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荷往哪搬呢?仅有的一间房子被博士当成了厨房,和另一间布置的客厅之间也打通了一道小门,三间连成了一体,他明知秋荷是要搬进来的,但推啊推的就是没有腾房子的意思,他心里总在想;就这一间房子,有什么住头,还怎么住,不如另想办法去吧。和校长给老校长说了多次,说这博士太不自觉了,私自霸占了司骡的一间,责任推给了司骡,司骡还提了两斤酒给领导们道歉,也算是个台阶,也倒罢了,一间也紧张点,但现在不言不传地又霸占了秋荷的一间,还故伎重演,连夜三更地打通了门,套在一起了,的确有抬脚割掌子的功夫,怎么等到秋荷离开了?责令他就地腾空,立即执行,墙上的窟窿原来是啥样的,就恢复成啥样儿。这种人不给点颜色,还知马王爷长几只眼。
老校长的意思,秋荷马上成为三代四口人了,一间房子实在没法子住,学校给窝藏窝藏,等检查结束后,就将就在学校里住算了,一家子事情,好办一点。他回答和校长的话是:“我已经通知了秋荷,叫她要回房子,立刻搬回去,至于博士的问题,待后处理。”
秋荷自己是不好开口要的,“公家的财产,她凭什么想走就走了,想来就来了。”她怎么给人家回答这个问题?学校的房子,还是学校出面,比较稳妥些,她心里也想着只要没人去要,三推四推,检查一结束,就没有叫她搬回去的理由了,她搬回去实在没法转身呀。“学校的房子”是对的,可“学校出面”还不是得人出面吗?什么事离开了这个姓“私”的人能办成,谁愿意为公家的事去惹人呢?
尕顾都搬出三天了,秋荷还没有一点搬的迹象。六十二看见尕顾就讽刺:“娃子,玍古得很,能什么,双职工又怎么样?还不乖乖地搬回来了吗?就欺负我们囊人时是个东西,‘六十二!腾!老子的房子,腾!’那气势像日本鬼子进村了,老子腾了,老子被人笑话了,你娃子搬来搬去的人就不笑话,你看人家不是住得好好的吗!”
尕顾无言以对,任凭讽刺。是的,当时开完会,一听说是省上的检查,学区的命令,他就觉得非搬不可,迟早是个搬,迟搬不如早搬,迟搬了不要给学区留下不好的印象了。同时他和秋荷也沟通了一下,秋荷说人家叫搬就得搬,没处搬也得搬。他想自己还有两间房子,自己还有处搬,搬晚了别让他人给抢去了。六十二拾掇他的两间房子时,他天天来看一看,刷新了还挺不错的,六十二一住就是三间,他总觉得有点舍不得,有点眼热,像是一块肥肉白白地掉到了别人的嘴里,而这块肥肉就是他自己丢的。虽然六十二那时说了很多感激的话,但尕顾心里还总不那么痛快,似乎缺了点什么,后来接到学区的命令时,就有了自己出面气冲冲地要房子的事,看来当时是气昏了头,也是被秋荷耍了。不但耍了他尕顾,也耍了六十二,所以他就脸红眉不展地解释一两句:“女人们的话,听不得,听不得,听了女人们的话,耳朵都聋哩,娃子就娃子,老子不要生气,活该我们都没房子。”
尕顾到和校长家,想透个实信,倒底是因着检查还是什么。和校长说:“谁知道,我又没开会,听说学区会议精神的确如此,不过精神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老侄也太那个了,搬到瓦房里了,烧的是学校的煤,照的是学校的电,也不知道意思意思,你又不是众人的娃子,一个双职工家,球往噪子里吸哩,你也破上点财嘛,哪有这事。”尕顾说:“不对吧?省上的检查呀!”和校长说:“省上的检查怎么了,省上闲着没球事干,来查你们的锅锅碗碗去?”
