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风格的成因是多方面的,其中有客观因素也有主观因素。选用什么样的语言材料,是口语语感强一些还是书面语风格强一些,是科学性内涵多一点还是形象化色彩浓一点,是以精准表述为主体风格还是以叙描性表述为主体风格,或者是两者兼顾、互生共见;在什么样的语境下选择什么样的词汇和句式等等。主观因素即每个人运用语言的能力和为什么要这样运用。
不同的教师,教学语言风格不同,教学的内容、对象、现场氛围等诸种因素,都对教师语言发挥与语言风格的形成有制约作用。
诚然,课堂教学的根本目的是对学生实施教育,但即使是严肃的主题,也可以用多样化的教学形式、灵活生动甚至幽默风趣的语言来表达。科学的、严谨的、规范的课堂其实并不排斥以多样化的语言风格实现寓教于乐。
多样化的语言风格是怎样表现的呢?
1.平奇互见
“文似看山不喜平”,“有山无平不显峰”。火车的轰鸣可以让空气呼啸,大地震颤,群山鼎沸,草木惊怵;然而乘车的人们可以安之若素,静静入眠。大海的波涛,浊浪奔腾,气势排空,有雷霆万钧锐不可当的撼动力,然而久在海边的人们,可以伴着涛声说笑打逗,谈天说地……这里显然揭示一个道理:无平不显奇,奇而无平未见奇。
平实,声气平和,娓娓如小波细流,风浪不惊,在平淡中蕴涵绵绵意味,发人深省,耐人咀嚼。
描摹人物,穷形尽相;须眉可数,声息可闻。状物绘景,尽态极颜,万象杂陈;香风一袭俏花一丛,弯月一枚残红一绺,一斑一纹工于心力,千丘万壑历历如睹。叙述事件,原原本本,实实在在,“铺陈其事而直言之”……
雄奇,教师胸纳万丛流,汇江海滔滔奔涌之势,立高山万仞巍峨之姿;言辞中有大胸襟、大气魄,大场面、大写意;气势宏伟,意味独特。“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遥望齐洲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毛泽东同志写的新闻《辽西大捷全歼敌二十个师》,只有200多字,全篇叙述多用短句:
“素称精锐的廖耀湘所率各军,在作战中一触即溃,狼狈不堪。俘虏官兵变成了人山人海。在俘虏中已查出师长六名。美国制造的汽车、大炮、军火在战场上到处堆积。战场上人民群众与解放军联成一片,欢声雷动。”
这些短句气势大,概括力强。读一句就知道一个事实。
有雄浑、豪壮、挥洒、坦荡、厚重、坚实;又有清新、自然、洗练、沉郁、妩媚、俏丽;有力度、速度;又有弹性、质感。煽情,情动于衷而发于言,亦抑亦扬;造型,则呼之欲出,及近及远;让语言始终延续一种流动感、变化趣、抑扬美。恰恰就在于语言有形式又有内涵,才显示出教学语言最本质的东西——艺术的气韵。
2.简而寓丰
人们常用“微言大义”、“春秋笔法”、“言有尽而意无穷”、等来形容语言的简洁、洗炼、隽永,季羡林先生在谈到汉民族语言的简约性时,曾这样描述:“代表古代语言的文言文,越古越简单,单音词越多。由于没有形态变化,一句之中,字与字的关系有时难以确定,可以有多种解释,灵活圆通,模糊性强。”
季羡林先生所言汉语言的简约,有其“灵活圆通,模糊性强”的特点。其实并不违背教学语言科学准确的要旨。简洁、直捷、有内在张力、有质感与弹性、重表现力的语言,往往是最容易被人接受与接纳的语言。关键是在追求语言朴素,直接的同时,注重其实用性,最终要形成言之有物,表达清晰,说理透彻,文质兼美的语言特色。
在中华民族的语言发展史上,前辈们为语言表现力而创造语言的表现形式,曾做了艰辛的努力探索与尝试,产生出诸多经典性的表达方式。这是教学语言取之不尽的艺术资源,是教师锤炼教学语言可资借鉴的一笔弥足珍贵的艺术遗产。
孔子的弟子子贡问政于孔子:怎样才能使国家安定,人民安居乐业?孔子回答仅仅六个字:足兵,足食,民信。
子贡又问,如果这六个字中必须去掉一种,去哪一种?
