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已是深秋。
天空阴霾未散,灰蒙中隐隐透出丝丝孱弱的阳光。鹤鸣山往北百余里山路所处,正是一条崎岖蜿蜒的小道。小道斜斜曲曲的延伸至一座十丈高的土丘下,土丘上稀疏的布列了些干枯的不知名的草木,显得格外孤清萧瑟。
就在小土丘上,却突兀的站立了两道身影,一青一葛。细细看时,却是一样的道士打扮。
左首一人一袭青色道袍,冠羽高结。五十上下年纪,却生得一头银白头发,面色粉白,一双小眼似睁未睁,偶尔暴出丝丝神光。朝天鼻,狮子口,满脸平板,看不出一半分色彩。左手拂尘向后微扬,右手笼于宽大的袖袍中,说不出的仙风道骨。
右首的葛衣老者约莫七十上下年纪,双目清澈如渊,便是深不见底又阔无边际的汪洋一般,一触之下,有种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感觉。鼻若悬胆,口似虎咧。双眉银白,却有一头如瀑黑发,合上那忻长的身形,宛如神仙下凡一般,让人如浴春风。
“天师,幽泉小谷离此尚有三十余里。看来得加快脚程了。”葛衣老道望了望青衣道士,略显焦急的道。
左首的青衫道士闻言,仍是一副冷傲平板摸样,只向葛衣道士点点头。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身形已然飘飘悬空,又瞬间化做无数残影,远飙而去。
葛衣道士微微摇头,身形疾起,也自追了上去。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二人已是到了一处山谷之上,默然静立。
山谷约莫百丈方圆,却是呈四菱形。一条不算路道的小径斜斜延伸入内,小径在入谷处,却是一方三丈宽,十丈长的带状小湖。湖面波澜不兴,合上静谧的山谷,清冷中又显得格外悠恬。
小湖旁边又有一条歪斜向谷内的石径铺路,若然非是二人眼力高明非常,也看不出半分人造的痕迹。石径尽头有一方丈大方圆的天然石台,四围散乱的分布几张秃然而立的石柱,想来是用来做凳子,却为掩人耳目又不敢过分精巧的装盘。
凭二人的目力,自然可见在石台后的突兀如锯齿的山角后面,是一座简陋的竹屋,竹屋后面所看不到事物,想来也是些菜畦之类的所在,不然这山谷远隔闹市,基本的生活倒成了问题。
然而,二人在意的,并非这山涧难得的幽静,反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此时正在石台上游玩的童儿,然后葛衣道士便似放心的长舒口气。
青衫道士微一皱眉,一双小眼精光连连,鲜少的开口道:“真人,是他?”
葛衣道士双目炯炯,却不离那童儿分毫。缓缓点头道:“是他!身馅无妄却不自知,一个十岁的天真孩童!”
青衫道士闻言,双眉皱得更紧了。却又闻旁边的葛衣道士自顾自的叹道:“一己之思,便妄下定论,未测之实,却强置罪业。只为世人心中的惶惶,便要一个十岁童儿来背负?只为一个未知的传言,便要宁错不枉,已绝来难?
“可笑世间的豪侠义士,却要用这童儿的鲜血来证明他门所谓的除魔卫道!可悲孤傲不世的怪邪异人,也要在这童儿身上图谋所愿!侠义果然乎?!浩气果然乎?!!天道果然乎?!!!”
眼见葛衣道士眼中渐重的迷茫与哀戚,青衣道士破天荒的脸布忧色。良久良久,才叹了口气,定定的吐出一字道:“救!”
葛衣道士闻言一愣,也不在意自己的失态,欣喜笑道:“天师果然不同于那些迂腐之辈,老道权代这童儿,多谢天师了!”说罢,已是肃穆揖首一礼。也不顾一旁暗叫惭愧的天师,只近乎自言自语的道:“救人自救,利人自利,天道茫茫,我老道修行越久,便越是脱不出这樊笼!唉!不求功德,但无罪过,便不胜欣慰了。而今之事,且尽人力吧!”
