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逸琴的孩子还没有名字。
冷先生说了,一取名字,就在阴司簿上落了户,凡大富大贵的孩子就要被冤屈鬼纠缠。等出月那天,待满月的时候,把先人们也请到屋里,再取名字,好得到先人们的保佑,一旦有什么差错,也好让先人们在阴司打点。他总认为这是一个大富大贵的孩子。
所以冷先生就叫孩子“娃娃”。郝逸琴很少说话,几乎什么都没有叫过,冷雨泉也什么都没有叫过,可在心里叫他“小东西”。
“娃娃”自洗三受了惊吓,不时地出现惊风症。冷先生虽然是乡村医生,但特长小儿科,三川九坝一十六山头的人们,大都在他那儿看小孩,说起来他家的小病人比县中医院的还多些哩。人们说他是神仙一把抓,可对“娃娃”的惊风症他的确没手抓,中西药两结合,就是不见效。“娃娃”常在梦中不时惊动,抽筋似的。俗话说“病不自医”,有道是“木匠住的是塌塌房,医生养的是病婆娘,风水的屋里鬼上墙”。不得已,冷先生请了中医院最著名的崔大夫看了几次,也不见好转,万般无奈,只好到刘蛮婆家偷偷地讲迷信去了。
刘蛮婆对冷先生讲得格外认真,焚了神香,点了神烛,嘴里念念有词:“东有山海关,关老爷把一关,西有玉门关,岳爷爷把一关……”东西南北听过的关,没有听过的关,汉唐宋明听过的将,没有听过的将,说了一大堆,说是人生有三百六十道生死关,都让各路神仙给把定了。小孩招了黑煞,冲散了七魄,要禳解禳解,并掐算了禳解的时间,说明了禳解的办法。
三六九,往前走。第九天晚上,眼看到十一点了,有几家的灯还亮着,人还在看电视。冷先生很着急,不能等了,再等,错过了时辰,就不能禳解了。
先是聚魄。在一个最大的锅里倒了半锅水,然后放了三颗红枣,锅沿上搭了一根红头绳,擀面杖上绑了一个小红纸人儿,小红纸人儿上写上了“和希仁”三个字,用擀面杖不停地在锅里搅,同时喊“娃娃——来吧——不要怕,小人被绑住啦,娃娃——来吧——不要怕,小人被绑住啦。”终于,经过无数次的招魂喊魄,三个红枣拢在一起了。冷先生放心地笑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
后是安神。三十六付神钱,家神六付,烧在堂屋正中;灶神六付,烧在液化灶前;路神六付,烧在十字路上;喜神六付,烧在西南一百零八步处;福禄寿三星共六付,烧在院子中间。各路毛鬼神六付,要烧在门左三步处,门左三步正是和校长家的门口,冷先生有点犯难,烧吧,一旦被发现肯定要吵架打捶,不烧吧,分明就是这毛鬼神冲了娃娃,刘蛮婆又没有来过大杂院,为什么偏偏算到了他家门上?
犹豫再三,冷先生确信和家的人都睡了,终于下定决心,在和校长家门前比做贼还心跳地慌慌地点着了六付神钱。就在这时,和校长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盆臭烘烘的洗脚水不偏不斜,兜头浇在冷先生有点汗津津的光头上,并且激灭了刚刚燃着的六付神钱。
冷先生那个气呀,喉咙里不停地“咕噜”着,浑身都颤栗着,但终于还是没有发作,他很清醒,和校长的手劲不是吃素的。他更清醒,这是家属院,不是羊肠子台。况且是自己短理,在人家门口烧神钱,人家不再找麻达就够意思了。
其实,就在冷先生聚魄时,申金芳就好奇上了,凝神窃听“娃娃——来吧——”的丧音。虽然她早就关了电视,关了灯,但并没有关上自己的双眼,不时从窗帘儿里往外看,将冷先生的一举一动全看在眼里,最后冷先生在她家门前犹犹豫豫,把什么东西放下了又拾起来,拾起来又放下了,她心里就有点疑惑,该不是老东西要在咱家门上烧什么纸吧,真正欺人太甚,人齉了连猪狗都要欺负。她使劲摇醒了和校长,并小声说明了原委。和校长说:“院子是大家的,又不是你家的,人家在什么地方烧,你管得着吗?”眼睛也没大睁,又睡去了,申金芳又气和校长,又气冷家,刚想出去制止,脚碰上了洗脚盆,盆中的半盆洗脚水“咣咣”响,她一下子心里有了主意,定定地守在窗前,看到冷先生跪在地上,刚点着纸,她就从门里照准泼出了洗脚水,人连门都没出,就又碰上了门,似乎是不经意地那么一泼。
申金芳心里狠狠地说:“泼死他,泼死他。谁不知道养了个娃子,跑到人家门上来烧纸!”
自己成了落汤鸡倒不很在乎,在乎的是最后六付神钱没烧完,特别是被脏水激灭了。这大大地不是好兆头。冷先生后怕,但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