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们都感到有很大的压力。马上就要高考了，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关键的是，我们老师和学生都要有一个好的心态。一次高考，不会决定人的一生。不论将来能不能考取，我们都要正确对待。”曹老一时讲不下去，他确实在紧张地斟字酌句，他不想在学生头顶上出现更多的阴云。当然，马莉娅是一个极端的，个别的事例，但在学生心里，却会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
“现在，我宣布，从这个星期开始，我们班不再搞考试排名，大家都不要找教师打听自己的名次。大家只要努力学习，就可以了。即便今年没考取，还有明年，何况，我认为高考并不会决定一生的命运。古今中外，有很多伟人名人，并没有很高的学历。写出《聊斋志异》的蒲松龄，到老也没有中榜，苏联伟大作家高尔基是什么学历，小学程度么。”他的目光落在了朱刚身上，不禁脱口道：“就拿我们班的朱刚来说，他的文学天赋就比较高，只要他努力，我相信将来能写出非常优秀的作品。”
曹老是第一次这样赞扬朱刚。过去，他一直没有表扬过他“写作”的特长，而且极力阻挠他过分‘偏科’，他怕他由此“走上岐路”。他看见朱刚傻吃吃地笑了笑。马上扭过话题，严肃地说：“从今天开始，大家心里有什么烦恼，都可以随时来找我，有什么怨气也可以冲我发，骂我也可以。我保证不批评你。”
台下响起一片笑声，曹老也情不自禁地笑了。他补充道：“其实，我知道你们背后爱骂老师，对我们老师说三道四，是不是？”他指指裴小军：“你说，你背后骂过老师没有？”
裴小军羞然站起，脸红脖子粗地：“骂过。”
“骂一骂也没关系么。老师也不是神，也不可能没有错误，骂得对，我们就接受。骂得不对，我们也接受。”
不知谁小声嘀咕了一句：“骂你们老师，不会给小鞋穿吧。”
曹老听见了，马上笑道：“不会，我这个班主任可以向你们保证。”
学生们便又笑了，笑得非常爽朗。
施芸突然站起来，“曹老师，我妈我爸现在每天说我，真是烦死了。曹老师，你说我该对他们怎么办？”
曹老一怔，随即道：“不理睬他们，该怎么学你还是怎么学。”说完，他又有点懊悔。自己这么讲，传到家长耳朵里，他们会怎么看待自己这个老师呢。
施芸却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坐下了。
一个女生低声道：“我妈说了，考不上就让我去打工。”
这个女生没站起来说，但曹老听清楚了她的话，马上接口道：“你怎么和你妈说得？”
那女生脸红着道：“我说打工就打工。”
曹老马上肯定，“你说得对。打工有什么不好。打工的人多着呢，先打工后当经理老板的人也多得很。”
那女生笑了。
教室里气氛很活跃，马莉娅精神失常的事件仿佛是一场已经过去的噩梦，被一觉醒来的春风吹到九宵云外。曹老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但下课之后，他还是将宋海涛叫到了办公室。依他对全班学生的了解，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宋海涛了。自从春节复课以后，宋海涛变得更加内向，更加沉默寡言。家庭的变故对他影响很大，使他几乎变了一个人。刚刚19岁，头发已白了三分之一。别的学生白发，可以解释为“少白头”，有遗传因素。但宋海涛的白发，却是这几个月才有的。虽然他多次找宋海涛谈过话，减缓宋海涛的思想压力，但宋海涛似乎自己把自己推到了“绝境”之中，只给自己留下这一次“突围”的机会。别的学生，似乎还有复读补习的条件，他却不准备上高四了。家庭条件似乎也不允许。
从最近几次考试的情况看，宋海涛的进步还是很大的，从十五名进到了第九名，但并没有给考大学上了“保险”。从前两年文科班的考学情况看，只有前五名有较大把握，何况，还不能排除临场发挥的失误。曹老教过的一个学生，名次一直在班里排第二第三，临到考试，还是“前功尽弃”，没有达到建档线。这样的意外不是不可能发生。
别的学生出现意外，还可以再考。宋海涛大概只能考这一次了。他自己就断了“后路”。所以今天马莉娅的事情一发生，曹老首先想到的就是对宋海涛的冲击。他能经受得住可能落榜的打击吗？
正如曹老猜测，宋海涛这段时间确实神经十分紧张，心力都几近交瘁。可以说，从春节过后到现在，他除了吃饭睡觉，每天都在书本里叭着。连他自己都感觉到“呆”了。许多次，同学们问他话，他都答非所问，过于疲劳的大脑象僵化了似的，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从梦幻般中醒悟过来。那天施芸向他借英语书。他自己也清楚地听见了施芸在问什么，但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瞠目结舌地反问施芸，“你刚才说什么？”施芸啼笑皆非，不得不再次提高嗓门冲他吼了一句，他才象聋子终于听清对方问话似的，重新疏朗过来。
