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启微微笑了笑，伸开右臂。未玖反应过来，却不料没掌握好力道，把后启的胳膊卸了下来。后启的眼神冷了下来。右臂被卸的功夫，左手完成了右臂没有完成的法诀。银色光束顷刻笼罩南襄折，将还未近前的沉安生生隔了开来。
“你来，也不行！”后启道。
话音一落，光束消散，南襄折不见。气派的书房轰然一声成了废墟。沉安跌坐在废墟里，一缕发丝垂下，有些狼狈。她冷冷笑道：“原来神尊竟是这样一副不明事理、不辨是非的铁石心肠！”
云团散开，月光幽幽。宫城的守卫并宫娥早听了动静，将这一团废墟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然而对着两位神尊，都有些忌惮，不敢上前，只张望着。
“后启！”未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似是气得厉害。
“今时不同往昔，我是正儿八经受千世轮回，百世劫难，六万年魂魄分离之苦的远古之神。”后启道，青色的裙裾在夜风中飞扬，“若我不愿，你能奈我何？”
她眼神灼灼，盯着未玖，清冷的神情下掩藏着波涛汹涌的威压与气势。便是在这一刻，未玖才觉得，后启有了一点远古之神的样子。
“沉安，你说本尊不明事理，不辨是非，本尊不过是清一下六万年前的恩怨罢了。况且，本尊没抽离出那两魂已是让步，你要再说本尊不明事理，本尊怕忍不住将那两魂抽出来。”
沉安面色一白，望向后启。那女子不过一身简单的青衣，朴素得不能再朴素。偏偏从她周身散出来的气势，高高在上，俯瞰六界。像是被泼了冷水，沉安心里那些计较全都被浇灭了。
后启朝沉安俯下身，眯着眼睛，似是警示一般，缓缓道：“记住，千万别冒犯了神尊的威严。”
沉安被这句话蹭一下又激出了几点火苗。
未玖有些怔，明明是认识她的，听她一口一个“本尊”，还说得有模有样的，心里的火气就有些小了。后启的眼神冷冷的，恰好看过来，“未玖，你该明白，我是后启。”
话音一落，后启坦然御风，身影消失在夜空中，徒留这句话还在未玖耳边回荡。
白衣绿裳的姑娘神色匆匆地掠过几株蓝色的绣球花，带起的微风掀落了几片花瓣。经过梧桐树时，姑娘顿了顿，飞快地瞅了一眼那边的屋子，然后拧着眉，脚步轻轻地踱过去，静静候在了屋外。
过了半个时辰多，日头开始有些热了起来。姑娘也不见半分急躁，安安静静地候在外头。
里头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白衣绿裳的姑娘立时恭敬地问道：“姑姑起了么？”
后启闷闷地应了一声。
姑娘又问：“可要婢子服侍？”
门倏然打开。白衣绿裳的姑娘吓得哆嗦了一下。
后启问:“你怕我？”
姑娘立时跪下去，道：“婢子不是故意冲撞神尊的。”
后启垂眸，往院中走了几步，回头见婢子还跪着，道：“我饿了，你去给我随便煮一碗粥罢。”
婢子一喜，飞快地应下。
丞烨踏进院中的时候，后启坐在石凳上，看对面的绣球花看得出神。等走得近了，见后启眼神涣散，分明是在走神儿。
“别打扰悟道。”
丞烨就势坐下，问：“那你可悟出什么了？”
后启叹气，“未玖他啊，从没有把我放在和他能够比肩的位置上。”
婢女端了粥过来，恰好两碗。她朝丞烨唤了声“公子。”便要将白瓷的碗搁在石桌上，一双手却冷不防伸了进来，将一碗径自取下。婢女忍不住抬头，见那手的主子尝了一口粥。她飞快低下头，要搁另一碗，丞烨也把自己的那碗给端走了。
婢女忍下诧异，行了一礼，问：“神尊可还要在添些？”
后启道：“不用了，一碗足矣。图得不过就是这般味道而已。”
“公子呢？”
“不必了。”
婢女这才退下。
后启道：”你家姑娘的厨艺真好。”
丞烨意味深长看了后启一眼，道：“我身上血腥气重，她一个小花精在我身边几百来年还是怕我。”
后启一时明白他说得是灭掉重明鸟一族的事。小花精忌惮也是当然。她一拍桌子，道：“未玖也真是的，怎么也不想想我都老成老太婆了，他怎么就不放心我呢？”
丞烨在吃粥的功夫抬眼看了一下后启。后启道：“好吧，我的年纪里头虽然掺了绝大多数的水分。”
两人吃完了粥，婢女似是掐准时间似的，待两人吃完了，过来收拾。
“公子，备好了。”白白净净的少年走过来道。后启抬眼看去，见是一只雀鸟小仙。她又看向丞烨。
“兰江两岸的景色甚是明净，我陪你去走走。”
后启站在乌篷船上看水光涟涟，看青黛的山峦，看远处迷蒙的云烟，忽然就想到了碎和。她有时便就对着那么一株草，一株花，或是一朵云，感慨那么一番，然后一句酸溜溜的诗就出来了。后来后启再见碎和抒发感慨的时候，便自觉合上了五感之中的听。碎和吟完后，笑眯眯的问她文采好不好时，后启就会一脸真挚地说：“妙，妙。”
可压根，后启她什么也没听见。
两天后，后启和丞烨拜别。殿中的绣球花蓝得纯粹而干净，后启见了，心里跟着也轻快起来。
丞烨问：“不多住些日子？”
后启道：“章檀谷里的雀鸟小仙和小花精虽然惧你，可到底也不会冷清到哪里去。可太华山就不一样了，我要是一走，未玖一个人守着一座山，那就真真地冷煞地不得了了。”
丞烨歪着头思索了一瞬，问：“若，只是你一厢情愿呢？”
后启抬眸一笑，道：“那也很好。”
然而世事总是这么出乎意料，当后启在章檀谷外看见那玄色的身影时，仿若九九八十一道轰隆隆的天雷碾压而过，将她劈得外焦里嫩。她以为未玖回了太华山，可人家却是在谷口堵着她呢！
后启忽然领悟丞烨那个一厢情愿是如何的一厢情愿，未玖他，根本就不在太华山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