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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道教复兴与关公崇拜(4)

前文曾道及,《道法会元·地只馘魔关元帅秘法》所载关羽职务之一为“雷部斩邪使,兴风拨云上将”,受张天师征召“解池诛蛟”时,亦有“风云四起,雷电交加”的配合,而风雷电雨本为自然现象,也许这正是关羽神格中所以有降雨职能之奥秘。其中雷能殛物,又使雷神凭空增添了道德方面惩恶的职责,如“雷部斩邪使”然。而解州盐池庙嘉靖碑也明言关羽“为老氏言者,又尊而神之,以为雷霆。”可知元明时关羽已以“雷部主神”面目出现。扶正驱邪,惩恶扬善,这亦是后世赋予关羽神格中的最重要的教化功用之一。就象赵公明在正一玄坛“掌赏罚之一司”,而“非雷霆无以彰其威”一样。笔者考察河北蔚县明洪武十年(1377年)修造的玉皇阁(全国第四批文物保护单位)时,赫然发现东墙壁画之雷部众神像中,居中之主神即为关羽。此外,后世以关羽与二郎神和雷神的诞辰重合,也反映着长江下游三吴地区奉祀关羽的特点。

全真派亦不甘人后,也将关羽和赵公明纳入自己的神谱系列。武当山为明永乐时与紫禁城同时修造之特大型道教宫观,各大宫观之真武像前均侍立四大元帅神像。四神帅又称四大护法神,亦称四大神将。名称是:正一灵官马元帅,名叫马光华,又称“三眼灵光”、“三眼灵耀”、“华光大王”、马天君、马王、马祖、马神等;都掌金轮如意赵元帅,名叫赵公明,亦称“赵公元帅”,传说姓赵名朗,字公明,民间称为“财神爷”。武当山宫观至今仍保存着明代御制的铜铸饰金赵元帅站像,其像顶盔披甲,着战袍,执鞭,黑面龙须,威严勇猛,造型生动。明成祖在武当山敕建财神庙,亦名黑虎庙,专奉赵公明神像;威灵瘟元帅,名叫温琼。传说温元帅“英毅勇猛”,玉帝封他为“亢金大神”,赐玉杯一只,琼花一朵,金牌一面,上有“无拘霄汉”四字,这是出入天门的特级“通行证”,众神将中,惟有他有此殊荣;显灵关元帅,名叫关羽。真武像侍立明代御制的关元帅铜铸站像,戴冠着铠,红面美髯,执偃月大刀,衣带飘起,造型英武,威严侍立。四大护法神也是真武大帝麾下的三十六天将中成员。明代神话小说《北游记》中叙述了马、赵、温、关四元帅归顺真武大帝的故事,另文再叙。

南朝梁之着名道士陶弘景《刀剑录》曾提到关羽用刀,说他“为先主所重,不惜身命,自采都山铁为二刀,铭曰‘万人’。及败,投入水中。”唐代郎士元《关羽祠送高员外还荆州》“走马百战场,一剑万人敌”和宋人张商英《咏辞曹事》:“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铓。月缺白易满,剑折尚带霜。势利寻常事,难屈志士肠。男儿有死节,可杀不可量。”可为佐证,说明唐宋祠庙中的关羽造像有的仍然以剑为兵器。复检关汉卿杂剧,其中虽然格于《单刀会》题目正名,几次提到“三停刀”、“偃月刀”,但更多谈及关羽所持的兵器仍然是剑。可以想见,长期以来所以关羽形象以持剑知名,可能主要受到道教因素的影响。至于何时改持“偃月刀”,另文辨析,不赘。

(第三节)“磨刀雨”

道教源于巫术,是基于中国本土信仰发展起来的宗教。而中国本土盛行泛自然神信仰,甚至连素以“不语怪力乱神”的儒家先师,都承认山川岳渎本来都具有自然的神性。殷商卜辞本有“贞舞,允从雨。”《史记》卷四七《孔子世家》云:“吴客曰:‘谁为神?’仲尼曰:‘山川之神,足以纲纪天下,其守为神,社稷为公侯,皆属于王者。’”王肃注:“守山川之祀者为神,谓诸侯也。”韦昭注:“足以纲纪天下,谓名山大川能兴云致雨以利天下也。”按《礼记·王制》:

“天子祭天地,诸侯祭社稷,大夫祭五祀。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五岳视三公,四渎视诸侯,诸侯祭名山大川之在其地者。”

又《祭法》:

“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又《公羊传·僖公三十一年》:

又《公羊传·僖公三十一年》:

