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策兰的诗中曾一再提到石楠的褪色,他经常使用的还有一个词“灯”。从我读到的不多的几首保罗·策兰的译诗中(它们大多数是从英文转译),我想强调策兰的诗中这两个基本词根的关系,是否当石楠褪色的时候,灯光会变得越来越强烈?换言之,在这里灯取代了“原始”石楠的象征地位,那么,褪色以后的石楠变成了什么?或者它什么都不是。褪色后的石楠是否晻喻了策兰已习惯于幻觉中南伦敦浊雾遮目的恶劣天气,当晨雾升起,而石楠褪色?和位诗人的观点不同,当南伦敦的大雾在策兰的诗中出现的时候,策兰所“传递过来的灯”已经失去了方向。晚期的策兰从未生活在黑暗中,只是他那必要的傲慢为大雾所包围(同样,在晚年逐渐失明的豪·路·博尔赫斯,用另种方式一失明,完成它对黑暗的蔑视),他才在塞纳河(和南伦敦,策兰幻象中的国度)结束了他沉默的“歌唱”。这时石楠怎么样了,是继续褪色,还是成为未能传递的灯?但只有在此时,石楠才被赋予宗教意义上的象征。即使灯盏熄灭了,谁又能阻止石楠的褪色?在后策兰的时代中,一种更沉默的词将怎样开始重新说话?当一切灯光亮起来的时候,我们的任务,是如何让诗歌用一种“褪色”的方式“说话”。何为诗歌中“未能传递过来的灯”?正是策兰那未来得及珍戴的“褪色”的傲慢。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们注意到朦胧诗中经常出现的一个词“灯塔”。在20世纪90年代,位诗人曾在诗中提到将词语送到“戒毒所”,但正是在这组诗中,这位诗人将之题为《灯塔》。这并不是个可忽略的“饽论”,它提供了这样一个思路:“安放”在戒毒所里的“灯塔”会是个什么样子,它是否会变成保罗策兰那种意义上的“褪色的石楠”?在个人诗歌写作中,牵扯到一个孰轻孰重的问题:石桷与灯孰为根本。这个问題不同类型的作家提供了不同的答案。再者,灯塔可能是永久的黑暗,它比“灯盏”本身对作者而言更像是一种海市蜃楼,所以才有“水手们的目光照亮八月的灯塔”之说。这个问题有点像蛋生鸡还是鸡生蛋,策兰是以投河自杀来回答的。在今天,我们把它放在戒毒所里,此处的形而上思考像一个幸福的流亡者,我们可以随意想到另一个问题:朦胧诗时代的诗人角色是“水手”,口语派诗人是“0档案”(无档案)的入,而现在的诗人是在“戒赛所”里的人?在这一个过程中,我们有可能失去很多东西,甚至有一个问题我们亦不能肯定——诗人是不是吸毒的人?
或许,对于诗歌,形而上只是它的“甚少奥义”,真正的秘密应在它的语调本身,进步说,应在语词所蕴照的黑暗、光明本身。我相信每一个词汇里都有它自己的宅神居住其中。我听说位诗歌资深女编辑曾以缓发一位诗人的诗而为他寄去一张纸制小红人的方式,从根本上拒绝了那位诗人的作品。我设想那位诗人将小红人当做一种祈祷贴在门上的时候,他是否意识到自己的诗中缺乏“宅神”居住其中?或许,每当夜晚那位诗人开始工作,他将小红人关在门外,进行另一种意义上的褪色写作一没有“宅神”的写作,贴在门外的小红人也会“褪色”,它用它的能量(在非现实的另外空间,作为剪纸作品和符咒作品的小红人是否具有很高的能量?)向门外的每一个人辐射,似乎告诉他们:这是一个诗人的工作室,而诗歌却永远在其外。
此时,“小红人”在这荦起到了一个灯塔的作用,对于世界,它是“传递过来的灯”,对于诗人,它是“未能传递的灯”。写到此时,我也是刚刚明白,为什么在策兰的诗学思想中,他赋予“褪色的石楠”以如此重要的地位,原来,策兰将石楠这种有根本象征的植物赋予诗歌的甚多奥义。在策兰的诗中,他将“石楠”比喻为他诗歌(诗篇或说语词)中的“曼茶罗”,是“宅神”的象征物;而“褪色的”这三个字的定语,喻示的是一个过程”,用诗歌去照亮,是那盖传递过来的灯。石桷在这里本身就有了灯的含义,
像贴在门上褪色的小红人一样,向每一个人的傲慢与黑暗传递诗歌的永久的“光明”。
事实上,作为“曼茶罗”(这里可以理解为标识)的石楠或日小红人是决不会褪色的,褪色的是诗人自己,他的结局是消失在突然出现的大雾之中,自然或永久沉默(卡夫卡将之称为是“最后的审判”)。
一位当代中国诗人曾将20世纪90年代的写作方式称为“谁在我们中间”,也许它就包含着同样的意思,谁已在我们中间,一种有“宅神”的写作,只有在此进程中,“石楠才加速它的褪色”。将话题延伸一下,将现阶段的写作称为“后现代”,其实是“后汪国真时代”的称,是另一种泛汪国真情结的体现。这就难怪前面那位诗人提出要将词语送回戒毒所去重新“清洗”。用一位诗人的话来揶揄,那是一种凶宅式的写作,引用勃洛克的话说——天灾人祸之时。
同样,重建播神“家园”也是另一种类型的“0档案”—个专注于“一亩三分地”的诗人,你怎能期待他去永久的黑暗中沉默,并从那里将灯传递过来呢?那样的诗人只能奔忙于各大学讲演英雄浪浚主义、装作被放逐的伪持不同政见者\主持末流电视台生活节目等等。在这些诗人的作品中,在这些扮演被放逐角色的诗人中,其实真正被放逐的恰是(也只是)他们语词中的“宅神”。
也许我离题远了些,毕竞我们置身于“凶宅”日久,像在陆地上瞩望灯塔的水手。
其实,对于诗人而言,他也可以是一个制作“小红人”的人。当他制作时,很可能“有一种灯从那里传过来了”。更多情况下,传过来的是什么诗人本身也不知道。此时的诗人像一个被“记录”的媒介者。即使听到那些不安分的“宅神”们的声音,他也只能装作不知,若无其亊地将“小红人”贴在门口,只是为了告诉大家,他曾经是一位诗人。而世亊沧桑,他只能回到那他本身回不到的地方。通常是在他晚年,失明或弃世之际;有些则很早,比如兰波,他说:只有三分钟,我感到自己回到了戒毒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