孔子曰:去兵!
子贡又问,又必须去掉一种,去什么?
孔子曰:去食。
孔子在这里阐述的是一个庞杂的治国理念问题,仅仅用六个字来表述;而治国理念中什么最重要呢?孔子用减字法逐一剥离,把核心中的核心问题突显出来。
还是子贡,他问了孔子一个关于人的行为准则的问题:有一言可民终身行之者乎?
孔子回答竟然是两个虚字加一个实词:其恕乎。
中国的古体诗和格律诗,以极简约的文字表达极深邃的意境,以极小的感情容器盛装极深刻的内涵,如贾岛的五言绝句《寻隐者不遇》:
松下问童子,
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
两个字:“云深”;
一幅山水画:苍松翠柏,重峦叠嶂,云雾缭绕;
一个人的品行:意趣非凡,志图高远,让平凡之人高山仰止,望而却步,不敢有所企及。
中国文学中的许多物象都含有十分精妙的意韵:
“西风”——游子远戍,征人未归,闺妇抚槛,大漠孤烟;“东风”——满园春色,百鸟和鸣,壮士豪迈,故国情怀;“明月”——抚今追昔、感怀历史、寄情离人、家乡;“小河”——棹舟少女的欢笑,浣纱妇的蹙眉,离别人的赠柳,失意人的惆怅。
“芭蕉”——芭蕉叶、芭蕉扇——雨滴芭蕉的絮语——情侣的情话;“松树”——岁寒而后凋——壮士之志——壮士之魂——壮士之志、之行、之魂永存世上的象征;“东篱采菊”——闲适——排除一切腐浊气,不与世俗论短长;“把酒临风”——抒一腔豪迈之情,话一段抑郁不得之志,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才可堪经天纬地,学足能经邦济世,然“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明主不再,伯乐无存……
当这些物象再现的时候,一些固有的情绪就汩汩流出,思维的、情感的某些点就被激活、被唤醒。从而于无形中启迪有形的想象与联想,打开思维之门,借助受众的思维达成主体表达的确定性与有效性,产生强烈的艺术效果。
鲁迅行先生曾经说过:“我(在做小说时,)力避行文的唠叨,只要觉得够将意思传给别人了,就宁可什么陪衬拖带也没有……所以我不去描写风月,对话也绝不说到一大篇。”
鲁迅先生是位语言大师。他不喜欢用“叠床架屋”的修饰,不喜欢用不必要的描绘:“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
三处修饰,用的修饰语:“秋天”、“乌蓝”、“夜游”却只有共六个字;一个文字段交待了故事发生的准确时间设置了故事发生的情境,并为全文创造了一个情绪氛围,奠定了一个情感基础。更为重要的是其中潜藏着全文的主题要素:“天要亮了,天终究会亮,但离天亮还有一段距离,在天亮之前还有人要流血,还要有许许多多艰难困苦的奋斗牺牲……”
鲁迅先生总是善于抓住事物的主要特征,选用最恰当最富有表现力的词汇,寥寥数语就把应表现的东西全部表现无遗。就是这样,鲁迅先生的语言,达到了无比凝练、令人罕见的程度,他的小说的每一个语言单位,都富有艺术的暗示力,每套语言组织都蕴含着丰厚的生活容量。郭沫若同志说过:“要使文章生动,我想少用形容词是一个秘诀。”
简洁,就是在达到目标的前提下尽量减小成本,或者在成本相同的前提下,追求回报的最大化,这就是所谓的效率。教学语言有时也提倡惜“沫”如金,教师要把自己经过反复推敲的语言用在当用、必用、非用不可之处。
简洁,就是关注课堂的人文内涵,关注学生的发展,对一些教学环节删繁就简,割舍认为很精彩但又没有不必要的讲解和讨论,给学生一定的心灵空间,给他们思维上的宽松自由,鼓励学生自觉地去感悟、体验、积累、运用。
简洁,就是要求教师把主要精力放到提高自身的人文素养上来。教师自己具有“满腹诗书”的积累,才会在课堂上谈吐有致,情味盎然,也只有能用自己的声音把书读到学生的心里去的教师,才可能真正激发学习兴趣,点燃智慧火花。所以有人说,追求简洁,就是追求教师自身素质的最优化。
