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点的描摹着那张棱角分明，每一处都曾是让她为之癫狂的鬼斧神工之作。这一眼，仿佛用尽了她一生的力气。也埋葬了她一生的眷恋。
这就够了。
至少在临死之前，她还能见他最后一眼。
“你的脸？”
“很丑是吧！我第一次照镜子的时候，自己也被吓到了。”
抚上那张满目苍夷，没有一处肌肤完好的脸。如烟低低的笑着，嘴角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受伤的双眼已经上了药，一只眼还蒙着细布。隔着那块薄薄的布条，低垂的眸子中，生命的光芒一点点被死亡孤寂的灰败侵略、占领。
“是谁干的？”
当初他只以为烟儿是不告而别，伤心难过之余，也来不及细想。为何昨晚还在他的怀里，羞怯的应着愿意嫁给他的娇羞少女，却在成亲当日不告而别。
“三年前，我从痛苦中苏醒过来的时候，也曾期待着你会突然出现，将我拥在怀里，大声的质问着‘是谁干的？’，可在无数个黑夜孤身一人醒过来之后，我终于死心了。”
“现在问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的脸毁了，陆婉婉死了，我们之间也早已回不去了，不是吗？”
“烟儿……”
“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冷姑娘身上的蛊毒是我下的，陆婉婉也是被我害死的。但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你身上的蛊毒，并不是我下的。”
“我知道。”
这一切，他都知道。所以他才放任母亲对他的所作所为，放任母亲残杀灵凤。只是为了，能够将众人的视线从她身上转移，能给他机会弥补曾经错过的一切。
即使明明知道这种想法自私至极。
这就够了！
一直以来的坚持，仇恨，怨念，因为这句“我知道”，显得那般的无足轻重！
“文清，那位上官姑娘对你一往情深，而且你们身份相当。她不像我，只是一个出身普通的苗疆女。你若娶了她，诸葛家的家主之位，也必定能重回你的手中。只是…”
“丸丸他还小，我终究有些放心不下。”
“烟儿，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怎么可能再找到她和丸丸之后，还去娶小雪？
在她眼里，他便是这般不堪的存在吗？
他承认，他对上官凝雪确实心动过，也喜欢过。可是，就是因为知道上官凝雪对他的感情，他才更不能接受。那个傻姑娘，他诸葛文清没有资格也不值得去拥有。
只是，为什么他感觉烟儿的话越听越不对劲，更像是在交代遗言。想要走上前，却碍于柳如烟之前的抗拒。站在原地的诸葛文清一时间手足无措。
“冷姑娘，你进来吧！”
原本应该待在房间里睡觉的冷清悠，脸色苍白的出现在门口。
身上的伤势未愈，走路的脚步还有些虚浮。
“嫂子。”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柳如烟一直冷冽的脸上绽放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只是因为脸上的伤痕太过狰狞，显得这个笑容怎么看怎么诡异。
“悠悠，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见冷清悠点头，柳如烟招手示意冷清悠过来，重新坐回床沿上，将床上的儿子抱起来。
“之前对你所做的一切，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是发生了这么多事，你还叫我嫂子。我很开心！”
冰冷的手指爱怜的抚摸着丸丸精致的小脸，看着因为她的触碰而睡得不安稳的儿子，柳如烟惋惜的收回手。
“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好。”
“我想把丸丸拜托给你。丸丸交给你，我才能走得放心。”
“走？嫂子，你要去哪儿？”
“去…一个我早该…去的地方……”
坐在床沿的柳如烟在众人的目光中毫无预兆的倒下。
而站在床前的冷清悠，却还不及身后那人的动作快。原本站在几步之遥的诸葛文清已经接住了她，将她搂在怀里。
“烟儿，烟儿，你醒醒，不要吓我好不好？”
怀里的人没有一丝温度，抱着她的诸葛文清只觉得触手可及的地方一片冰冷。就像抱着一个冰块，没有人气。
拨开她脸上的长发，诸葛文清骨节分明的手指颤颤巍巍的伸过去，试图寻求一点她还活着的迹象。刚手指触到那早已消散的鼻息时，诸葛文清整个人如同被五雷轰顶般，僵硬得如同一尊石膏像。手指却依旧固执的放在那里。
“嫂子她，是服毒自尽的。”
