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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谁家有女初长成(3)

小小的病毒无可阻挡地影响到了她们伟大的爱情。在她们计划的接头暗号尚未敲定时,为了防止疾病传播,有关部门突然下令取缔校园附近的所有网吧,这就害苦了金英儿。到了晚上,她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焦急难耐。网络虽然发达,可是她心中纵有千言万语,离开了网吧也无从表达。她有点后悔当初怎么那么顽固地不告诉“冬日暖阳”自己的电话号码,她更后悔当初拒绝接受“冬日暖阳”的电话号码。如果有电话相聊,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如一无头苍蝇六神无主。网络再发达,也感应不了她的心灵,传达不了她对“冬日暖阳”的思念。她心里难受到了极点,只有把书桌当成了键盘,十指在上面有节奏地敲,敲出一句句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的话。她热切盼望着可敬可爱的白衣战士能尽快地将SARS病毒赶尽杀绝,好让她能畅谈她的爱情。

接下来的几天里,SARS如洪水猛兽,来势汹涌。从不关心时事的金英儿也会在每晚的新闻联播时关心一下确诊病例与疑似病例是否有所下降。一段时间以来,那数字总是一路飙升,让人们微言慎行。大白口罩也比任何东西都抢手,连那酸白醋也卖二十多元一瓶。学校对她们实行了封闭管理,说是为了她们的人身安全。这样一来,她连每周一次跑到远离学校的地方去上网的机会也被剥夺了。在此期间,与她一样进行网恋的人们也许从未料到,隔断他们感情的不光有硬盘被毁、数年停电,还有突如其来的SARS。在那段让国人诚惶诚恐、食不香、宿不安的日子里,金英儿甚至比她那在产床边守候大不了她几岁的后妈待产的已到中年的父亲还要焦急,也比自告奋勇加入到“抗非”第一线的母亲还要紧张。她时刻牵挂着那个离她并不是很远(从聊天的电脑ID上看就在常德)的他的安危,不知他一切是否都好。那一段日子里,她经常心不在焉,看书时拿倒了书本;上食堂买饭时想的是莴笋炒肉,说出来的却是贵妃陈醋;晚上则总是失眠到天明。

值得庆幸的是,数月后,在党的英明领导下,全国人民众志成城,与白衣天使一道终于将SARS打败了。人们走出了SARS的阴霾,仰头在灿烂的阳光下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走出校园,金英儿能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此时此刻,她最想念的人不是小时候为她推摇篮车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不是曾经视她为生命的一部分的妈妈,更不是那个每月按时为她的银行卡上打上数千元生活费的爸爸,而是一个从未谋面的网上情人。

她寻遍了大街小巷,才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一家网吧。网吧里闹哄哄的,此起彼伏的QQ“唧唧唧”的呼唤声扰得她心如火焚。她找了一台无人的电脑一头就扎了进去,打开QQ就想去寻找他。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的QQ号因为数月不用,已经无法登陆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SARS惹的祸。她在心里一边恨恨地诅咒SARS,一边抓紧时间想尽办法在Q海里寻找那个曾经与她山盟海誓的“爱你一万年”。

金英儿从昵称开始寻找。当她敲入“爱你一万年”这几个字时,神奇的网络马上向她展示了它伟大的功能,把当时所有在线的昵称为“爱你一万年”的Q友全部找出来了。这是一个周末,她想也许是因为周末的原因吧,她细细数了一下,此时此刻在线的名叫“爱你一万年”的Q友竟然有四百多人。在这四百多人中,谁能告诉自己,哪一个是爱自己一万年的人呢?望着那么多的“爱你一万年”,她不禁哑然失笑。兴趣使然,她又键入了“等你说爱我”这一网名,发现竟然也有四百余人之多。真想不到网上会有那么多的“等你说爱我”,也有那么多的“爱你一万年”,又有谁知道,他们谁是谁的“爱你一万年”,谁又是谁的“等你说爱我”呢?真正是Q海浩瀚,深不可测啊。而她的这一段网恋也只不过是这无数个“等你说爱我”和“爱你一万年”之间所发生的故事之一罢了。

回想自己这一段网上情缘,她竟然连人家的姓名和地址都没问过,难道这一段曾经感动过她心灵的网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她心有不甘。在这一场网恋中,无可否认她曾经爱过。可是又有什么能证明他们爱过呢?除了在那虚拟的网上有过誓言,他们的手中没有留下只字片言,也没有任何传情之物。仰望上空,天际渺茫,一朵白云无心地从她头上飘过;大街上依旧车来车往,人与车都在各自的轨道上生活着;QQ世界里也许此刻又有着类似他们的故事在发生……一切的一切都看不出他们曾经爱过的痕迹。