“曷为祭泰山河海?山川有能润于百里者,天子秩而祭之。”

是故嬴秦以来,历代皇帝都以祭封五岳四渎神灵为国之大礼。唐玄宗曾有是举,“安史”乱后,不复有再。赵宋代周,结束了五代纷乱局面,重新实现了统一,不久即开始上承唐统而郊祀天下。在第一批列入国家祀典的祠庙中,当然会有文、武二庙,而关羽也在唐宋进入武庙从祀。许地山《道教史》认为:

“祈禳本为宋国所重,墨子生于宋,故他的门徒多习祝史之事。道德家本不主祈禳,因为这是巫祝的要术,不是学清静无为的人所当的。但自墨道参入后,祈禳几乎占领道家施行方面的全部!秦汉间的方士都能祈禳,《淮南》有土龙求雨之文,董子甚且以儒家施行这事。祈禳之法到后来越盛,依《神仙传·王远传》所记,则汉桓帝时,学神仙的人已教人用符法禳灾治病了。汉魏道徒所知神仙不过如《神仙传》所载九十二人(自注:葛洪的自序中提到秦时阮仓所记有数百人,刘向所撰又七十余人。)着者把墨子也入仙班,是一件很可注意的事。到五代时候。道士中还有会‘墨子术’的,我们在史乘中找出底下一段话:是时魏州妖人杨千郎用事,自言有”墨子术,“能驱役鬼神,化丹砂水银。庄宗颇神之,拜千郎为检校尚书郎,赐紫。其妻出入宫禁,承恩宠,而士或因之以求官爵。(自注:《新五代史》卷十四太祖子)”

赵宋本据宋国故地,善“墨子术”者尤多,故有宋一朝特重祈禳。《宋史·礼志·祈报》曰:

“祈报。《周官》:‘太祝掌六祝之辞,以事鬼神,示其福祥。’于是历代皆有禜之事。宋因之,有祈有报。祈用酒、脯、醢、郊庙、社稷,或用少牢;其报如常祀。或亲祷诸寺观,或再幸,或撤乐减膳,进蔬馔,或分遣官告天地、太庙、社稷、岳镇、海渎,或望祭于南北郊,或五龙堂、城隍庙、九龙堂、浚沟庙,诸祠如子张、子夏、信陵君、段干木、扁鹊、张仪、吴起、单雄信等庙,亦祀之。或启建道场于诸寺观,或遣内臣分诣诸州,如河中之后土庙、太宁宫,亳之太清宫、明道宫,兖之会真景灵宫、太极观,凤翔之太平宫,舒州之灵仙观,江州之太平观,泗州之延祥观,皆函香奉祝,驿往祷之。凡旱、蝗、水潦、无雪,皆禜祷焉。”

陆游的一番言论,足以为宋人观念之代表。他说:

“山川之祀,自《虞书》以来见于载籍,与天地宗庙并。或谓山川兴云雨,泽枯槁,宜在秩祀,非必有神主之。以予考之殆不然。‘维岳降神,生甫及申。’山川之神与人死而为山川之神,一也。岂幸而见于经则可信,后世则举而不可信耶?柳宗元死为罗池之神,其传甚怪,而韩文公实之。张路斯自人为龙庙于颍上,其传尤怪,而苏文忠公实之。盖二神者所传虽不可知,而水旱之祷,卓乎伟哉,不可泯没,则二公亦不得而掩也。予适蜀见李冰、张恶子庙于离堆、梓潼之山,皆血食千载,非独未有疑者,盖其灵响暴着,亦有不容置疑者矣。”

说明韩愈、苏轼亦参与立神,且以信善之人多势众作为神明“不容置疑”的理由。此番作为正值理学接受“神道设教”设计的前后,故不奇怪。

以农立国,最怕雨误农时,故上古以来祈雨便是巫之基本职能,后来佛道两家也于此道各擅胜场,而儒家以地方官吏职司所系,也于祈雨一事郑重为之。查商汤即有为民祈雨之举,《墨子·兼爱下》曰:

“汤曰:‘予小子履,敢用玄牝?’告于上天后曰:‘今天大旱,即当朕身履。未知得罪于上下,有善不敢蔽,有罪不敢赦,简在帝心。万方有罪,即当朕身。朕身有罪,无及万方。’即此言汤贵为天子,富有天下,然且不惮以身为牺牲,以词说于上帝鬼神。”

《荀子》虽“非鬼神”,但亦记叙说:

“汤旱而祷,曰‘政不节欤?使民疾欤?何以不雨致斯极也!宫室崇欤?女谒盛欤?何以不雨致斯极也!苞苴行欤?谗夫昌欤?何以不雨致斯极也!’”

