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侯爱琴就给他们端来了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油茶。老三媳妇第一次喝这种侗家油茶,手中拿着那支筷子,不知该如何下手。侯家阿妈告诉她说:“这是我们侗家招待贵客的油茶,是用煮好晒干的糯米饭,油爆成米花,再将一把米放进锅里干炒,然后放入茶叶再炒一下,并加入适量的水,开锅后将茶叶滤出而成。待喝油茶时,将事先准备好的米花、炒花生、猪肝、粉肠等放入碗中,将滤好的茶斟入,就是色香味美的油茶了。”老三媳妇听她说完,用那支筷子轻轻搅动碗中的油茶,顿时就闻到混杂着茶香米香与菜香的阵阵香气扑鼻而来。
喝着这香气四溢热气腾腾的油茶,老三两口子的心早已被打动,卸下了他们心里的重重戒备。只见老三“呼鲁鲁”几下就将油茶喝得干干净净,一只手端着空碗一只手拿着筷子,一副意犹未尽的意思。侯爱琴马上从他手中接过空碗,给他又盛上满满一碗来。老三毫不客气,接过来又是三下五除二地给喝完了。侯家琴见状,又从他手中接过碗去,给他盛上浅浅的一碗递过去。老三忙说:“谢谢!谢谢!”慢慢地喝起这第三碗油茶。坐在一旁的侯家阿爸这时候发话了,他说:“如果你觉得我们侗家油茶好喝,喝了还想喝,只要你不把筷子摆在碗上,我们家阿琴会一直给你添下去的。”听明白了侯家阿爸话中的含义,喝完第三碗的老三恭敬地将筷子摆在了碗上,侯爱琴笑着接过了他手中的空碗。老三媳妇看到老三那样儿忍俊不禁。
温馨木屋、暖和炭火、热香油茶将认识不到一天的几个人拉近了距离。侯爱琴搂着蓝晶玲,坐在火塘边,大家一起拉起了家常。
侯爱琴深情地望一眼依偎在自己怀里的蓝晶玲,轻柔地为她理了一下额前的刘海,向老三两口子揭开了她的身世之谜。
8
时光追溯到了十二年前的一九八九年。那时的侯爱琴正是一个年方十八花儿一样的姑娘,人人都称她阿琴姑娘,她是侯家的独生女,父母的掌上明珠。她生活无忧无虑,开心和欢笑天天伴随着她。
那年的夏天,一年一度的飞山庙会即将开始。阿琴与寨子里的同伴们约好了一起去参加飞山庙会。
飞山庙会在苗侗人民心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历来就成为湘黔桂三省十八县众多信徒、香客和祭祖人心目中的圣地和名山。庙会这几天,不光是远近数百里的香客们带着香火与干粮来飞山朝拜和祭祀,还有无数的青年男女也会呼朋唤友一起来参加,他们参加庙会却不像那些虔诚的香客仅仅是为了朝拜祭祀,更多地是为了能在这样的盛会中结识心仪的对象,求神灵保佑他们能找到人生的如意伴侣。
农历六月十八那天早上,阿琴准备好了吃的用的,就与同伴阿凤阿香一起出发了。路上,调皮的阿香看了一眼打扮得漂亮整齐的阿琴说:“呀!今天的阿琴就像新娘子一样漂亮,该不会是有个如意郎君在飞山上等着你吧?”这话把阿琴羞得双颊红云飞。
她们一行三人,从桃花寨出发,一路说说笑笑走着,中午时到达飞山脚下。这天飞山周围的人络绎不绝,他们从各个方向而来,朝着飞山方向行走着。阿琴一行人在人群中特别引人注目,因为她们一个个都是红唇皓齿明眸善睐面如桃花的美貌姑娘,大家议论纷纷,猜测着这几个美丽的姑娘来自何方。有几位见多识广的老者以自己的阅历最后推断,这是来自桃花寨的姑娘。因为,他们早就有所耳闻,桃花寨里出美女,个个美艳如桃花。他们还知道,桃花寨的寨佬讨的老婆是当年的一枝花。不仅如此,他们还知道寨佬的老婆是一个蛊婆,她有独家的桃花蛊,这种蛊能让女人一个个美如天仙。但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三人之中的一人侯爱琴就是那寨佬的女儿,侯家阿妈就是那会使桃花蛊的蛊婆。
从四面八方而来赶赴庙会的人们如潮水般涌向飞山寨,从山脚开始,沿着一条蜿蜒的山岭小道往上爬。这是一条古驿道,无数代苗侗人们走了数百年的古驿道,一路上有许多的风景和传说。为了缓解爬山的疲劳,有人唱起了侗歌。
歌声悠扬婉转,此起彼伏。这引得阿琴阿凤阿香这三位山中百灵也微启歌喉,随声附和。来此参加庙会的有几位年轻的帅小伙子,他们就被阿琴的歌声和美貌吸引了。其中一个叫朴建军的小伙子,对阿琴一见钟情。他在同伴的怂恿下,慢慢向阿琴靠近。可是,等他离阿琴只有咫尺距离时他才发现自己不会唱侗歌,不知道该如何接近这个心目中的女孩。正干着急时,挂在胸前的照相机让他灵机一动。于是,他举起照相机,悄悄地“咔嚓咔嚓”拍个不停,将阿琴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留在了他的相机里。而阿琴对此却浑然不觉。