忽然,在网吧门口怔忡了一会儿的金英儿转身复入网吧,似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只见她在一电脑前落定,飞快地键入了一串数字——那个曾经烂熟于心的QQ号。她看到,那个叫“冬日暖阳”的人,也叫“爱你一万年”的人仍然在,在他的个人说明中,写满了“寻找心若冰雪霜”这几个字。那一刻,她感动得几乎要落泪了,这几个字说明在这几个月里,他也一样在苦苦地想念着她。

金英儿找到了那个对她说过“爱你一万年”的网上情人之后,首先想到的是马上申请一个QQ号,跟他联系起来。就在申请成功的时候,一向思维敏捷的金英儿却放弃了立刻跟她的网上情人联系的念头。一个充满浪漫与刺激的想法在她的头脑里蹦出来,她在心里为自己的这一想法拍手叫好。她离开了网吧回到了学校。

一回到校园,她发现同学们都显得很忙碌,她知道这是在准备走出校门走向广阔的城市去实习了。大学这一象牙塔并不是同学们的久留之地,他们终将被生活的潮流抛入滚滚的历史大潮中。长久以来,金英儿差点忘了这一不可避免的事实。在大学校园这座温室里待得几欲麻木了的金英儿此刻对换一个环境去实习充满了十二万分的热情。最让她热情高涨的原因是,她已跟安排实习的主任说了,主动要求去常德实习,只为一个没人知道的秘密。

金英儿与几个同学一起来到了常德市第一人民医院时,时已至黄昏。当那几个同学在忙着把各自的行装安放好时,金英儿却如一只猎狗般在街上搜寻网吧去了。对网吧有着特别感觉的金英儿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了一家网吧。很幸运,当她用新申请的QQ号与她的网上情人联系时,那个让她朝思暮想的“爱你一万年”也在线上。她告诉他,她就是他寻找的“心若冰雪霜”真名叫金英儿。开始,他并不相信,也不加理睬。直到她聊起他们曾说起的许多事,包括他们在《传奇》里的一些事,还有那去黄山的约定,他这才相信她是真的。于是,两个久别的人在网上喜极而泣,尽情地诉说着相思之情。金英儿告诉他,自己现在正在常德。他立刻问她在哪儿,他要来找她,并告诉了她他的手机号码。金英儿马上掏出手机拨打,一声铃响之后,她听到了一个富有磁性的男中音传入耳膜。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这个声音不光是从她的电话里传出,还从她隔壁的座位上传过来。只一秒钟的糊涂之后,金英儿马上醒悟过来:隔壁的这个人就是电话里的这个人,也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几乎是同时,隔壁的人也发现了这个人生难得的巧遇。于是,两个网上熟悉,生活中却还陌生的人在命运的安排下奇迹般地相见了。那一刻,金英儿望着眼前这个有点英武又不乏稳重的男子有点手足无措了。还是男同胞大方,主动向金英儿伸出手来,自我介绍说他叫周刚,能认识金英儿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并邀请金英儿去外面走走。

就这样,金英儿与她朝思暮想的网上情人终于见面了,这也是她来常德实习的最初原因。第一次见面的周刚给金英儿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个子中等、气色不错、成熟、稳重、谈吐有礼。这一切让金英儿心里起了波澜,她再一次坠入了爱河中,至于这河中是否有足以吞噬一个人的生命的漩涡,她从未思虑过。

这以后,周刚经常来金英儿实习的医院找她,并且记住了金英儿上班的规律。每当金英儿休息时,他就会准时来接金英儿出去,有时是去公园走走,有时是去看看诗墙,有时上一家有特色的小餐馆里小饮几杯,日子过得很有情调。但是,周刚却从未将金英儿带回家里,这让金英儿对他家的情况猜测不透。她曾问起过,周刚告诉她说家里除父母亲外没有别人,他想等时机成熟再带她去他家里。金英儿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

当一个女孩子对一个男人放弃了警惕心以后,这意味着她将心甘情愿为那个男人奉献自己的一切,牺牲自己的一切,有着类似飞蛾扑火的盲目。

有一天,金英儿正在上班之际,周刚来找她了,说他病了。金英儿就为他做了些简单检查,发现他高烧39度,扁桃体三度肿大。有着一定医学知识的金英儿很快明白,这是急性扁桃体炎。于是,她马上跟自己的带教老师请了假,把周刚带进了自己的寝室,跑上跑下地给他去拿药,并请来自己熟悉的护士来给他打点滴。整整两天,周刚的高烧才退下来。幸好这两天里,同寝室的一个同学回去了,才不至于影响到他人的生活。病愈后的周刚抱着金英儿,一个劲地说着感激不尽的话,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娶金英儿为妻。