许地山《道教史》尝言道家本巫术职能。主要有六,曰“降神”、“解梦”、“预言”、“医病”和“星占”,其中也包括“祈雨”:

“古时常以女巫祈雨。《周礼》女巫‘日晘则舞雩’,舞师‘教皇舞,帅而舞旱日晘之事’。古时祈雨必舞雩,《论衡·明雩》说鲁礼于暮春令乐人涉沂水以象龙从水中出,歌舞雩底歌,咏而行馈祭,所以《论语》说‘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归在馈祭解。祈雨不应,甚至把巫焚烧。或曝于日中。《左传》僖公二十一年公因大旱焚巫尪,臧文仲以为无益。县子劝穆公底话也是一样底意思。”

惟从唐碑记叙,当年冯兴以解盐池神祷雨,“尝不朝而雨斯足,如是者数四”观之,后世以关羽为祷雨之神灵,盖亦有自。惜未能明言所祷者,是否为后世喧传五月之“磨刀雨”耳。后来关羽传说中“龙”的部分,以及民俗祈雨及民谚“大旱不过五月十三”,都于关羽寄予特殊期望。原其所由,当自宋代始。欧阳修有《祭桓侯文》以祷雨,曰:

“谨以彘肩卮酒,告于桓侯张将军之灵:农之为事,亦劳矣。尽筋力,勤岁时,数年之耕,不遇一岁之升。升租赋科敛之不暇,有余而食,其得几何?不幸则水旱,相枕为饿殍。夫丰岁常少,而荒岁常多。今夏麦已登,粟与稻之早者,民皆食矣。秋又大熟,则庶几可以支一二岁之凶荒。岁功将成,曷忍败之?今晚田秋稼而少雨,雨之降者,频在近郊。山田僻远,欲雨(一作高阜)之方,皆未及也。惟神降庥,宜均其惠,而终成岁功。神生以忠勇事人,威名震于荆楚,没食其土,民之所宜告也。尚飨!”

据《居士集》此文为欧阳修贬谪夷陵令任上所作,其地属于荆州。惟从结末语“神生以忠勇事人,威名震于荆楚,没食其土”观之,颇疑所祭者原应当为关羽而非张飞,其理至明。不知是后世传抄之误,抑或欧阳修确曾如此。若推断不误,则北宋时关羽已成为民间祷雨之神。从“今晚田秋稼而少雨”一语推之,所祷必非民间所传五月之“磨刀雨”。

又《解梁关帝志》卷之一敕文云:

“孝宗淳熙十四年(1187年)加封壮缪义勇武安王英济王。敕云:‘生立大节,与天地以并传;没为神明,亘古今而不朽。荆门军当阳县显烈神壮缪侯义勇武安王,名着史册,功存生民。一方以依,千载如在。凡有祷于水旱雨晹之际,若或见于蔒蒿凄怆之间,英烈言言可畏,而仰庙貌奕奕,虽远益新。爰启王封,仍加美号,岂特显尔神威德之盛,亦以慰此邦父老之情。尚祈灵聪,服我休显。可特封壮缪义勇武安英济王。奉敕如右。’”

开手破题四六,即作两比,当然出于两榜甲科之手。又黄茂才《武安王赞》:

“气盖世,勇而强。万众中,刺颜良。身归汉,义益彰。位上将,威莫当。吴人诈,失不防。质诸心,吾何伤?严庙貌,爵封王。祚我宋,司雨晹。祷而应,弥灾荒。名与泽,蒙泉长。”

则知关羽的祷雨功能,在南宋已有定论。案宋代于祷雨一事极为重视,《邵氏闻见后录》卷第一曾描叙仁宗庆历年间祷雨,本欲偷懒图近便,却为谏官王素驳难,几番周折,终于决定在“日色甚炽,埃雾涨天”的情况下,特意步行至西太乙宫祷雨,晚上又“即殿庭雨立百拜,焚生龙脑香十七斤,至中夜,举体尽湿”的故事。邵博未言何年,但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四十一,将此事系于庆历三年(1043年)五月戊子,并考证说:“恐博所记西太一宫即相国寺、会灵观。及七年三月,祷西太一宫,则素不在谏院矣。又按《会要·祈祷门》,庆历三年五月十四日,”幸大相国寺、会灵观祈雨。先是,谏官以天旱,请遣官祈雨。帝曰:‘朕已于宫中蔬食,密祷上天,引咎责己,庶获丰楙之应。’宰臣章得象曰:‘陛下奉天忧民,至诚如此,必有感召。’所称谏官,必王素也。当考详增入。可知在当时皇帝亲自祷雨,并非罕事。

