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和卫律刚端起酒碗,突然听见银铃一般的笑声传来,随即一个姣美而矫健的女子闪进大帐,原来是蓝珠。
蓝珠的打扮让单于和卫律感到耳目一新,又有点怪异。她一头浓密的深棕色头发好象汉族女子一样从两耳上方分开,在头顶盘成一朵形状好看的发髻,那发髻的后面插着一个半环形的纯金发簪,发簪上镂刻着如大海波浪翻涌的祥云,发簪的右端是一只口衔翠玉的凤凰,凤凰展翅欲飞,栩栩如生,发簪的左端镶嵌着一颗熠熠生辉的红宝石。卫律一看就知道这是汉家宫廷之物,匈奴是绝没有此精致又讲究的饰物的。确实,这支金玉凤凰发簪是当年和亲来匈奴的汉朝公主的陪嫁之物,是她送给大阏氏五十寿诞的礼物,也是大阏氏最喜欢的物件之一。大阏氏从来没有用过,一直珍藏着,后来赏赐给了她最疼爱的蓝珠。蓝珠的发髻前面是单于赏赐的串玉抹额,抹额上面的高级狸皮上是两排大小不一,错落有致的十二颗红珊瑚石,下垂的穗子全都是用大小一致的珍珠穿成,随身体晃动着,犹如一抹抹洁白的祥云在额前飘逸地浮动着。这些饰物无不显示着她身份的高贵以及单于和阏氏对她的格外恩宠与偏爱。卫律心里有点发酸,我丁零王的王妃也是单于的公主啊,当然也是有赏赐的,可赏赐之物却差别太大了,从来没有得到过如此高贵的礼物,抹额上最多的也才只有六颗红珊瑚石,而且最大的也就只有蓝珠抹额上的小珊瑚石一般大。
蓝珠没有看卫律一眼,敏捷地几步来到单于面前,单腿一跪,娇憨地说:“蓝珠拜见父汗!”
单于呵呵笑着,急忙伸手去扶爱女,蓝珠早已起身,靠在他的身上,摇晃着他的肩膀,说:“父汗,想死蓝珠了!”
“我的蓝珠果然是全匈奴最美丽的一朵花,是我们大草原上最漂亮的小母马,哦,是最漂亮最珍贵的汗血小雌马!”
单于只要一见蓝珠,就再也威严不起来了,总是说着很少对别人或者其他子女有的赞美之词。没有蓝珠在王廷的日子,单于的生活中少了很多笑声,就好象草地上没有了野花,蓝天上没有了白云,天空中没有了鸟儿一样,那么单调乏味。随着蓝珠的笑声和撒娇,仿佛野花开了,白云飘来了,鸟儿叫了。这次让李陵参加大会战,一则想让他为匈奴建功立业,另一个原因就是想让蓝珠来到王廷,以了想念之情。
“珠儿去见过丁零王!”单于对蓝珠说。
“丁零王好!蓝珠见过丁零王!”蓝珠对卫律草草一点头。
卫律仔细打量蓝珠,只见她足蹬一双红色软羊皮靴子,靴子面上像汉族女人一样绣着一朵白色的梅花,花蕊是一颗淡粉色的宝石。上身虽然是匈奴女子穿的紧腰服饰,但是袖子却是汉服的样式,宽宽大大地呈荷叶状随动作散开或下垂。这身打扮使得蓝珠既有匈奴女子的矫健洒脱,又有汉家女子的妩媚柔婉。在卫律的眼里,蓝珠还是象初识时那么美丽青春,而且频添了一种幸福女人的成熟之美和风韵,美得撩人心魄,美得让人不可抗拒。卫律的心里一时之间涨满了对李陵的嫉妒,他李陵何德何能,既得单于恩宠,又得美女青睐。听到蓝珠的问候,卫律连忙收敛心神,他知道得罪不起这位自己一直心仪的单于最心爱的公主。卫律笑容殷切地对蓝珠说:“公主别来无恙!时日不见,公主越发风姿绰约,右校王真会调香润玉啊!”
“哪里哪里?丁零王调笑了!”李陵说。
“这可不是玩笑话!蓝珠公主风采卓然,优雅蚀骨,婀娜动人。”卫律伸出手对李陵说,“即使当年汉家帝王造金屋而藏的阿娇也不过如此啊!”
蓝珠早就听卫律讲过所谓金屋藏娇的故事,她怕提起汉帝会勾起李陵的伤痛,急忙打断卫律的话:“丁零王还是这么酸文假醋,爱掉书袋。”
“蓝珠说得对!”单于听卫律拿汉朝那个被废的皇后陈阿娇比他的蓝珠,也很不以为然,“那个阿娇算什么东西?本汗的蓝珠可是永远鲜艳、永远不败的最美的格桑花,永远盛开在心爱之人的心尖子上。右校王你说是不是?”