看着柳如烟泛黑的唇瓣，和脖颈间纠结的黑色血管，冷清悠试图将她怀里的丸丸接过手，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轻声的叹了口气。
冷清悠低声承诺着：“嫂子，把丸丸交给我吧！我会照顾他一辈子。”
紧抓着的十指终于有了松动，冷清悠抱着熟睡的丸丸，最后看了一眼柳如烟安详的面容，转过身抱着丸丸出了门。
转身的一瞬，半空中有一滴透明的液体滑落。
看着她安然无恙的走出来，一直躲藏着樱花树后面的白云飞最后看了一眼那张苍白的面容，才转身带着身后的灵芸离开。
将熟睡的丸丸放在床上，冷清悠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从怀里掏出一个散发着臭味的香囊，打开放在丸丸的鼻尖。不一会儿，就见一直昏睡不醒的丸丸缓缓的睁开了眼。
虽然柳如烟给他下的药药量不轻，但用多了对孩子的身体毕竟不好。
“……神仙姐姐？”
“扑哧。”
这些天一直兴致不高的冷清悠听到丸丸这个称呼，难得的笑出声。
宠溺的捏了捏丸丸的小鼻子，冷清悠朝着他晃了晃自己恢复原貌的脸。“看清楚，我是阿丑姐姐好不好？不过现在得改口叫我悠悠姐。”
“悠悠姐？”
“你真的是阿丑姐姐？”
见冷清悠点头，丸丸疑惑的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脸。
“悠悠姐，你脸上的大虫虫去哪儿了？是不是被娘亲抓走了？”
听到这话的冷清悠，原本温柔的眼神变得凌厉。难道嫂子会使蛊的事，丸丸也知道？还是说，她中的醉红颜，根本就不是毒，而是蛊？
“丸丸为什么说它是大虫子？”
“娘亲告诉我的呀！娘亲说，阿丑姐姐的脸上爬着一条大虫子。但是已经不能咬人了，所以丸丸不怕。”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很勇敢一般，丸丸故意握着小拳头挥舞了几下。
只是才动了动，就觉得全身软绵绵的，使不出力。
“悠悠姐，我肚子好饿。”
“想吃什么？”
抱着丸丸坐到桌边，冷清悠让下人做着清爽可口的菜端上来。
“悠悠姐，我娘亲呢？”
捧着小瓷碗扒着碗里香脆松软的米饭，丸丸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宽大漂亮的房间。
“丸丸不喜欢和悠悠姐一起玩吗？”
“没有啊！丸丸最喜欢悠悠姐了。”
“那丸丸先乖乖吃饭，吃完饭，悠悠姐带你去个好地方玩儿。
“好啊好啊！”
唯恐冷清悠反悔，已经被关在家里好几天没出去玩儿的丸丸，兴奋得心都飞出去了。吃完了饭，便眼巴巴的望着窗外。
“悠悠，你真打算以后带着这个小屁孩？”
看着坐在秋千上，被冷清悠推着荡秋千，开心的发出一阵阵银铃般笑声的精致娃娃，冷清霄抱在双臂站在一旁。妹妹都还是个需要他照顾的大屁孩，怎么有能力去照顾一个小屁孩？
更何况，这个小屁孩还是诸葛家的。
“哥，你了解我的性子。知道我从不轻易答应什么，但若是答应了，我就会去做。我答应了嫂子照顾丸丸，便会照顾他一辈子。”
好吧好吧！反正他冷家庄也不差一双筷子。
只是想到兄妹俩重逢没多久，现在单独相处的时间本就不多，以后还多个小屁孩来抢他妹妹，想想就心情不爽。
“哥，明日我想去趟诸葛家，祭拜一下陆婉婉。”
明日是陆婉婉出殡的日子，这个消息是诸葛文轩派人来告诉她的。
“好，我陪你去。”
事情既然已经查清楚了，再说有诸葛文清为证，他也不怕到时候陆家和诸葛家找悠悠的麻烦。更何况，他冷清霄最不怕的便是麻烦。
只是……
“云飞让我告诉你，等回到扬州，他便派人将合离的书信送来。到时候只要你签了字，便是自由身了。以后双方嫁娶，便再也没有干系。”
再也…没有干系！
这不就是她一直想要的吗？
可为何终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口却一阵阵的抽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第二日，特意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衫，黑如墨炭的长发未挽，冷清悠在冷清霄的陪同下，坐着马车来到了诸葛府。
抬头看了一眼被被漫天素缟重叠掩映在其中的诸葛府，谁能想到三日前，这个地方这座城还沉浸在一片喜庆中。
还未靠近灵堂，迎面便有一男子手持宝剑朝着冷清悠的面门袭来。剑锋凌厉，招式毒辣，来人是意图直取冷清悠的性命。
跟在身侧的冷清霄，不紧不慢的带着冷清悠在半空中旋身躲过剑锋，腰侧的清风剑随之出鞘。清风一出，耀眼的青芒像是晴空中的一道闪电，如同劈开黑沉的夜色般，劈开了被黑气笼罩的灵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