尉批准。但是,这事刘行深却一点都不知道。
“命监督院最高顾问官曾元裕当副剿匪司令,协助剿匪司令宋威工作,主抓东都洛阳保卫战;另任藩镇监军杨复光为副剿匪司令、总监军宦官。”西门匡范摊开圣旨就念起来。
刘行深越听越糊涂,心想这东西根本就没经过我,怎么就成文了?
“臣等领旨。”就在这个时候,田令孜却带着众人跪了下去,齐声喊道,只有刘行深不知所措,呆呆地站着。
“刘大人,你还有其他意见?”西门匡范冷冷问道。
“你…”刘行深指着西门怒道。
“大人别生气,这等小事,我等办了就可以了,不劳您老操心了。”田令孜握住刘行深的手,阴阳怪气地说道。
看着志在必得的田令孜,刘行深这才觉得大势已去。
当天,回到左神策军的总部,刘行深才发现,他的部下大都让陈敬瑄收买了,根本指挥不动。而宦官集团中最具权力的“四贵”,有三席在田令孜手里。最令他惊讶的是,田令孜和杨复恭联合,他竟然一点都没发觉。
原来,当日田令孜将杨复恭帮李侃帮养父李道雅追求官职的事捅给了董禹。董禹懂刚直,立即就给皇帝李俨上了一个奏章,对杨复恭的行为进行激烈的抨击。
杨复恭深知事情不小,马上向皇帝李俨申诉。
这时候,田令孜适时出现,并帮他摆平了董禹,将他贬为郴州司马。也就是借着这件事,田令孜和杨复恭心照不宣,成为“战友”。这次的总监军宦官杨复光就是杨复恭的堂哥,也是杨氏家族的重要人物。
就在这次廷对后不久,刘行深放弃了手中权力,并在隔年的3月顶着一大串冠冕堂皇的头衔退休,这是后话。
…
在变民定下的战略中,攻东都只是一种宣传造势的手段,既然已经达到目的,就无须再做纠缠。
探知唐廷的反应后,王仙芝象征性攻击一下阳武和郑州,造成仍然主攻东都的假象后,做出了战略调整,再次将部队打散,化整为零。
调整战略后的起事军犹如脱缰的野马,彻底失去了控制,接下来的大半年,将唐廷打得千仓百孔。
?877年7月,黄巢率部攻击宋州,这时候一个重量级的人物登场,自此几十年发生的大事多半跟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