尕顾又到秋荷家,对秋荷说叫她坚决不要搬,看他学校能怎么样,大不了一个代课老师吗,不当了,跟上“老板”当女老板去,比这强多了。秋荷觉得尕顾是在给自己助力,又觉得他是在拿“代课老师”涮自己,心里有种说不上的别扭难受,又不得不答对尕顾,说能坚持就坚持,坚持不住就想办法呗。
尕顾又找到了老校长,说有些人立马就叫搬了,有些人迟迟不搬,是不是因为他尕顾没有待客,没有意思意思?老校长批评尕顾说,他在家属院里住得好好的,偏要出来添乱,害得人家秋荷也住不安稳了。
“好,好,好,校长,算是我添乱,要是学校里继续有人住,我就能住,让检查团的人来评评理。我三天后就再搬进来!”尕顾给老校长摊了牌。说来很奇怪,作为副校长的和希仁,尕顾从内心感到胆怯,根本不敢和他顶牛,严肃的反驳两句都不敢,而对老校长——学校真正的校长,正校长——他倒一点不怕,常常敢于明目张胆地对着干。
尕顾给老校长摊牌后的当天晚上,老校长提着两瓶“特雷”酒,一条“龙泉”烟,送到了秋荷家,说很对不起,这是学区的政策,学校里不让住家,她秋荷一家住进学校有人不服,“我想包庇包庇你们,但事情不成,请你们多多原谅。”两瓶酒,一条烟,一件一件掏出来,放在了茶几上。秋荷和“老板”看到老校长掏烟酒的动作的迟缓和掏完后尴尬的笑脸,心中挺不是滋味,眼睛里一热一热,似乎要流下眼泪来。“老板”走过来,硬往老校长的包里塞烟酒,说我们搬就是了,老人家何必给送礼,哪有领导送礼给部下,让部下执行政策的。老校长面带困惑地说:“这是你要房子时送给我的呀?”老板说自己没送过,谁是证人?硬是让老校长拿走。老校长的确说不出个证人来,因为当时只他和“老板”两个人,但什么时间,什么情景,当时他怎么拒收,老板怎么放在他家的桌子上跑了等等说得一清二楚。“老板”说记不得,不记得,没有的事。急得老校长要发誓,“老板”说不行就请个人给评评理,比如和校长,评成谁的是谁的,老校长更恐惑地说:“不能,这事儿怎么能评呢,年轻人忘性真大,才多少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忘性太大了。”最后老校长还是提走了东西。
秋荷说收下也就是了,何必那么为难老校长,说不定其他三个人的也给退回了。“老板”说:“秋荷,在这方面你就不懂了,你想叫其他三人退回,没门,除了太阳从西边出来!老校长是老共产党员,从六七十年代过来的人,是久经考验的真正的共产党员。”
秋荷说事情没办成,好意思吗?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责任又不在人家,你也住了几天,就算真一天也没住,你还告人家去呀,证人是谁!弄不好还真以为你有神经病呢,忘性太大了。”
“再说,人送出的礼是最忌退回的,这么点小礼即使真被退回也得砸掉,烧掉,不能留在家里,否则以后干什么事都不成,都得被退回。”
第二天,老校长找和校长商量,怎么要房子,和校长说他有办法,叫总务拿上钥匙,和校领导们一起跟他走就行了,他要收拾收拾博士。这种人不收拾,会得寸进尺的。
中午,博士们正在做饭,和校长、老校长、教导主任、总务主任四人来到了博士家的厨房门上,故意避开窗子,不让里面的人看见。总务开了锁,但门不开。和校长说:“我看,有了鬼了?才几天就有了鬼了。”用脚狠蹬了两下。
博士从里面出来了,请大家进屋吃饭。和校长说:“吃啥饭哩,秋荷都没地方去了,门都叫鬼顶住进不去了,哪有闲心吃饭。”博士说和校长不要拐弯抹角地骂人了,门是他钉住的,不是鬼顶住的。
“再不要说神话了,你钉住怎么能出来,这一间空房子你怕丢什么东西。”
“我看闲着也是闲着,套了个小门,当厨房用,这么一间破房子,没给你们言传。”
四个人就扒到窗台上看,果然就看见了橱灶之类的东西,和校长说这样好,这样好,门不必打开了,秋荷搬来后两家走一个门,共用一个客厅,谁也宽敞了,人家美国发达国家都这么着,咱们发展中国家,更应该这样,博士带个头,搞个试点,以后好在家属院推广。
“我看学校闲房子那么多,还是让秋荷住着吧,搬来搬去的颇烦死了。”
“只要你给你舅舅说一声,佘书记给学区撤一道禁令,连你博士也可以搬到学校去。”和校长边说,边走进博士的客厅,策划共用的沙发、茶几,怎样摆放最能方便两家,沙发用博士家的,七组,可以多坐人,茶几用秋荷家的,是搬到学校后新买的大理石茶几,比博士家的瓷气……策划的煞有介事,连比带量,然后还把数据写在本本上,走了。
当天夜里,博士又连夜三更地搬东西,泥小门,开正门。春花说了,就不要搬看能怎么样,博士说不行,这年头什么事都会发生,三舅马上要退休了,一退休,他博士还不知道被踢到那个小学里呢。
星期天早上,学生们不到校,其他人还在睡觉,秋荷和老板又满是灰心地搬进了家属院。老婆婆暂到大哥家,大哥说老二家宽展,到二哥家,二哥说老大家孝顺,推委着都不接受,生怕一接受就成了永久的累赘。老板只有舍近求远,暂把老母亲送到兰州的姐姐家寄居下了。
秋荷腿伤的时候,一心只要腿好,只要腿好了,其他一切都不重要,都是身外之物,现在腿好了,又觉得房子是最重要的,衣食住行四大事中,现代人最难解决的是住,只要有一处安身之所,别的什么都可以将就,她和“老板”商量,一定要奋斗一所属于自己的房子,手头只要有二百元以上的钱,就将二百存入“住房积累金”,再不能动用,有时只有一百九十多元时,秋荷就要借几块钱,以凑够二百元之数存起来,使“住房积累金”早日多一股,心中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