言约意丰、强调善于吸琼纳玉,博采众长,善于从历史、文学、社会乃至各种科学、艺术、哲学、宗教、习俗、礼法等方面,吸收大量的成语、典故、熟语和格言警句,加以提炼改造,赋予新的内涵,丰富自己的语言库。从历史文化的精神、风骨、气韵中,塑造自己语言之“神”,然后再反过来立“形”、绘“形”、“造形”。使自己的语言表达“形”、“神”兼备,出“神”入化。
3.“白描”与“工笔”
“白描”,指的是课堂教学语言简洁、明快、畅达的语言风格,反映出的主体风格是干脆、直捷、畅快淋漓,有强烈的节奏感而不拖泥带水。教学语言力求富有表现力,力求鲜明的个性和魅力。白描手法有时可以表现出化平凡为神奇的语言魅力。
白描,原指中国画作画的一种技法,就是用墨线勾描物象,不着颜色或略施淡墨渲染的画法。后沿用到语言艺术领域,成为文学创作上的一种表现手法,即使用简练的笔墨,不加烘托,刻画出鲜明生动的形象。鲁迅先生曾以“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概括揭示该种表现手法的特点。
教学语言的白描手法,主要是教师用语言对所涉及人物的勾勒及场景的描述。勾勒人物时,抓住人物所处的特定环境及人物的个性、经历、言行的突出之点,用简洁的语言进行描述,以表现人物的个性特征。用最精练、最节省的语言,粗线条地勾勒出人物的形貌特征,不加渲染、不事铺陈,只用寥寥数语加以点化,就让人物形神兼备。白描有时还可用于叙述人物的身世、描述人物对话与行动细节。白描的叙述描述,往往只突出主体,忽略背景。
有时白描手法也用于对景物的描写上,如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这里利用白描手法对景物进行了排列:
藤——枯,树——老,黄昏鸦。没有色彩,没有生气;情绪是萧索暗淡的。小桥流水人家,离乡别井的愁绪随着人的渐行渐远不断从心底弥漫开来。漫漫古道,听听耳边萧条秋风,跨下瘦马。
教学语言以简洁、明确、晓畅为主要特色,新课堂语言要凝炼,用时要省,给师生对话、学生思考及课堂训练留出时间,而白描的表达方法,不用浓丽的形容词和繁复的修饰语,叙描朴素、单纯的描写,做到既省俭,又传神。因此,采用白描化的写人叙事描述,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有效方法之一。
课堂上教师突出白描化语言风格,目的一般侧重以下方面:
(1)增强语言形象的直观性。
白描,就是简单的勾勒与描述,突出对象的本质特征而叙述,是一种具体的交代,虽笔法粗疏,却与白描图景质朴简洁相近。如果运用叙述手法表现事物的某一动态、风貌,简练而传神,获得形象鲜明的描写效果,从语言表现力的角度,也可以认为是白描。因此可以说,白描是用叙述进行描写,让描写增加动感,使语言形象富有具体可感性。
(2)为突出本质及主体特征。
白描不用精雕细刻和层层渲染,也不用曲笔或陪衬,强调体现对象的主体特征,主要是为了突出对象的特征和情态。使对象如板画一样深深刻在受众的脑海中。
(3)省时又能实现传神。
白描性语言省俭、概括、又能立形,亦便于传神,便于给受众留出空间去“补白”:充填色彩,丰富形象,推动情节发展。
然而,新课堂教语言并不排斥教师有时为了铺垫、渲染、定位准确或者论说得透彻等的需要,进行大段落的、细致入微的刻画与描绘,并不反对通过教师语言确立生动、具体、直观性强的场景与人物。
“工笔”,亦称“细笔”。相对于白描,也是中国画一种技法。属于工整细致一类缜密画法。语言的工丽,指的是遣辞用句精雕细琢,表情叙描刻用功力,既讲究辞句的造型美,又讲求人物的丰满与情境旷远深邃,讲求现场的立体感。叙述事件从起因到结果,所涉及的场景铺排、情节结构、细节陈述、人物外貌、语言、心理等等巨细不拒;议论又有正反、类比、列举、引用等一系列言之凿凿、不厌其烦的论证程序。还有形愚实智、似拙却巧的设问、反问、假设、让步等修辞手法。语言风格往往显示其缜密、琐细的特点。
如:司马迁《史记老子传》记载:
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者,若是而已。”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见老子,其犹龙邪!”