“是的,大单于。”见卫律尴尬,李陵连忙替卫律打圆场, “丁零王是赞美单于的蓝珠美得举世无双。”
“是的,是的。”
卫律心虚的想,谁说匈奴人粗疏不计较小节,这单于出于对蓝珠的溺爱,竟然如此细心计较!他尽量掩饰着内心的不快。
蓝珠拿出一顶裘皮宽沿的镶玉的帽子,对单于说:“父汗,你看漂亮吗?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单于高兴地接过来,扫视了卫律一眼,说:“丁零王,我的蓝珠是最恋老的,有了好东西首先想到的就是她的老父汗。”
“父汗,什么叫有了好东西?”蓝珠不高兴地噘着嘴,“这是我亲手给你缝制的!”
“真的吗?”
单于惊喜地仔细看着帽子。
“是真的。”李陵看了蓝珠一眼,笑着对单于说,“蓝珠说天眼看着就凉了,大单于经常在外带兵,风餐露宿。正好上次殄北之战的俘虏中有女眷要给各王爷分配,蓝珠就专门挑了几个干净利落又懂针黹女红的,她们曾经是给汉朝宫廷刺绣坊工作过的。蓝珠自己设计样式,让她们教自己缝制,精细得就好象汉家女子在缝制嫁衣,整整做了两个多月。”
单于一把楼过蓝珠,抓起她的小手,怜爱地看着搓着,拿起帽子看了又看。抚摸着她的长发,兴奋地说:“想不到我的蓝珠这双白嫩的小手不但能拉弓射箭,竟然还会缝制衣物。”
“这是右校王的主意。他曾经对蓝珠说过,对父母最虔敬的孝心不是送金送银,也不是早晨起床和晚上睡觉时的问候,而是精心做的一茶一饭,是细心缝的一衣一物。”蓝珠边说边用水灵灵的眼睛溜着李陵,“所以,蓝珠就把对父汗的最虔敬最纯洁的爱和无限思念全都缝进这帽子中。父汗,这上面的一针一线可都浸透了蓝珠对父汗的殷切思念和无限感恩啊!”
单于抚摩着帽子上精致的饰物,认真而仔细地看着自己的爱女,他的眼
睛有点湿润。唉,这蓝珠实在是长得太象她的母亲了!看见蓝珠,单于总是有点恍惚,仿佛那个让自己魂牵梦绕的绝色女子并没有离开人世,仍然鲜亮地活着,还是那么活泼而不失分寸,娇憨中饱含着对他的体贴入微和无限爱恋。在单于的心目中,她实在是太美丽了太完美了,美丽完美好像得不属于人间。她在最美丽的时候离开了他,留给他一生的想念和遗憾!想起她 ,单于这么多年被磨练得好象铁一般的心有点发酸发软。所幸她给自己留下了美丽如她的蓝珠,可以让他对她的爱在爱女身上延续。
单于把帽子贴在胸前,温柔而慈爱地看着蓝珠,有点失神。
卫律哈哈一笑,对单于说:“大单于,蓝珠对您这个父汗的感情可真是至
纯至真啊!”
“是啊,”单于回过神,眨了眨眼,“本汗的子女很多,只有蓝珠对我的
感情是没有任何目的,没有任何企求的,是最纯净的父女之情。”
“父汗,对蓝珠来说,您就是我头顶的蓝天,是生养我的大地。”蓝珠满
含深情地说,“蓝珠永远象顶礼膜拜神灵一样崇拜敬仰天一般的父汗,对神灵谁还敢有什么企图呢?蓝珠和右校王永远用一颗最圣洁最纯净的心来怀念侍奉父汗。”
“我的蓝珠在哄父汗啊!”单于揶揄地说,“父汗哪里是蓝珠的天和地,你真正的天和地应该是右校王吧!”
“父汗!”蓝珠扑到单于的身上,娇憨地摇晃着他。
李陵说:“蓝珠,大单于是和你说笑的。”
“右校王,本汗说的是真的,不是什么玩笑。蓝珠把你也是当作天一样地
敬着,当作我们人的母亲土地一样爱着的,对吧,蓝珠?”
蓝珠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而不答,卫律见平日娇憨蛮横的公主在李陵面前竟有如此温柔羞涩的一面,那么娇
艳香软,犹如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玫瑰花,越发美得让人心颤,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右校王英武神勇,公主袅娜迷人,英雄配佳人,不枉此生啊!真是羡煞
卫律了!”卫律乜斜着眼睛,看着李陵和蓝珠说。
“丁零王此话不假。”单于听卫律盛赞爱女夫妇,开心极了,“我的蓝
珠是草原上最美的花,也是性子最烈的宝马,只有英武神勇的右校王才可以驾驭驯服。宝马配最优秀的骑手,当然是天圆地满,天作之合啊!”