青衫道士双眉一挑,眸中精光暴闪,沉沉思咐片刻,却也向葛衣道士一礼。而后脸上再复平静,默默的望向石台游玩的小童,与葛一道士双双走将过去。
却说那童儿正自玩的入迷,忽而托腮皱眉,忽而欢意昂扬,一时侧身左手边搔首不已,一时又转向右手放喃喃自语。竟自陷入石块摆弄的阵局中,浑然不觉身外已然多出了两人。
二道士对望一眼,各个看出对方的惊诧神色。那童儿所对之阵,乃行军突围用的“六花妙阵”与困敌用的“囫囵吞枣”阵。
那“六花妙阵”乃是御金名将岳飞惯用的对敌阵法。须知阵法运用,在乎一心耳。突围阵法,用到妙处,自然也是一种以少击多的攻敌阵法,而且比一般用的单阵更来的灵活多用,敌强而守,敌弱转攻。
便如这“六花妙阵”一般,单用“小六花阵”,自然只能用来脱敌之围,但若然以每个“小六花阵”为“中六花阵”的“花瓣”,聚六小阵成一“中六花阵”。再以每个“中六花阵”为“大六花”阵的“花瓣”,聚小环大,如此阵阵相护,循环相生,“花瓣”聚而为守阵,“花瓣”旋而为攻阵,“花瓣”散而为追敌杀阵,端的是秒用无穷。而那“囫囵吞枣”阵,乃当世“儒将”龙如风针对那“六花妙阵”而创,大有与那岳武穆一较之意。
“囫囵吞枣”阵立意于以拙破巧,便如熟语所云“一力降十会”,任你机变万千,我自巍然而待,蓄全力击在一处,便是针对“六花阵”的“花瓣”循环而发。无论你所变是守是攻或是杀阵,花瓣终究要不停循环才能有变阵的机会,我只是做最简单的一击,以逸待劳,等着花瓣送将上来。
理虽如此,但若说某阵定然胜过某阵,这便牵强了些,一切全在用阵之人身上。而这童儿十岁年纪,便已然对阵法机变了然与心,且全然融身与内,半点不受外事侵扰,以十岁年纪而言,这分心境,当真难得之极!饶是二人见多识广,也不由心中暗赞!葛衣道士更是喟然长叹一气,暗暗寻思:如此美质,却偏为世所嫉,奈何奈何!
却不料葛一道士一声叹息,也将那同儿惊醒过来。那童儿睁着一双黑亮的大眼望着两人,白净的小脸上浮起一阵苍白,大大的双眼泛起惊慌之色。
瞪视须臾,童儿却又突然长舒口气,不顾脸上的苍白未褪,双脚踩着石柱下了大圆石台,满脸好奇的冲二人打一揖首,脆声道:“道长爷爷,天儿不知远客来访,却是失态了,天儿就此给两位爷爷赔礼。”所罢,又是一揖。
两道士眼中精光一闪,心下暗道:好个聪明娃儿!葛衣道士却又比青衫道士多了份心思,暗道:当年为你这娃娃,我老人家连老底都掀了出来,才镇住了你身上的古怪,却让我再试试,看你这娃儿的灵性,当不当得我老人家的寒羽翡翠!当下呵呵笑道:“天儿?你说你叫天儿?恩,好乖巧的娃娃。天儿,你怎知道我二人是来访,而不是路过了?”
天儿娇憨一笑,歪头道:“道长爷爷原是来考较天儿呢!恩,天儿是想,这小山谷累年不曾见得几人,四面环山,若说路过,却为何不走山上,反是要入这无路可寻的幽谷?山路虽然崎岖,却也比这小谷的斜径要好走的多吧!
“何况两位爷爷来了便一旁看天儿胡玩,却也不曾离开,想来便是来寻访的。看两为位爷爷入这山谷还气定神闲,衣带整洁,想来都是有大本事的人了,若然和以前曾来此地的人一般是坏人,只怕天儿也和上回一样,已经受苦了呢!
“更何况,爹爹和娘亲都说过,在天儿才满周岁的时候,就有一位了不得的道长爷爷为天儿看过病的呢,还说八年后会再来看天儿的,自天儿懂事以来,便听爹爹说道长爷爷如何厉害,天儿心里可羡慕的紧!是以这些时日常来这石台玩耍,为的便是想瞧瞧爹爹说的道长爷爷,不想今日还真让天儿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