孔子对老子的评价,“其犹龙”是该语段表达的核心,然而孔子在之前用了一连串的“鸟”、“鱼”、“兽”、“罔”、“纶”、“缯”做铺垫。这铺垫不是孔子在卖弄语言,而是要通过比较给自己所评价的人物进行准确定位,让别人心悦诚服。
课堂教学语言有时准确与凝炼并不是相辅相成的,要达到所描述概念的准确,往往要对所揭示事物进行细致入微的刻画与描述,对一些学生不易掌握的重、难点知识,多角度、多层面、立体化、情境化地进行描述有时也是必要的。教师必须通过自己的想象去补充和扩大作品的生活画面,从而获得完整而丰富的形象美感;必须真正进入作品的生活场景中去,从人物的喜怒哀乐中体验作者的爱憎情感。只有这样,才能激发强烈的情感反应,从而领会各种人物描写手法的艺术效果。
有教师在讲《桃花源记》中描写桃花林景色的文字时,作了这样的描述:“渔人无意中遇见一片桃花林,溪水两岸,那一树树桃花盛开,深红的、粉红的,像燃烧的朝霞十分艳丽;两岸地上草芽儿挺出地面,嫩嫩的、绿绿的,微风吹拂,花瓣纷纷扬扬,落在花丛中,好似铺上一条红地毯。”这样的描述,把溢于教学内容之外的情境进行了充分拓展,把桃花林神仙境界般的自然之美呈现在学生面前,增加了教师语言的艺术蕴味,带给受众直觉的美感。
4.直率与含蓄
直率:就是所谓“竹筒倒豆子”,毫不隐晦,毫不修饰,胸中丘壑纤毫毕现,面上喜怒尽形于色。通过本真的、直白的表露,展现一个本真的、纯情的自我。直率是教师语言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种风格言简意赅,利于表现教师温文尔雅、和蔼可亲、坦诚率真的内在气质,从而引发学生的敬慕之情;利于教师个体形象塑造;利于达成师生课堂意向心理沟通;同时,在对学生做出评价以及对学生施加影响方面,也起至关重要的作用。
含蓄:“用意十分,下语三分”,不直接表明心迹,甚至“先言他物”,托物寄意,“一切景语皆情语”,写景寓意。把情感意绪寓于对某一事物的描绘和对某景物描写之中,借以抒发讽喻之情。
着名作家海明威把文学创作比喻为“冰山”,他说:“冰山在海里移动很是庄严宏伟,这是因为它只有八分之一露在水面上。”海明威的意思是说,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之所以显得伟大,是因为作品背后蕴含的思想内容比文字本身表露的内容更为丰富。教师教学又何尝不是如此。教师在教学中唯恐有说漏的地方,顾及问题的方方面面,希望把什么都说到、说透,这就好像让整座冰山都露在了水面上,反倒没有了那种让人回味的底蕴。这样的教学语言是直白的,无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