有趣的是,道教典籍记叙当年黄帝系战蚩尤系,是以“旱魃”破解“水攻”而致胜的。《山海经·大荒北经》:“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使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蓄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云笈七签》卷一百引《轩辕本纪》:“复率诸侯再伐蚩尤于冀州。蚩尤率魑魅魍魉,请风伯雨师,从【纵】天大风而来,命应龙蓄水以攻黄帝。黄帝请风伯雨师及天下女袄,以止雨于东荒之地,北隅诸山,黎土羌兵,驱应龙以处南极,杀蚩尤与夸父。”

两说略有差异,但故事大体相同,或者反映的是洪荒时代人们常为水困的情形。盐池因“水潦”致灾而疑及蚩尤,倒是接近神话的本来面目。颇疑解池被水所以被“误会”为“水涸”,亦为关羽能够“掣电轰雷,腾云致雨”之神功灵迹张本也。

至迟在元代,关羽诞日已被官方定为五月十三日,恰当孟夏之中,明清仍之。惟由郝经《重建庙记》曾言“郡国州县、乡邑闾井皆有庙,夏五月十三日,秋九月十有三日,则大为祈赛”,如果加上一月十三的春祭,则是三祭,并无其他寓意。但由于五月十三恰好撞上了明清以后的农业进步,这个日子被赋予全新的意义。

据《元史》卷七十三,忽必烈曾于正月十五日“舁监坛汉关羽神轿”奉佛。《清史稿·礼三》:

“关圣帝君清初都盛京,建庙地载门外,赐额‘义高千古’。世祖入关,复建庙地安门外,岁以五月十三日致祭。……(雍正三年)增春、秋二祭。洛阳、解州后裔并授五经博士,世袭承祀。寻定春、秋祀仪。”

台湾民俗中至今尚保存着春祭之日,不过也许是因为年代已久,失其所自,而讹传为“关帝生日”。如1976~1983年编纂的《嘉义县志》就说:

“岁时民俗:(正月)十三日关帝爷生……康熙五十二年(公元1713年)北路营参将翁国桢建关帝庙于嘉义县内东部隅,参将阮蔡文、守备游崇功成之,日据后已拆毁无存。神像多混祀于县境若干庙宇,民多崇祀之。”“(五月)十三日关平生:此日是关帝部属,即其义子关平神诞,世误为夏禹神诞,有关庙宇举行祭典。”1957~1960年编纂的《台南县志》亦云:

“岁时民俗:(正月)关帝爷生(十三日)……此日是其神诞,除有关庙宇举行盛大祭典外,乡镇工商业者亦备办牲醴隆重致祭,并于傍晚设宴招待员工聚饮,旨在使员工效法关帝爷的信义清白之美德。”

此亦物候使然,台湾地处热带,已无求雨之需,故乐于与年俗合并。而此俗在中土则因物候不同,传说亦多。试为分别言之。

清康熙时李光第等修《钦定月令辑要》曰:

“(五月)十三日,关庙祭献:原《续文献通考》:汉寿亭侯关公庙五月十三日遣太常寺官祭。增《帝京景物略》:五月十三日进刀马于关帝庙。刀以铁,其重八十筋。纸马高二丈,鞍鞯绣文,辔衔金色,旗鼓头踏导之。”

而明清以来,此日又以“磨刀雨”,“大旱不过五月十三”等农谚盛行于黄河南北,其中原故亦值得分析。

郝经《重建武安王庙记》的记载:

“郡国州县、乡邑闾井皆有庙,夏五月十三日,秋九月十有三日,则大为祈赛,整仗盛仪,旌甲旗鼓,长刀赤骥,俨如王生。”

证明至迟此时“五月十三”已经成为关羽祀日,惟显然无关农作,倒更像是游牧民族趁夏草正肥的阅兵式。自石敬瑭拱手送给契丹燕云十六州以后五个世纪以来,河北一带始终存在着农耕畜牧混合的经济形态。但自明初大量移民由山西进入河北、河南、山东饱经战乱蹂躏之地,即所谓“要问家在哪里住,洪洞县里老槐树”之永乐年间北方大迁徙,耕作作物、技术和相关民俗自应发生变化,以中国之大,农业区域跨越了若干个植物带,自然不能一概而论。以北方麦黍产区而论,农历五月中旬意味着麦收后二茬作物播种,亟需及时之雨。康熙三十一年山西《黎城县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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