在金英儿的床上睡过两天的周刚从此以后进金英儿的寝室就如进自己的家门一样自在,让金英儿总觉得对不住同寝室的人。于是,听从周刚的建议,在医院外租了一间房子独住。这就给周刚进入她的生活创造了无尽的便利。有时候,金英儿下班回来,会发现他已在门口等着她。手里有时提着她爱吃的零食和水果,有时是几份熟食,就着她房子里简单的饮具,他会做出一顿不错的晚餐。这让金英儿有一种久违了的家的感觉,让她感动,让她陶醉。在这种罪恶的陶醉的引诱下,金英儿投入了周刚早已张开了的怀怉,梦想着那是个永久的港湾。

实习一个月后,金英儿轮科到了急诊室。

一天晚上,大约十点多钟了,科室的急诊电话“丁零零”尖锐地响了起来,又一个急诊的病人要来了。护士长接了电话,问清情况和地址后跟医院的救护车“呜呜”地呼啸着出去了,金英儿知道,她和急诊科的老师们又将会忙碌起来。

几分钟后,救护车回来了,带来的是一个外伤病人,一个三十来岁的女性。听护士长介绍这女人是被丈夫打伤的。又是一起家庭暴力所致的外伤。在这急诊科实习了半个月,金英儿已见识了数起家庭暴力所造成的对女人的伤害,而且多是男人在外搞婚外情,被老婆抓到了却又不回头,老婆离婚又不愿意,真正是吃着碗里的,占着锅里的。她对这样的男人深恶痛绝,这也是她对自己父亲不再有亲密感的原因。她默默地为那女人缝好了额头上被什么东西砸破了的口子,又耐心地为她洗去了脸上的血迹。然后,关心地问起她要不要叫家人来。那女人轻轻地摇了摇头,两行清泪流了下来。金英儿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因为她知道,有的人不愿自己的家丑传出去,所以宁愿自己打掉了牙齿往肚里吞。

第二天清晨,那女人精神好了些,也许是昨夜里金英儿的细心耐心让她感动了,她主动向金英儿说起自己的家事。不出所料,果然是她的丈夫在外面找了女人,并想弃她和女儿而去。女人不愿意,男人就施起了家庭暴力。说完这些,她最后还对金英儿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叮嘱金英儿在找对象时一定要看准了,不能把终身大事当儿戏。这些话是金英儿以前从未听人与她说起的,它像一股暖流流经了金英儿的心田。金英儿对她投以感激的目光。

金英儿下班时,那女人要回家了。金英儿见她没人陪伴,就主动提出送她回去,女人同意了。金英儿跟随她来到了一个住宅区,上了楼,替她打开了她的家门。门刚开,金英儿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小女孩稚嫩的呼声“妈妈”,接着,她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跨过地板上破碎凌乱的碗碟杯壶飞奔过来,投进了那女人的怀里。小女孩头发有点零乱,白皙的脸上有片片污迹,黑葡萄般的双眼看金英儿时露出了丝丝的胆怯。这情景让金英儿想起了数年前的自己,那时她的父母亲也是正闹不和,谁也没心思管她,她像一个多余的人一样。想到这里,金英儿心一阵刺痛。容不得她多想,她听到从一个房间里传来了一声男人恶汹汹的呵斥:“你滚出去!你这条癞皮狗!”这声音让那母女俩打了个寒噤。金英儿听着这声音似有点熟悉,她正在细思这是她熟悉的谁呢?从房间里走出了那声音的主人,原来是他!——周刚!是那个曾对她海誓山盟的人!那个曾与她相约上黄山的人!那个口口声说爱她到永远的人!那个口口声声对她说他家里只有老父母没有家室的男人!那一刻,望着眼前的情景金英儿呆如木鸡。眼前的一切如晴天霹雳,击碎了她心中美好的幻想。明白了眼前的一切之后,她不顾一切地冲下了楼。

她飞快地冲到了大街上。朗朗晴日下,大街上车来人往,都在朝着各自的目的地行去。谁也没注意到狂奔的金英儿,直到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响起了刺耳的刹车声。随着那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起,所有的人都停止了他们的脚步。他们看到,一个身着白裙的女孩在那辆绿色出租车前徐徐倒下,鲜红醒目的血喷洒在白裙上,车身上,如花瓣片片。

就在金英儿倒下的瞬间,她看到了自己的鲜血飞洒出去,她仿佛看到了那个梦,她出生前一夜她母亲做的那个梦:遍地花瓣,落英缤纷,一个多么美丽诱人的世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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