宋海涛还闹过陈景润似的玩笑。那天上早操，他急忙把题做完朝教室外面跑，不意撞了什么东西，赶忙说：“对不起，对不起。”等醒过来一看，原来是不知谁横放在过道上的一只板凳。朱刚在他身后，看他那可笑的样子，不禁大笑起来。
朱刚一边走一边拍拍他的肩膀，“老兄，你可真学傻了。”
宋海涛不好意思，低声说：“我刚才真以为撞着人了。”
宋海涛何尝不知道自己如此拼命，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但他真的别无选择了。别人可以落榜后再拼一次，他是不可能了。他给自己掐断了后路，成败在此一举。如果真得落榜，他无颜申请复读。
他的基础并不是很好，中考勉强过关。高一高二时，又偷懒了些日子，况且自己的智商并不是很高。因此，要在高三这一年把落下的课程都补起来，谈何容易。
马莉娅精神失常，对他的刺激远比其它学生要大。他已经感到自己神经衰弱，晚上常做噩梦，而且全是“高考”的噩梦。几乎每隔一两天，就梦见自己“名落孙山”，梦见自己灰溜溜地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奇怪的是，每次家乡的路都通向悬崖峭壁，每每让他在梦中惊出一身冷汗。
同宿舍的学生已在向他“抗议”了，因为他已经好多次在半夜三更的时候，突然大叫出声，把同屋的同学从熟睡中惊醒。
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他每每在深夜醒来时追问一次自己。庆幸的是掐指算来只有两个月了，如果是两年，他是不是也会象马莉娅一样“失常”。
好在，各科老师都对他十分关照。有时，即使他不去请教，各科老师也会找到他，帮他解疑释惑，尤其是曹老，对他呵护有加。经常在课余问寒问暖，让他十分感动，也让他心生慌恐，如果自己考不上大学，怎么对得起这么多恩师呢。
曹老此刻已在办公室等他。师生三年相处，已让曹老对宋海涛有了一种父子般的情谊。除不得已回家取生活费用，宋海涛现在已经很少回家，只要他不回家，曹老就要叫他“改善生活”。虽然大多时候，宋海涛找各种借口推托，但他还是隔三差五去曹老家“叨扰”。
宋海涛不怕曹老，但却有一种更深的畏惧，就是怕自己“不争气”，将来给曹老丢脸，所以每次与曹老单独相对的时候，他比别的场合更加慌乱。今天也一样，他能猜到曹老会和他说什么。他一进办公室就发现曹老果然脸色凝重。
曹老指指对面的一把椅子，有气无力地：“海涛，你坐下吧。”
宋海涛听话的坐下，双手却紧张地绞在一起，心跳不止。
“最近怎么样？”
“还行。”
宋海涛听见曹老叹口长气。一时师生二人无话。
“这个星期六，学校放假，你不回去？”
宋海涛摇摇头：“回去也没事。”
“还是回去看看，你不想父母，父母可是想你呢。”
宋海涛抬起头看了曹老一眼，发现曹老正用父亲般的目光凝视着，赶忙又低下了头，“我妈说，让我安心在学校学习。”
“这个星期还是回去吧。回去散散心，换换脑子，每天学，大脑会受不了。列宁说过，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我现在说，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学习，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学习也是一样的道理啊。神经老绷得很紧，学习效果也不见得就好。”
宋海涛点点头，“放假我就回去。”
曹老笑了，“什么时候，我和你一块去你家乡看看，听说你们那里景色很好。”
“曹老师，要不这星期你和我一块回吧。”
曹老摆摆手：“等高考结束吧，我现在真没时间，我爱人身体也不好。”
宋海涛突然兴致勃发，“我们那里风景真得很好，听说很快就要开发旅游区。”
“好啊。开发旅游区，你们那里百姓的生活就会改善，旅游业也是新型产业呢。”
宋海涛脱口道：“我如果考不上大学，就回去搞三产。”
曹老怔了一下，随即笑道：“你这个想法也很好。当然，高考还是要争取，过去我和你们讲，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不要把自己的命运压在高考上，能考上，更好，考不上，就走别的路。条条道路通罗马，只要有志气，有理想，做什么都会有成就的。”
宋海涛笑了。
曹老说：“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作为老师，当然盼望自己的学生都能上大学。但老师也不希望让高考变成你们的沉重负担。”
宋海涛咬咬嘴唇，轻声说：“曹老师，我懂。”
曹老微笑着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