卫律心里讪讪的,脸上挂着僵硬的笑,枯坐着。
“父汗,你说够了吗?”蓝珠看了卫律一眼,摇着单于的胳膊,“你的女
儿当然不会是劣马的。”
“是啊,单于的女儿个个都是草原上最美丽的花,是吧,丁零王!”李陵
也笑着对卫律说。
“可蓝珠公主是最美的一朵。”卫律笑着回道。
单于看李陵和卫律这样和谐融洽,高兴得哈哈大笑,说:“都美,都美!”
“父汗,你到底召见右校王有什么事?”这其实是蓝珠最关心的问题。
“有一个大会战将要开始,右校王即将担任要职,参与这次大会战。”
蓝珠突然听见这个消息,看了看李陵,又看了看单于,迟疑地说:“可是,父汗......”
“蓝珠不要担心,右校王已经答应参与大会战,为匈奴,为我的蓝珠和你
们的小王子搏杀疆场,建立盖世奇功。”单于见蓝珠担心右校王的态度,赶紧打消她的疑虑。
单于看蓝珠疑惑地看着李陵,迟疑了一下说:“蓝珠,为了嘉奖右校王,已经议定封你们的世子为拓拔王!为了免除右校王的后顾之忧,本汗决定让你和王子们留在王廷,就由你的父汗教导你们的世子,好吗?”
蓝珠听右校王已经答应参与大会战,又听说已经封未成年的世子为王,单
于还要亲自教习他,没有多想,觉得这是一种殊恩,心里感觉非常欣慰。同时一种隐忧从内心深处不可遏制地升起,她紧皱一对漆黑细密的秀眉,沉思了一会,抬头一脸灿烂地看着单于,说:“蓝珠多谢父汗的无上殊恩!不过,蓝珠有一事相求,还请父汗应允!”
“蓝珠,你说!”蓝珠没有纠缠封王和人质之事,单于松了一口气。
“蓝珠从小多承父汗的教诲,马上马下,拉弓射箭,虽然不敢说多么超群出众,但也曾经多次博得父汗的肯定和夸奖,对吧!”
“是的,那时父汗我经常觉得遗憾,你要是个男孩子该多好啊!”
“ 而且,父汗还经常夸我有悟性有谋略,是很多男孩子所不能及的。”
“是啊,你如果是个男孩子,倒真是个可塑的将才。可惜了我的蓝珠,是
个女儿身啊!”单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父汗, 女儿身怎么啦?”蓝珠娇嗔地噘了噘嘴,“只要是在草原上长大的雄鹰,都会把这次大会战看成是数载难逢的机会,蓝珠恳请父汗让我也参与这次大会战,和右校王一起建立功勋。”
“蓝珠,别瞎闹,你是公主,是王妃,怎么能够带兵打仗?再说,打仗可
是真刀实枪,不是闹着玩的。”
“父汗,有右校王和我在一起,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蓝珠坚持着,“再说,当初浚稽山战役,父汗就带着蓝珠,我有从军的经验。而且,父汗忘了,那殄北城不就是我和默门图带兵攻破的吗?这么多年,就在神女湖,我都快闷死了。再说,这次让我随右校王出征,对以后王子的教育也大有好处嘛!”
单于抚着蓝珠摇晃自己的手,思忖着:右校王投降匈奴虽然多年,但是从来没有参加过对汉朝的作战,这次大会战有蓝珠跟着,倒是可以督促右校王更加努力尽心地指挥作战,这样自己倒可以放心不少。况且蓝珠是封号最高,地位最尊贵的公主,也是老左贤王唯一的血脉,又有过带兵攻城的经历,给她委以军职,由她率领军队对抗敌军,也未尝不可。再者,把蓝珠的世子留在王廷,虽说是想亲自对这个孙子加以教导,但也未尝没有其他的意思。汉匈会战,李陵万一有什么对匈奴不利的举动,世子便是人质,他李陵不得不有所顾忌。而蓝珠出于对他的一片信任丝毫没有想到这一点,这让他觉得多少有点愧疚。更主要的是,自己实在没有办法拒绝这个女儿的要求。
“好吧,我会考虑的。”单于终于对蓝珠松口了。
“谢谢父汗!”
“右校王,”单于转头对李陵说,“大战在即,你和蓝珠就住在王廷东南
的行帐中,不用回右校王府帐,这样召见商议都方便。”
“是!”
“丁零王,你亲自查办,王廷东南的行帐收拾得怎么样了,不要让蓝珠和右校王受委屈。”
“一切都按照单于的意愿,王廷东南的行帐已经收拾妥当, 请单于放心,一定不会让右校王和蓝珠公主受委屈的!”
“那好!留五十名右校王的亲兵,再拨五十名王廷卫兵护卫右校王住所。”单于补充道。
卫律听要留五十名右校王的亲兵在王廷作护卫,刚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这种有违体例的事还是让匈奴王公贵族去制止吧,因为他知道即使说了也不会有什么作用,相反只会引起单于的不快。
“好,卫律这就去办!”卫律对单于一揖,又转向李陵和蓝珠抱了一下拳,“右校王,公主,再会!”
李陵和蓝珠也说:“烦劳丁零王了!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