人流向山上慢慢移动,阿琴几人渐渐爬到了半山腰——白云洞,白云洞附近处处是风景。这飞山四面峭壁,山腰属花岗岩地层,多出现溶层奇洞。白云洞为飞山一大洞,洞口位于东南绝壁之上,与靖州城遥遥相望。明朝靖州司马吴文宗镌“白云洞天”于其上,历经数百年字迹仍清晰可见。白云洞右行50米,为瀑布高挂的飞珠岩,又名白牛洞。洞虽不深,但因为洞壁光滑成半圆弧形,山泉沿壁而下,在阳光照射下,远远望去犹如一头白色水牛,所以叫“白牛洞”。白云洞往上走130级,便是珠宝岩。岩壁上镶嵌一颗直径20厘米的岩珠,好似一鹅蛋,又名天鹅蛋。相传,岩壁上有神仙刻了几行文字,谁能辨认出来,岩壁就会裂开滚出珠宝,珠宝岩由此而来。至今未有人辨认出岩壁上的文字,所以这颗珠宝长年累月镶嵌在岩壁上,一丝不改。行走至此的人们,往往都会放慢脚步,欣赏一下这里的风景,如品尝陈年佳酿一样静听一番那流传不衰的故事。
就在大家沉迷在那美丽风景中流连忘返时,谁也没注意到,天空风云突变,一团乌云飘过来,悬在空中。一阵凉风吹过,就感到有凉凉的雨点落在了身上。大家这才发现原来下雨了。有老人说,这是过路雨,片刻就会停。但是,这雨却下得不小,一会儿就成了豆大的雨点。人们争先恐后地寻找躲雨的地方。一时间,人群慌乱,引发阵阵惊叫。
“真不知这雨要多久才能停!”阿琴站在白云洞下面,望着天空发起了牢骚。大雨将她的衣服淋湿了,湿衣服贴在身上,使她身材原形毕露,让她感到很不自在。她想躲藏,却无处可藏。这时,身边的一个小伙子脱下了自己的衬衣,递给了她,善解人意地对她说:“披上吧,免得感冒了。”这个人就是朴建军,此时,他自己只穿了一件白色纱背心。阿琴接过衣服,心里十分感激。两个年轻人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相识了。攀谈中,阿琴知道了朴建军是东北吉林人,因为参军来到了靖州。
也就一餐饭的工夫,风停了雨住了,天空又放晴了。这一场夏日阵雨给山上的树木花草都洗了一个天然浴,让它们的枝叶翠绿如透明水晶。水滴儿如珍珠般挂在枝头叶梢,晶莹剔透,鸟儿也在树枝间欢快地鸣叫,好一幅夏日雨后清新美景!更让人称奇的是,在白云洞的顶上,人们看见了半弯彩虹悬挂在天空。朴建军转身看到阿琴站着的位置正好是彩虹的中央,让阿琴看似仙女般美丽。他马上举起相机,留下了这可遇不可求的美妙一刻。
雨停了,人们又开始登山了。阿琴与朴建军一起,边走边聊,旅途轻松,不知不觉到达了头宝鼎之下。大多数人因为畏惧登山艰辛,就此打止了,不再往上爬了。阿琴抬头仰望那直入云端的头宝鼎,心里有点发怵。朴建军伸出手来,对她说:“来吧,阿琴,我带你一起登上这最高峰。我想与你一起攀登人生的高峰,可以吗?”他目光深情地望着阿琴,等待她的回答。
听到朴建军这热切的邀请,阿琴腼腆地低下了头,她心跳加速,脸红得像苹果。朴建军伸出右手紧紧握住了她的左手,牵着她向前走去。阿琴羞红了脸,想抽出自己的手,无奈被朴建军抓得更紧了,无法挣脱。就这样,两人手牵手地往头宝鼎上登去。一路上,阿琴心儿“扑通扑通”地跳,像个小兔子在胸中奔跑。其实,她何尝不想在人生的路上有那么一个关心疼爱自己的伴侣一路同行到永远。但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让她一时难以应付。她还没有做好准备,这个人就来到了她的身边。他难道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人生伴侣吗?阿琴真难相信这一天发生的一切。她悄悄观察身边这个小伙子,他英俊威武,五官端正,浑身充满青春活力,真不愧是经过部队锻炼的人。渐渐地,她喜欢上了这个人,这个在自己为难时脱下衬衣给自己解难,一路上对自己关心有加的人。
当他们一口气登上头宝鼎时,正是黄昏时刻。站在高高的头宝鼎上,他们眺望远方,正看到夕阳西下,晚霞满天,如一挥毫泼墨的大画家打翻了颜料瓶,满天都是浓艳的金黄。太阳已收起了它咄咄逼人的酷热,正如一金黄色的圆球不知不觉地向天边沉去。不知是哪位神仙作的如此画卷,真是天作画纸,人与山都只是画中一景而已。如此美景,人生难逢!真正是无限风光在险峰!两人坐在山巅,静静地依偎在一起共同欣赏这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夕阳美景。
夕阳渐渐沉下,天空慢慢阴暗。天上的星星正悄悄地一颗一颗钻出来好奇地打量人间。放眼山下,万家灯火渐次亮起,如黑海中亮起的一只只航灯。山腰间仍不断有人流向山上涌来,他们打着火把,队伍沿着山间小道像“之”字形向山上缓缓移动。阿琴与朴建军坐在山巅,滔滔不绝地聊起了过去,畅想着未来,他们的话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似有三天三夜也道不完。
当天色渐明,星星因为偷听了他们一夜的情话而害羞地悄悄隐去,畅谈了一个晚上的阿琴和朴建军已如相识十多年的青梅竹马一样熟悉了。朴建军拉着阿琴的手,来到三宝鼎的庙宇前,用阿琴带来的香蜡纸钱,在神灵面前许下山盟海誓:“飞山作证,我朴建军今生非阿琴不娶!若有食言,愿粉身碎骨以作惩罚!”阿琴也许下承诺,非朴建军不嫁。一对天南地北的年轻人,因为飞山庙会而相遇,又因为一场阵雨而相识,如今,飞山为媒,他们开始了浪漫的恋情,朴建军成了阿琴心目中的军哥。
自从那一次庙会过后,朴建军会利用一切机会从部队出来找阿琴,他们经常约会,感情日益升温。
一年后,朴建军即将光荣退伍了,他们面临着选择。一天,朴建军找到阿琴,对她说:“阿琴,我要回乡了,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回去。”阿琴说:“这事我得经过我的父母同意。”于是,他们商量,择了一个时间,一起来到阿琴家。
当朴建军来到阿琴家,对阿琴的爹妈说:“侯阿爸,侯阿妈,我爱阿琴,我想要阿琴跟我一起回到我的家乡去。请你们同意吧。”那一刻,侯家阿爸阿妈才知道阿琴有了意中人。在问清面前这个小伙子的情况之后,二老沉默了,他们没有答应他的请求。看到形势不对,两个年轻人心里忐忑不安。
两人走出桃花寨,再次来到了飞山寨,那个见证了他们爱情开始的地方。平日里的飞山寨没有节日里的热闹与拥挤,林静鸟鸣,特别适合漫步谈心。两人边走边聊,为即将到来的选择忧心忡忡。阿琴是家里的独生女,让她远嫁他乡,父母肯定不会同意。而朴建军也是家里的唯一儿子,父母坚决要求他退伍回家。在这面临可能分别的情况下,两个年轻人第一次发现爱情并不仅仅只是两个人的事,它还关系到双方的家庭,父母,事业等等。想到前途未卜,两人缠绵悱恻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分别的日子说来就来,在朴建军不得不退伍回乡的前三天,他天天跪在侯家大门外,请求侯家二老答应让阿琴跟他走。而侯家阿爸阿妈坚决不同意自己的宝贝女儿随他远走他乡。他们为了防止阿琴私奔,侯阿妈还给阿琴服用了迷蛊,这是一种类似蒙汗药的蛊药,服用了此蛊的人即使神志清楚心里明白,但是,却不能动弹不能说话。所以,阿琴虽然听到心上人就在门外一声声地叫着:“阿琴!阿琴!”还听到他在恳请自己的父母希望让自己跟他走,但是,她却动弹不得,不能言语。想到从此以后再也不能与心上人在一起,她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来。
第三天,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而朴建军仍执著地跪在大门外,不管侯家阿妈怎么劝,他都不听。
三天后,朴建军不得不走了,他不得不退伍还乡了。
三天后,朴建军退伍这一天,阿琴才从迷蛊中回过神来。她踉踉跄跄地走出家门,空空的门前不见朴建军的身影。她又赶紧来到城里火车站,看到的是一地鞭炮的纸屑和敲锣打鼓的人群,载着退伍军人的列车刚刚驶离了车站。她伤心地靠在站台的柱子边,目送着列车远去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回到家里的阿琴不吃不喝精神萎靡不振,父母只当她是遭受了感情的打击而致,并未太在意。后来,阿琴出现了返酸呕吐,每月都来的老朋友也没有按时来,阿琴这才知道,自己怀孕了。这是她与心上人爱情的结晶,她一个人默默地承担着一切,精心呵护它成长。
腹中胎儿一天天长大,幸好天气也渐渐转凉,衣物渐渐穿得多起来,所以侯家阿爸阿妈并未觉察到阿琴的异常。直到快要生产了,阿琴才对她阿妈说:“阿妈,我要生了。”这让二老大吃一惊。但事已至此,唯有救命要紧,他们只好给她找了寨子里的接生婆,给她接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